雁流山畔隨雲去,數峰森色綿綿遠;
蕭鎮待客尋去路,碧映檐牙眺九青。
九青山下九青鎮,三條主街,五條偏巷,南北行走,東西通暢,店鋪齊全,酒肆客棧一應俱全。
在數年前九青派劍法名噪江湖之時,此鎮可謂是十分繁華熱鬧,每月都有近百名慕名而來的江湖豪傑聚會於此,只待九青山月初開山之時,登山請教劍法。
可隨着九青劍術最高的無尤散人撒手仙去,支撐九青派的唯一頂樑柱坍塌,整座九青派便一蹶不振,漸漸沒落,甚至淪落爲江湖的笑柄。
而幾乎依附九青派而存的九青鎮,也日益蕭條。
原本熱鬧的街道店鋪,如今開門營業的不到三成,那些往日客似雲來的客棧酒肆,此時更是門可羅雀,有半數以上皆以關門大吉。
唯剩一個苟延殘喘的,就只有九青鎮以前最有名、最大的“四風酒樓”,可如今,也僅是偶有過路的江湖客入內要一壺燒酒坐一坐,緬懷過往九青派的輝煌歷史。
*
天高雲淡,酣酣薰暖,四風酒樓櫃檯之後,掌櫃手肘支着下巴,闔目打盹,兩個小二團坐在臺角,曬着太陽昏昏欲睡。
而偌大一層大堂之內,只有兩桌客人。
一桌是臨窗而坐的兩名青年,品茶觀景,相對無言;另一桌則是居中而坐的八名虯髯俠客,吃着滷肉,飲着燒刀酒,懶懶暢談近日江湖軼事。
“這九青鎮當真是今時不同往日,沒落了啊!若是以前,像咱們這等身份,怎會坐在這四風酒樓裡吃酒,怕是早就被轟出去了。”
“可不是嘛,想當初,這四風酒樓裡,可都是江湖成名的俠客,尤其是二樓那四廂雅間,更是門派掌門,山莊莊主方能有緣一坐。”
“唉,偌大一個九青派就此一蹶不振……真是可惜了……”
“誰讓這些九青弟子都和他們的掌門宣木峰一樣,天賦不夠,劍術不精呢!”
“可不是,全派上下好幾百人,連那掌門的入室六名弟子算在內,竟無一人修成九青派開山祖師的三玄奉天絕技,這豈不是貽笑大方?”
“宣木峰一輩子都沒練成的劍法,他那些不成器的弟子,自然也練不成,這劍術造詣,還是要靠天賦啊……”
“比如那個九青派的淫徒——尹天清……”
“小二,添壺茶!”
突然,一聲厲喝驟然響起,震得整座大堂嗡嗡作響。
八名江湖客立時噤聲,扭頭順聲一看。
正是大堂臨窗一桌發出的喊聲。
但見這二人,左邊這位全身漆黑,膚色古銅,五官冷峻,雙眼微垂,左側眉峰少了一塊,雙手端正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十分不起眼。
而右邊那位可就打眼多了,穿着華貴鑲玉紫衣,腰橫金玉石帶,腳踏純紫緞靴,一腳踏在長凳上,手裡不耐煩敲着桌面,正用一雙匪氣四溢的倒吊三白眼惡狠狠瞪着這邊。
這紫衣青年一身華貴,身上未有任何武器,顯然是來遊山玩水的暴發戶家公子,而那黑衣男子更是身無長物,無半絲殺氣,安靜的就如一團空氣一般,毫無存在感,顯然並非江湖中人。
可不知爲何,被那紫衣青年三白眼瞪着,衆人就是覺着背後陣陣發涼。
“茶呢?怎麼還不添茶?”紫衣青年拍桌怒吼。
“來了來了,這就來了!”店小二提着茶壺急匆匆衝到桌邊,給二人添好茶水。
可倒完茶,店小二卻是沒走,反倒盯着那紫衣青年打量起來,欲言又止:“這位客官,您難道是……”
“啥子?!”紫衣青年一臉戾氣橫掃店小二一眼。
店小二頓時一個激靈,慌忙退下:“沒事沒事,客官你喝茶、喝茶!”
紫衣青年端起茶杯,邊喝邊繼續惡狠狠瞪着這邊聊天的五人。
衆人背後汗毛倒豎,互相望了一眼,不知爲何,竟是一致默契決定,調整一下話題的走向。
“咳,剛說到哪了?”
