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湯神父,你給本王的頭都講暈了,不如咱們演示演示,如何?”朱由檢說時看着錢寧。
錢寧建議:“要不到城上去試試?”
朱由檢沉吟一下:“不,去死島。”
死島上三座相距不等的山包上,新丁們跑來跑去,用碎石堆砌着標靶,蕭雲天站在中央的山包上,俯視山下。
山下,火炮已經擺好,一箱炮彈放在旁邊,朱由檢和錢寧興致勃勃。
湯若望與兩個傳教士照方纔說的操演着。
中央的山包上,蕭雲天搖起了小旗,山包上的新丁們四下散開隱蔽。
朱由檢命令道:“湯神父,可以發炮了。”
湯若望轉向兩個教士:“裝填炮彈。”兩個教士裝填炮彈後,用儀器校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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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若望用手中小旗,向蕭雲天搖動着。
蕭雲天一動不動。
朱由檢納悶:“雲天怎麼啦,找死嗎?”
錢寧笑道:“他不相信這玩意兒,再說,咱們攪和了他練兵。”
湯若望爲難地說:“王爺……”
朱由檢瞅着湯若望,再瞅瞅山包上的蕭雲天,“真像你說的,打得很準?”
“一試便知。”
“那就打另一邊標靶。”
湯若望示意,兩個教士扭轉了炮身。
忽見山包上的蕭雲天朝炮口所指的山包奔馳而去。
所有人都一怔。
朱由檢無奈地說:“這個蕭雲天!”他又命湯若望,“打另一側。”
炮身立刻再轉,教士手忙腳亂,再測距離,重新瞄準。
山包上,蕭雲天見炮口又轉了方向,也轉身,朝炮口所指的山包奔馳而去,這次,距離遠多了。
朱由檢催促湯若望:“快!”
湯若望問操炮的兩個教士:“測準了?”兩人點頭。
“點火發炮!”
蕭雲天還在山包間奔跑着,錢寧喊道:“雲天,別較勁啦!”
炮聲響了。
炮彈準確擊中右側山包上的標靶,火光一片。
跑在中途的蕭雲天怔住了,收住腳步。
朱由檢點頭:“好,好!”
湯若望繼續指揮道:“裝填炮彈!”炮身扭向左側山包,教士測距。
“點火發炮!”
又是一聲炮響,再次準確擊中左側山包標靶,火光一片。
朱由檢有些興奮:“好!打得好!”
“裝填炮彈!”炮身扭向中央山包,教士測距。
“點火發炮!”
朱由檢忽然喊道:“等等。”
中央山包上,蕭雲天挺立在標靶前,喊着:“來呀!打呀!打呀!”
湯若望慌忙喊道:“滅火!滅火!”
只聽錢寧一旁說道:“不必!”
湯若望急了:“要死人的!”
“我說不必就不必!”
炮捻已燃燒到底部,無法剪滅了,所有人都閉上了眼睛。
炮聲響處,衆人睜眼望去,中央山包標靶被準確擊中,蕭雲天也不見了。
湯若望目瞪口呆。
片刻,一陣哈哈大笑傳來,中央山包上,蕭雲天挺立在硝煙中,吼着:“再來!再來!來呀!”
湯若望如釋重負:“他沒死!還好。”
朱由檢點着頭:“嗯嗯,好好!”
錢寧一臉料事如神的樣子:“我就知道。”
忽然,一股旋風席捲到面前,再看,蕭雲天已揪住湯若望,“發炮呀!你再打炮呀!”
湯若望任憑蕭雲天揪着,深感萬幸:“用貴國的話說,你是條好漢,可方纔實在是太險了。”
“險個屁!你的炮能奈我何?”
“雲天!”朱由檢上前制止。蕭雲天鬆了手。
朱由檢對湯若望道:“湯神父,你的炮我要了。”
“要多少?”
“你能造?”
“這一門就是我造的。”
朱由檢審視荒島:“可否在這裡造?”
