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鐵甲洪流終於撞上了紅『色』旗幟下的方陣。
刀槍砍殺在鎧甲上的鏘鏘聲,斧子掄過空中的嗡嗡沉悶聲響,弓手和弩手偷襲開弓時的噼啪咋響,人的喘息聲,馬的嘶鳴聲,軍令聲,鼓聲,馬蹄聲……
無數的聲響之下是黑白紅灰等『色』調彙集成的殘酷戰場。
所有人都在拼命,廝殺,向着自己的敵人拼命刺出自己手中的武器,一旦得手,就是一聲歡呼和大吼,而失敗了,就會面『色』鐵青的尋找下一個目標。
沒有遲疑和憐憫,所有人都在一瞬間變成了人形野獸,一邊是長期嚴格到變態的訓練,而且針對的就是蒙古騎兵;
一邊是身經百戰的草原勇士,就算是在他們的同族裡他們也是百中挑一的佼佼者。勇士的榮譽使他們驕傲自大,對漢人的偏見使他們增強了戰鬥力,畏懼和害怕的感覺只有一點點,那來自於身邊同伴的慘呼聲,沽沽冒出來的熱血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道,白雪上那耀眼刺目的紅!
“殺啊,隨我殺啊!”
曹鐸不愧是軍中最驍勇的武將,這一場『亂』事中,後人最遺憾的就是他和張佳木沒有實戰,沒有真刀真槍的拼殺一場。
這麼一來,天順年間誰是第一勇將,就成爲無聊小說家和街頭坊市之間再也爭不清楚的無聊話題了……
此時的曹鐸不愧他響亮的名頭,他的力氣似乎無窮無盡,他穿着並不特別沉重,但防禦效果極佳的冷鍛鐵甲,只有最高貴的貴戚將軍,纔有資格穿這麼一身冷鍛瘊子甲,從護面到護膝,所有的環節都是人工造甲的巔峰典範,每一道工序都是盡善盡美,毫無瑕疵可言。
他跨下的戰馬是正經的河套馬,高大神峻,就算是河套馬裡也不常見的六百斤以上的神駒。好馬好甲配上一身好武藝,曹鐸如同一個殺神,在幼軍的方陣四周來回出擊,就算是防禦再嚴密的地方,他也總能閃電般的出手,一矛過去,就必定帶走一條人命。
不知道有多少年輕的幼軍將士,同樣忠勇和善戰,但是在曹鐸面前,就這麼被無情的殺死了。
這麼程度激烈的戰士就在西便外外的一處坊市的空地上進行着,人數不到兩千,戰馬不過四百,但激烈的程度已經遠超出平常人的想象了。
鮮血沒過一會兒就流了一地,到處是斷臂殘肢,除非是已經死了的,就算是兩邊的傷者也常常是會扭打在一起,一起滾出戰場,直到一方死去,或是雙方一起死去。
有人的肚皮被剖開了,腸子流的一地都是,他徒勞的在地上撿着自己的腸子往肚中塞,一邊蹣跚而行,一邊做着這種無用的功夫。
這樣的行止看的人頭皮發麻,大約是不想他這麼痛苦,一個矮小健壯的韃官在馬上揮舞着一人多長的苗刀,一刀過去,砍下了這人的腦袋,頭顱在天空盤旋飛翔了一小會兒,才落在地上,光溜溜的脖腔才噴涌出鮮血來。
一個韃官被斬斷了雙足,大約是在戰馬上同時受到了左右兩邊的攻擊,凌厲的刀鋒把他的雙足從膝部以下分開,此時他趴在雪地上,沒有慘嚎,只是扭曲着爬動着,一邊爬,雙手還握着從雪地上撿起來的雙足,遠遠看去,似乎那已經變的冰冷的雙足還在扭動一般……
城門附近,原本有不少烏鴉羣落,此時被這一場戰鬥驚動,嘎嘎叫喊着在天空飛翔着,或許聞到了強烈的血腥味道,又或看到了目標,竟是有不少烏鴉落了下來,開始啄食着地上刀槍砍削下來的碎肉。
“王師討賊之威……”一個青年文官穿着圓領官袍,頭頂烏紗,蒼白的臉上滿是不得勁,等他看到那個捂着腸子的人被砍了腦袋,鮮血狂涌之時,而腹間的腸子又流下地來時,終於忍不住吐了出來。
“討賊之威……”另一個文官要好一些,雖然也想嘔吐,不過好歹是把不知什麼內容的嘔吐物又咽了回去,他也是慘白着面孔,顫抖着聲音說道:“真是威武,威武啊!”
“是啊,當真威武!”