“說到宣木峰近兩年身體衰老的厲害,應該早早退位讓賢。”
“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這幾日江湖流出傳聞,九青掌門十日之後將於青靈峰宣佈下任九青掌門人選,已經下了帖子請九大派、四大山莊、三大鏢局和聚義門、長天盟的人入九青觀禮呢!”
“難怪最近看見好幾撥九青派的弟子行色匆匆下山出鎮,原來是送帖子去了。”
“可就憑如今的九青派,哪裡還能有人賣宣木峰面子?”
“話可不是這麼說,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九青派雖然已經式微,但總歸還名列九大派之中,其餘各門各派總要做做樣子的。”
“沒錯,前日蓬萊派和龍行派的兩隊人就已經上山了。”
“對對對,昨日梅山派的人也到了。”
“少林、峨眉兩派呢?”
“沒見到。”
“臨清和萬仙呢?”
“也沒瞅見。”
“四大山莊和三大鏢局,還有聚義門、長天盟可有人來?”
“也沒看到。”
衆人不由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這九青掌門宣木峰恐怕也是垂死掙扎,想着最後給自己的徒弟撐撐面子,可惜——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啊!”
“不過——雖然九大派不肯賣面子,那些小門小派定都爭着搶着想來呢!”
“可惜,九青派自視甚高,自然不屑請他們。”
“可笑,難道他們還以爲是以前的九青派?”
“誰說不是呢!”
“不過聽說九青派還請了許多在江湖上嶄露頭角的青年豪俠——聽說,還請了意遊公子!”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一靜。
一人圓瞪雙眼,驚詫道:“你是說那個‘舒雲卷霞彩漫天,不及珞玉春水吟’的意遊公子?”
“正是此人!”旁側人點頭。
“哈哈哈哈,人家意遊公子是何等人物,怎會來這個沒落的九青派?”
“這可說不上。意遊公子在江湖上是有名的救苦救難,搞不好會來給九青派撐撐面子呢!”
“意遊公子不是去奉澤莊去破那妖物挖心的怪案了嗎,哪裡有這個空閒。”
“哎呦,你還不知道?奉澤莊的事兒一個月前就結了!”
“結了?那挖心的妖物捉到了?”
“說是奉澤莊的莊主呂盛叢和那妖物同歸於盡了。”
“真的假的?”
“三日前,斂風樓發出的風竹信,消息遍佈天下,焉能有假?”
“哎呦,這呂盛叢一死,奉澤莊的萬貫家財,可就歸那黃口小兒呂嶸了吧。”
“怎麼,你想打奉澤莊的主意?”
“哈哈,開玩笑,天下誰人不知,奉澤莊莊主和意遊公子是好友,誰有這個膽子。”
“對了,還有一個小道消息,說是此次奉澤莊一案中,有三位少俠幫了意遊公子。”
“三位少俠?難道是之前接了玉竹信的九大派弟子?”
“還真不是,聽說這三人,無門無派,師從何人也無從知曉,卻是武功絕頂,智謀超羣,放眼天下唯有意遊公子可比肩。”
這一說,衆人都來了興致。
“說說,都是什麼人?”
“我也是聽之前去‘風兮酒館’接玉竹信的人說的,聽說一個是土匪,一個是賬房先生,還有一個——是一位貌似天仙的絕世美人!”
旁聽的幾人同時眨了眨眼,略顯詫異。
“誒?也就是說,是一位絕世美貌的小姐——帶着一個賬房先生……和一個土匪打手闖蕩江湖?”
“大約就是這麼回事!”