“……只怕所需材料,運輸起來,不方便。”
“這個你不用操心。”朱由檢向錢寧交代,“就在這兒,給湯神父建個教堂,神父要什麼,立刻供給。我要五百門紅夷火炮。”
湯若望倒抽一口氣:“五百門?王爺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錢!”
湯若望撫摸着炮口:“一寸炮,一寸金。”
“那就給你金子!”
湯若望搖頭:“我不要金子,只要造炮所需之物,還有造炮的人。”
朱由檢指向山包:“這些錦衣衛都歸你了。”
湯若望點點頭:“燒火冶煉,人倒是夠了。”
“神父還要什麼?”
“我想在京師建一個遠東最大的教堂,供奉天主。”
朱由檢一怔。
錢寧代爲答道:“神父,你要的東西,王爺恐難實現。”
“是啊,幾十年了,就是有徐光啓大人推波助瀾,我天主教赴華先賢利瑪竇大人也未能做到,可我想做到。”
“當今陛下不會容許!”
“所以想請王爺從中斡旋。”
“你以爲本王可以做到嗎?”
“但願我不會看錯。”
朱由檢瞅向錢寧:“錢大人,聽說京師首善書院被焚?”
“已是一片廢墟。”
朱由檢瞅向湯若望:“本王進京之日,就在首善書院原址,準你建天主教堂。”
湯若望整衣而跪:“若望先謝過王爺!”
朱由檢哈哈大笑,扶起湯若望:“本王所言,決無虛詞,你可放心!”
蕭雲天上前問道:“王爺,卑職的錦衣衛難不成就給他當火夫嗎?”
朱由檢拍拍蕭雲天的肩膀:“雲天啊,訓練這些個不成器的小子,你大材小用了。哎,尊夫人的病可大好了?”
信王府別院,楊天石讓出的住所,仍是蕭妻及孩子們住着,王府御醫在給蕭妻診脈,她神色不安,瞅着桌案上擺放的各式禮品和玩具,兩個孩子踮着腳在桌案前欣喜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
王府老管家站立在桌旁,拿起兩個玩具,分別塞到兩個孩子手中,“王爺說了,蕭夫人還需要什麼,儘管吩咐。”
蕭妻竭力露出微笑:“多謝王爺。”
“蕭將軍竭誠爲王爺辦事,王爺自是不會虧待你們。”
御醫診完脈走向管家:“蕭夫人已大好了,我再給夫人開點補藥。”
“開,開,儘管開。”
朱由檢內廳的桌上擺滿了酒菜,席間只有朱由檢和蕭雲天二人就座,奴僕們都在一旁伺候着。
朱由檢笑道:“雲天啊,還生氣呢?”
“訓練多日,前功盡棄,王爺一會兒一個主意,卑職無所適從。”
朱由檢猶自笑着:“此一時,彼一時,洋夷火炮,自有其優勢嘛。來,雲天,喝酒。”
“一旦近身肉搏,什麼火炮也沒用。”
朱由檢給蕭雲天夾菜:“你說得對。哎,既是說到這兒,我正要問問你,以你的身手,十七年前進宮行刺三殿下,功敗垂成,卻是因爲哪般?”
“若不是天石拼死阻攔,卑職決不會失手。”
“喝酒喝酒,是啊,天石……若是天石不在呢?”
蕭雲天的酒盞停在口邊:“王爺有事要雲天去辦?”
朱由檢搖着手:“不不不,蕭夫人臥病在牀,還有兩個孩子,我哪裡捨得讓蕭將軍涉險,來來來,喝酒喝酒……”
客印月和楊天石在李贄爲他們搭建的草廬中,仰首望月。
楊天石將客印月擁在懷中:“印月,你爹也是個有學問的人,給你取的名字這麼好聽。”
客印月望着月亮:“把人印在月亮裡,有什麼好?”
“嫦娥不就在月亮裡嗎?”
“嫦娥住在廣寒宮,孤苦伶仃,有多淒涼。”
“比奉聖宮如何?”
客印月猛然脫開楊天石的懷抱,一雙美目瞪視着他:“……天石,你定要提我在宮裡的事嗎?”
