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韃官們已經追到很近的距離,馬蹄聲,叫喊聲,甚至人的面貌也依稀可見,孫家上下又是一片慌亂,可眼前的幼軍還是一片沉寂,唯有鼓聲開始隆隆敲響,在震耳欲聾的鼓聲中,對面的幼軍開始緩慢有序的調整着隊列。
很快,除了成排的槍矛形成的閃爍着寒光的密林之外,就是一張張雖然年輕,卻是顯的沉穩異常,而且淡漠冷靜的面孔。
這些面孔藏在鐵甲和頭盔之下,更加顯的冷冰冰的,似乎沒有生氣,就是一羣羣臘像一樣,只有在號令下挪動身體裡,才叫人看的出來,這是一羣活動着的精銳甲士。
“好兵,好兵”
一個上陣戰場的武將沒迭聲的誇讚,但孫家的隊伍中只有他一個人還能發出聲來,更多的人已經呆住了,根本不知道做什麼迴應是好。
“你們閃到兩翼去吧。”一個武官騎馬過來,很客氣的道:“一會兒打起來,還望各位相幫助戰。”
“好,如此最好。”人家要助戰的話只是叫會昌侯下臺階,不要太過難看罷了。這裡兩邊都是狠人,孫繼宗自己也是知道,沒自己什麼事了。
當下點頭答應,孫家三十餘人分成兩隊,疾速躲到了幼軍的兩翼。
這一隊幼軍是一位遊擊將軍所領,他的軍職是都指揮同知,品階也不算低了。但平裡遇着孫繼宗這樣的大人物,跪下施禮人家也未必會瞧他一眼。今日卻是看到這位侯爺垂頭喪氣的聽着自己的吩咐,當下心中甚是得意,下命令時,也就更加純熟老練,躊躇滿志了。
“百五十步,弓手,上鉉”
“百二十步,第一隊,仰射”
“嗡”的一聲,一隊百餘名弓手將手中的鐵胎長弓仰向天空,按照事先計算好的角度先快速試射了一輪。
在對面,幾十名韃官呼喝怪叫起來,他們沒有敢直接衝過來撞在槍陣上,但試圖擾亂這一支軍隊的心神,所以不停的在原地把馬來回驅馳,製造出很大的馬蹄踏地的聲響,同時還故意怪喝出聲,也有韃官將弓橫在胸前,時不時的拿起來瞄準一下,似乎有和這邊對射的打算。
“不要理他們。”遊擊將軍板着臉計算了一下,第一輪的箭雨九成都落空了,少數在範圍內的也被躲了過去,只有一兩支射中了人。
他默算了一下,然後給後頭的軍官下達指令,接着那個軍官又到弓手隊前預備,等韃官們近到一百步內時,弓手開始準備,等遊擊將軍的手一豎起,弓手隊裡的幾個軍官開始揚聲叫道:“張弓……”
弓手們一起拉開弓箭,等候着命令。
接着遊擊的手猛一揮,身邊的鼓點猛響起來,弓手們手中的長弓一起鬆開,暴雨一樣的箭矢飛了出去。
就算是對手身着重甲,這麼密集的箭雨還是給他們帶來了不小的損傷。可以清楚的看見,約摸有十餘個韃官被射落下馬,有一半以上在地上爬行掙扎了好一會,身上揹着長長的羽箭,在掙扎了好一會兒之後,就趴在雪地上寂然不動了。
也有好多個韃官折斷了射在自己身上的羽箭的箭桿,用自己手中的弓箭還擊,他們的射術和力道比幼軍射手強悍的多,但吃虧在陣形不好,而且馬上開弓在力道上的不足是致命的,距離很遠,射過來的箭矢都是輕飄飄的,連沒有盾牌掩護的長槍手都不屑去躲一下,更不必提幼軍前陣還有相當的盾牌手在做掩護。
“張弓……”韃官們又近了一些,已經到了八十步左右,猙獰的面孔似乎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弓隊的軍官不慌不忙,又略微停了一會,再默算了距離,這才揮手令道:“仰射”
又是一輪箭雨過去,這一次受傷和被射死的韃官就更多了。
“奇數平射,偶數仰射,連發五箭”
等韃官策馬到四十步時,遊擊斷然下令,他身邊的鼓手接連敲鼓,於是狂風暴雨般的箭雨向着對面的敵人猛射過去,與弓手一起,這一次所有的弩手也一起發射弩弓裡的箭矢,幾乎是瞬眼之間,整個戰場就完全被飛蝗一般的鐵羽給覆蓋住了。
“擊鼓,長槍手向前”
“是,大人”
在遊擊下令之後,傳令揮動手中的旗幟,前隊的長槍手和左右翼的刀牌手開始緩步前行,如林般的長槍分成幾個角度,斜斜的刺向天空。
……
“唉,退吧。”
不遠處的韃官後陣之中,曹鉉看着幼軍的陣勢,淡淡地道:“打不過的。”
曹鐸大怒,喝道:“不衝一下,怎麼知道就一定打不過?”