“噗——”
一道水柱豁然從大堂窗口噴射而出。
八名江湖客猛一扭頭,發現竟又是那紫衫黑衣二人。
此時,那個華貴紫衣青年正端着茶碗劇咳,而他身側的黑衣男子,卻一臉嫌棄死瞪着桌面。
燦爛陽光下,木桌之上,晶瑩剔透,閃閃惑人,正是一灘呈噴射造型的水漬。
“咳咳咳,絕世美人的小姐是啥子鬼?土匪打手又是啥子鬼?!”紫衣青年怒掌拍桌,激起一片亮晶晶的水花。
旁側黑衣青年身形以微不可見的幅度向後一撤,面無表情瞪着桌上的水漬半晌,擡手召來小二要了一塊抹布,開始仔仔細細擦桌子。
一邊擦,一邊雙脣蠕動:“公子吩咐了,不可惹事、不可胡鬧,萬事待他和文公子回來再說。”
那聲音,聲弱仿若喃喃自語,若不細聽,根本聽不真切。
紫衣青年瞥了瞥嘴,撩袍落座,一臉忿忿不平繼續喝茶。
八名江湖客怔了怔,互望一眼,立即轉移下一個話題。
“說到絕色美人,聽說了嗎,最近斂風樓又排出了今年的新榜!”
“哎?你是說‘花鳥月玉冰秋水’的‘十芳圖’和‘玉質金相臨九霄’的‘十君榜’?”
“正是!”
“哇,快說說,都是誰?”
“十君榜當然還是意遊公子爲首,第二名是神武山莊莊主昊申,第三名是臨清派的……叫啥來着,忘了;後面的幾個,都和去年差不多。”
“誰管什麼十君榜的排名啊!趕緊說說十芳圖的排名!”
“和去年也無太大變化。第一名是蓬萊派的懷夢仙子,第二名是霜泉山莊的大小姐蕭晨月,第三名是金陵望舒閣的宛蓮心,第四名是長天盟的許花姑許若鈞……”
“等一下,你不是說那個奉澤莊幫意遊公子是一位絕色美人嗎?怎麼榜上無名?”
“雖說是絕色美人,但恐怕比起十芳圖的美人還是相差甚遠,或許只是個樣貌端正的,八成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江湖小嘍囉,纔會見之驚爲天人、奉爲絕色美人罷了!”
“啪!”突然,角落裡傳出一聲巨響。
衆人猛一回頭,居然又是那個紫衣青年拍案而起,三白眼倒豎,渾身散發着詭異怒氣,三白眼灼灼射出兇光,氣呼呼衝到五人面前,雙手一拍桌,厲聲道:“老子不服!”
這一身彪悍氣勢,比起那些在刀尖上打滾的林間山匪也不妨多讓。
饒是這五人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數年,一時間,竟也被此人的一身氣勢給震驚了。
“這、這位兄弟,你不服什麼?”衆人瞪眼問道。
“老子不服那個十芳圖!”紫衣青年怒喝道,“憑啥我家屍兄榜上無名?屍兄明明可以秒殺天下所有美人!”
一片沉默。
紫衣青年忿忿不平,衆人瞠目結舌,而那個快步走到紫衣青年身後的黑衣男子,無表情的面容之下,皮肉組織隱隱抽搐不止。
“師兄?”
衆人呆愣片刻,隨即鬨堂大笑。
“哈哈哈哈,小哥你說什麼?你家師兄是美人?”
“小哥,您聽清楚了嗎,這是十芳圖!是天下美人的榜單!你家師兄一個大男人,來湊什麼熱鬧啊?”
“男人?男人又怎麼了?我家屍兄是男人,更是傾國傾城的美人!”紫衣青年呲牙跳腳,“斂風樓憑啥子搞性別歧視!”
“行別其實?”衆人又愣,“啥玩意兒?”
“總之,這十芳圖老子不服!”紫衣青年重申主旨,“老子要投訴!去斂風樓投訴!”
衆人頓時笑得更厲害了。
“哈哈哈哈,小哥你別逗了!”
“斂風樓的榜單,自出世之日起,在江湖上就是說一不二,從沒人敢提出半分質疑!”