楊天石趕緊改口:“不不不,我說順了口,你不要……”
客印月點着頭:“事情始終沒完,也許永遠完不了。”
“印月,你不要誤會,街巷的傳說,我是不信的。”
“你不信,你說不信,可天下人言之鑿鑿。”
“誰敢胡說,我殺了他!”
客印月眼泛淚光,瞅着楊天石:“又是殺,我不要你再有殺氣。”
楊天石再次把客印月攬在懷裡:“和你在一起,我曾經追求的一切已變得毫無意義,更何況那些無謂的殺戮。”
“卓吾先生託付印月排演《牡丹亭》,其實是告訴印月,生命的意義在於拯救,在於真真實實的幸福,助人且助己,別的,其實都不重要。”
“可我從加入錦衣衛那天起,就惟君命是從,爲一個人而殺戮無數,哪裡還談得上什麼拯救。”
“是啊,爲一個人,沒有拯救,只有殺戮,沒有真真實實的幸福,只有……”客印月想到自己不堪回首的命運,說不下去了,她回首望着楊天石,淚眼相看,“沒人比我更清楚,天石,不要再聽哪一個人的,永遠不要!”
楊天石給客印月拭淚:“對一個錦衣衛來說,這是他的天命。”
“不要相信天命,天石,聽從你的心,你有一顆善良的心,讓它指引你……”
“你越來越像卓吾先生了,甚至說話的口氣。”
客印月破涕爲笑:“我有那麼老嗎?”
美婦這時走進院來,楊天石和客印月迎上去。
美婦拉住客印月的手:“我要走了。”
楊天石一怔:“去哪?”
“從哪來,回哪去……”
楊天石脫口道:“不行!”
美婦笑了:“楊大人……”
客印月瞪了楊天石一眼,對美婦挽留道:“我捨不得你。”
楊天石在院落裡踱着步子。
美婦笑道:“老師有了你,心願已了,我的事情也全都辦完了。”
客印月指向草廬外原來的廟宇處:“老師還在那裡。”
“不過是塊墓地。”
客印月難過地說:“你要離他而去?”
“老師不會要我爲他守墓,更不會希望我爲他從一而終,那會真的讓他失望,儘管我不想就這樣走掉。”她搖着頭。
“那就別走。”
“除非有讓我不走的理由。”
“你留下,咱們一起完成先生遺願。”
院門口,蕭雲天忽然出現,楊天石趨步上前:“雲天?”
蕭雲天晃悠了一下,被楊天石一把扶住:“你喝酒了?”
蕭雲天醉意矇矓:“我想跟你聊聊,也只能跟你聊……”
楊天石半架半扶着蕭雲天朝院裡走:“出什麼事了,快告訴我。”
“王爺恩寵,雲天不能不答應……”
楊天石急道:“究竟是什麼事?”
“王爺要我入宮……”
石板前的美婦和客印月都瞅着蕭雲天。
楊天石將蕭雲天扶着坐下:“入宮做什麼?”
“你說還能做什麼,我還會做什麼?”說罷倒頭睡着了,鼾聲如雷。
客印月道:“這怎麼行,扶他屋裡睡去。”
楊天石道:“不必,他慣了。”
“那我去拿點蓋的東西。”客印月說着走向草廬。
“楊大人……”美婦似乎有話要講。
“以後請直接稱呼天石名字吧,不要再叫楊大人了。”楊天石糾正道。
美婦笑了笑:“那好吧。”她神色一轉,“我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前段日子老師的事,什麼都顧不得了。天石,我在京城之時聽說,布衣姓了魏。”
“這我知道。”
“小皇帝賜婚,婚卻沒有結成。我和老師親眼看到,花轎空回,魏忠賢發瘋似的大怒,說是你爹抗旨抗婚。”
楊天石搖頭:“我爹不會這麼做。”
“可都這麼傳。還有說宮裡頭來了另外一個奉聖夫人。”
“這我也知道。”
“這個奉聖夫人已懷上了當今陛下的龍子。”
楊天石一愣,忽地揪起睡得稀裡糊塗的蕭雲天:“雲天!雲天!告訴我,王爺是否要你進宮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