“不要在這裡把本賠光,去德勝門看看,那裡要是沒有緹騎或是幼軍,咱們還有機會衝出門去。”
“這裡衝出去就可以直奔紫荊關,出了紫荊關就到大同,不走近道反而繞路,這不是太笨了麼?”
“人家想的周密,做的也狠。”爭到這裡,曹鉉頗感無奈,攤手道:“你看,這麼一會功夫,傷了三十來人,死了小二十,再衝一下死上幾十,我們可一共只有四百來人”
他們適才在追擊的時候已經派人繞至曹府,結果消息傳來,每個人的心頭都是一片冰冷。曹府已經被朵兒帶着蒙古軍官衝破防禦,府中留下守衛的家丁被殺光,一些要緊的人都被抓走,府中也被抄了個七零八落。
就在韃官在長安街上來回奔馳的時候,人家可也沒閒着。這會兒老窩都叫人抄了,對手行事之周密,反應之快,就在這件事上就能瞧的出來了。因爲此事,就算是把孫府上下打的那般狼狽,可是所有人都沒有什麼笑容,就算是再兇悍的韃官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從昨夜出門,早已經過了午時,這麼久的時間沒有成事,而且四處逃竄奔走,連個休整的地方也是沒有了,再不想辦法出城,大事就不妙了。
這個道理曹鉉自然懂得,看一眼昏昏沉沉的曹欽……適才被箭射中之後,曹欽的傷很重,已經有點神智不清的感覺了。
他看看四周,除了自己和曹鐸之外,也沒有拿主意的人,當下只能咬着牙齒道:“衝一下吧,和他們拼了。”
“嗯,衝不過再想辦法,了不起再去德勝門看看。”曹鐸慘笑一聲,道:“我帶人衝,你掠陣吧,記住,別往正陽門去,那裡是幼軍入城的方向,關卡必嚴,不必去徒勞了。”
此語類似遺囑,不過此時也不是傷感的時候,曹鉉沉聲點頭,然後看着曹鐸提着自己的鐵矛衝向陣前。
做爲曹家最武勇的一員驍將,曹鐸決意帶頭衝鋒,一時間還是提起了衆人的士氣。數百人又飢又渴,想到衝出城去就有辦法,而且心理上也會安全許多,自然也是提起了不少氣上來。
韃官的前鋒原本就已經很近,曹鐸提矛急速上前,他的心腹護衛也緊緊跟上,接着便是所有的韃官一起提速衝鋒,無視漫天的箭雨,決心幹這麼一錘子買賣再說
嗚咽的號角聲中,四百韃騎如狂飆猛進,馬蹄激起了漫天的飛雪,數百鐵騎甲士,猶如凶神惡煞般,疾衝而至
“弓手後退長槍手,擺方陣”遊擊將軍看看四周,不少軍官也是露出了緊張的神色。平時的訓練再苦再嚴,畢竟和真實的戰場不同,這一次,就是幼軍成立以來最嚴酷的考驗了
在他的命令之下,弓手全部退出戰場,很快消失在槍陣之後。數百名長槍手卻並沒有緊密的圍在一起,相反,他們都隔開了一段距離。
如果是老行伍,就能看出這些長槍手和普通的明軍槍手有什麼不同。他們的站位比普通的長槍手要鬆散的多,而且,陣中的長槍也是長短不一,正面的最長,甚至有幾十支搭在人肩膀上的長槍長達五米,如果不是把槍尾戳在地上,又有一個人用肩膀扛住,這樣的長槍是不可能長時間懸空向前的。
兩翼和後陣的長槍稍短一些,從不同的角度把所有的敵軍來路都封死了。
在他們的空隙之間站着一些身形高大的壯漢,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挑選出來的鋒銳,他們或是手持長斧,或是沉重的狼牙棒,或是奇特的半月牙狀的長鐵戟。
在槍陣兩翼,則是身形靈活,眼神銳利的刀牌手,他們緊握着手中的長刀,在盾牌的掩護下,隨時可以突陣而上。
這是一支年輕的軍隊,平均年紀還不到十八,但受訓的時間已經有一年半以上,他們平時最少要摸爬滾打在六個時辰以上,他們曾經無數次演練過這樣的戰鬥,他們曾經長途行軍,所有的掉隊者都會被無情淘汰,他們必須增長力氣,舉不起規定的重量也會被淘汰,不守軍紀者被打軍棍或是淘汰,優裕的軍餉和待遇叫他們承受住了種種虐待,現在,是這支剛成型的軍隊猶如剛剛獨自生活的野獸一般,它將第一次張牙舞爪,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