“對對對,何況一個男人……哈哈哈,不行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鬨笑聲中,誰都沒留意,客棧外本就不太熱鬧的街道上,突然呈現出一圈詭異的沉寂地帶,就如同在這一環範圍內,按下了暫停鍵,停住了所有的聲音和所有人的動作。
更詭異是,這一圈沉寂就猶如有生命一般,順着街道慢慢移動,逐步接近四風酒樓。
直到此怪圈將酒樓籠罩其中,這一衆江湖客才覺出不對勁兒來,霎時,騰一下站起身,拔刀抽劍,扯斧抗錘,死死瞪着門口方向,嚴陣以待。
“噠、噠、噠。”
酒樓門口傳來清脆馬蹄聲,一雙駿馬倒影映地面,其上兩道頎長剪影翻身下馬,行至門前。
一襲青衫,一抹碧衣,雙色衣袂隨微風輕舞,逆着陽光,看不清面容五官,只覺一人身姿如劍,一人立似修竹。
衆江湖客不覺眯起了雙眼,攥緊了手裡的刀劍武器。
“阿瑟,久等了。”
若古琴沉吟的啞音隨着青色衣袂飄入門檻,站在了紫衣青年身前。
霎時間,萬籟俱靜,天地黯然。
大堂之內,包括掌櫃、店小二和這八名江湖客在內,所有人瞬時雙目暴突,傻在當場。
所有人的視線焦點,都被眼前那一筆身形死死吸了過去。
但見那——
青衣流雲渺,身蘊霜骨堅,墨發涓華光,鬢壓眉劍冷,湛湛黑瞳清,月下謫仙貌。
好一個如夢如幻,如仙如神的絕世美人!
“屍兄,你來啦!”紫衣青年咧嘴,擡手打了個招呼。
師兄?!
此人就是那位“師兄?!”
衆人下巴齊刷刷砸地,手裡的兵器噼裡啪啦掉落一地。
“這些人是怎麼了?”碧衣公子掃視一圈,挑眉問道。
“他們?”郝瑟雙臂環胸,一臉蔑視傲觀羣雄,“正在爲自己坐井觀天的狹隘審美和短淺視力做深刻反省!”
文京墨挑眉,屍天清蹙眉,齊齊看向流曦。
流曦臉皮隱隱抽搐,僵硬移開目光。
“郝兄,你又做了什麼驚世駭俗之事?”文京墨眯眼。
“老子只是就事論事實話實說,對斂風樓不符合客觀實際的注水榜單排名表現出了強烈的憤慨和堅決的抗議!”郝瑟瞪着一衆還在呆傻的江湖客,一挑眉峰,“怎麼樣,你們服不服?!”
衆人呆呆看着屍天清,愣愣點頭:“服!”
“哼!”郝瑟立時鼻孔朝天,得意起來。
“這位客官,您可、可是姓屍?”櫃檯後呆傻許久的掌櫃驟然回神,忙衝上前,恭敬問道。
“正是屍某。”屍天清頷首。
“原來是貴客臨門!”掌櫃豁然高叫一聲,忙大喊道,“快快快!快請四位貴客樓上雅間上座!”
這一喊,立時將客棧內所有呆傻的人都驚醒了。
兩名小二立時衝上前,畢恭畢敬領着屍天清、文京墨和流曦一行上了二層。
郝瑟綴在最後,甩給衆人一個俯視衆生的眼神,大踏步離開。
而大堂內諸位江湖客,滿面震驚,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同時嚥了咽口水。
“想不到斂風樓的十芳圖……也有不靠譜的一天……”
“雖然我沒見過榜單上的那幾位,但是……俺敢用俺的腦袋打賭,剛剛那一位仙人的美貌……天下無人可及!”
“不行,我也要去投訴!”
“對對對,投訴!一定要投訴!”
“剛剛那位仙人,纔是實至名歸的十芳圖榜首!”
“沒錯!”
“這斂風樓真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一片抱怨聲中,酒樓掌櫃僵硬回頭,看着義憤填膺的諸人,快步衝到了櫃檯之後埋頭奮筆疾書,然後,又急衝沖沖向了後廚。
片刻之後,一隻綁着冰藍竹筒的白鴿從酒樓後園震翅騰空而起,急掠蒼藍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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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有呆萌小劇場】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阿嚏!阿嚏!阿嚏!!”
書房內,舒珞手持毛筆,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公子,你沒事吧?”風壹一臉擔憂道。
“無妨,只是突然一陣惡寒……”舒珞搖了搖頭。
“難道是昨晚着涼了?”風貳推測。
“不像……”舒珞揉了揉鼻子,擡眼望向窗外,雙眉緊蹙,“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風壹、風貳對視一眼,低頭嘀嘀咕咕:
“公子又來了!”
“又說什麼不祥的預感?”
“肯定是又想着偷偷逃家!”
“這兩天咱們可點把公子看緊了!”
“讓守衛們也多加幾班輪崗!”
“這次無論如何不能讓公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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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伽累死了
墨兔掙扎着爬上來更新了
抖着兔腿兔毛爬走……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