一羣人並沒有站在高處,因爲這裡是普通的坊區,那些貴族和高級文武大員不會住在這種地方和普通的百姓雜居。
這一羣文官,高不過六品,低只是從七,大約是最近幾科的進士,留在京裡的時間不長,才散館轉正,或是授以部曹之職,積攢了一些銀子,在這種近城門的地段不大好的坊區購買宅院,接來家眷一起居住,這樣,他們才能從寺廟或是會館裡脫身,擺脫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日子。
要知道,他們只是低品文官,要是隻靠俸祿吃飯的話連自己也養不活,只能靠分點常例的冰敬炭敬什麼的增潤一下,然後就是靠借債度日了。
因爲窮,買的宅子也不大,這會兒兩邊打的如此慘烈,他們倒也是膽大,藉着一點雜物就攀在院牆上觀戰,幾輪下來,原本是五六個人一起看,到最後,就只剩下兩個人了。
崔浩也撐不住了,又略看了一會,覺得幼軍雖然損失也很慘重,特別是他看到了曹鐸一個人帶來的損害,按他對戰爭的瞭解,有這樣一員勇將,對手可能會很快崩潰,因爲士氣會受到嚴重的打擊而歸零,沒有士氣,則自然會四散奔逃,最後被韃官們騎着馬揮着刀全部殺死。
做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他雖然有忠勇報國急君之難的想法,但早晨一到長安街,看到耀武揚威的韃騎在肆無忌憚的殺害過路的小官和吏員時,崔浩還是選擇了走避回家。
他身邊的楊繼宗也是如此,兩人住處相隔不遠,一併上朝,又一併逃了回來。
回家之後,寫帖子叫人去請了幾個知交好友過來,預備談論今天的事,不過,還沒有說上幾句,外頭喊殺之聲震天,他們按捺不住,這纔有了適才的一幕。
對幾個酸腐文人來說,眼前的戰場殺戮實在是太血腥,太沉重了。他們只看過孫子兵法,哪裡能看的懂眼前的陣法和兵種之間的配合與調度,哪裡聽得懂各種鼓聲的不同,哪裡能分的清旗幟是代表什麼含意,哪裡能知道,眼前這慘烈的廝殺,隨便是哪一方,都是負出了十倍於其它普通軍人的勇氣和堅韌!
一般的戰鬥,在兩千人不到的規模上,可能就是一方有幾十個敢死之士,付出幾條人命之後,另一方的戰場就可能會瓦解並且崩潰掉了。
就算雙方都是精銳,在有百人左右的死傷時,肯定戰線就會鬆動,兩邊都會有意識的後退,軍官也不會『逼』的太緊,然後戰爭就會拖長時間,或是利用地形遊走,或是短暫的脫離戰鬥,在休息好之後再來一次,直到出線不可預料的變化時爲止。
而眼前這一場戰鬥已經足有三百人以上的死傷!一般來說,十成左右的死傷是一支軍隊可以支撐住的極限,而韃官也好,幼軍也罷,都已經超過了這個心理極限!
這無疑是一場你死我活,無法後退和從容再來的戰鬥。
對幼軍來說,後退一步就是失職,一向嚴格的訓練使得他們下意識的聽從着上官的指揮,聽着上司的命令來行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而對韃官來說,後有追兵,這是顯而易見的事。九城之中,到處都是軍隊調動時的金鼓之聲,殺伐之音,隔好遠都能聽的真切。
各城門緊閉,而眼前的西便門算是最近的城門,只要打跨這一股擋路的幼軍,就能殺到城門之下。
曹家的人也好,韃官也罷,他們都知道京營兵是什麼德『性』,他們能承受白刃相加的威脅,他們能頂得住蒙古人的弓箭?答案不言自明,打跨幼軍,雖不能說一定能打出城去,但最少也大有機會。
此時不拼命,還更待何時?
曹欽殺的『性』起,死在他手中鐵矛之下的人怕已經有十幾二十人了,他的鐵矛不止是鋒銳,而且是沉重的鈍器,一擊之下,內臟猶如受到重擊,當場便被擊飛的幼軍將士也不在少數。
至於普通的韃官,他們早就下馬步戰,有人在後陣不停的『射』箭,無視腳下蠕動的同僚和流淌的鮮血,幼軍雖然穿甲,但普通士兵的甲不能和將官的相比,在四十步以內的距離內,使用強弓而『射』,就算是有甲,也會有相當的殺傷。
對自己武藝自信的韃官則是手持各式兵器下馬步戰,他們喘着粗氣,瞪大雙眼,不停的在槍戰和幼軍的兩翼尋找戰機。
雖然幼軍訓練有素,雖然槍陣和刀牌手配合很好,還有間雜的長刀和利斧,還有鐵戟手的助陣,但蒙古人的打擊猶如狂風暴雨,距離稍近一些的人都能不停的聽到刀槍打擊在一起的巨大聲響,整個幼軍的陣列猶如一道不那麼牢固的堤壩,在不停的洪水衝涮下,已經有了不大穩固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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