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問:“圖謀不軌?他們要做什麼?”
“指責陛下朝綱不振,荒蕪朝政。”
“父皇數十年不朝,沒見他們說什麼,朕才幾年啊?楊漣這老東西,欺負朕年紀小嗎?”
“陛下聖明。楊漣還說,陛下任用奸佞,這說的是奴才。”
“魏愛卿忠心爲國,護衛內廷,朕不會聽他的。”
“陛下聖恩。可楊漣帶着東林黨人就要闖宮,奴才沒有聖諭,不敢……”
“無論何人,膽敢闖宮,格殺勿論!”
“遵旨!可楊家三代爲官,奴才資歷太淺,他不會聽奴才的。”
“劉公公,去把朕的尚方寶劍拿來。”
劉公公從金架上取下尚方寶劍,捧過來:“陛下,尚方寶劍在此。”
朱由校:“魏忠賢。”
魏忠賢:“奴才在。”
“朕賜尚方寶劍予魏卿忠賢,國有亂萌,臣有不法,可代朕行罰,先斬後奏。欽此!”
魏忠賢高舉雙手,接過寶劍,深深伏地:“奴才領旨謝恩。”
錦衣衛環護着奉聖宮宮門,布衣也在其間,他焦慮地瞅着遠處。只見,楊漣率東林官員昂然而來。布衣一跺腳“嗨!”,奔上前去。
布衣來到楊漣近前,“爺爺,爺爺……”他邊走邊退,焦灼之情,溢於言表。
楊漣目不斜視,也不理會布衣,眼看着已到了宮門口。
“聖旨下!”宮門內,只見雙龍托架架着尚方寶劍,魏忠賢、劉公公一左一右,虎視眈眈。
楊漣等東林官員站立在宮門口,怒視着魏忠賢。
魏忠賢喝道:“楊漣!你敢不奉旨嗎?有尚方寶劍在此!”
楊漣只得整衣而跪,衆官皆隨:“臣等接旨。”
信王府內,太后愜意地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朱由檢在她身後,輕輕地捶着她的肩膀。
錢寧一旁稟告:“飛鴿傳書,京師大亂。”
朱由檢微笑着:“亂得好。”
錢寧繼續稟告:“楊漣彈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狀。”
“哦?這狗奴才,罪有應得。”
“楊漣已將京師舉動通告東林書院,顧憲成決意南北呼應,共振朝綱。”
“怕是越振越亂。”朱由檢接過老管家送來的茶盞,捧向母親。
奉聖宮大門前,楊漣已陳詞完畢,他率領東林衆官員直挺挺跪着,金充及領着僕人前來送飯,被他推開,一旁的布衣焦急萬狀。
死島上戰鼓咚咚,亂石嶙峋,錦衣衛新丁們環繞亂石灘奔跑着,個個氣喘吁吁,顯然不勝體力。
錢寧陪侍着朱由檢,在一個小山包前觀看。
一個新丁撲通摔倒,負責訓練的蕭雲天奔過去,一把揪起,搡向隊伍中。
漸漸地,新丁們已如敗兵散勇,潰不成軍。
朱由檢微微搖頭。
新丁們開始操練跪射,個個張弓搭箭,卻無一箭中標靶。
蕭雲天喝道:“再射!再射!”結果如前。
朱由檢頻頻搖頭。
江南東林書院內,東林諸賢正襟危坐,顧憲成坐在輪椅上,正在會講。
“朝綱不振,朝政不舉,奸臣作祟,國事危旦,楊漣說得很好。歷朝歷代,君王不賢則奸佞生,奸佞叢生則國事亂。欲匡扶君主,必先除奸。我等東林諸賢雖已在野,然以天下爲己任,仍是我輩之責任。數月前卓吾先生在我東林會講,以《牡丹亭》一出鬼戲,宣揚其情以格理之謬論,在老夫看來,實不值一駁。所謂理之所在,神鬼不存,我等一生所求,惟有良知,良知所指,爲國爲民。故我今日會講即刻作罷,諸位與我一起寫個摺子,我請信王代呈。”
信王府內,客印月領着一班藝人在排演《牡丹亭》,客印月自扮杜麗娘,一襲白衣,掩面而上,正是第二十七出《魂遊》。
觀看者卻只有楊天石和金榜。
(杜麗娘唸白)昔日千金小姐,今日水流花謝,生生死死爲情多。
奈情何!奴家杜麗娘女魂是也。只爲癡情慕色,一夢而亡。
湊得十地閻君奉旨裁革,無人發遣,女監三年。
喜遇老判,哀憐放假。趁此月明風細,隨喜一番。
呀,這是書齋後園,怎做了梅花庵觀?好傷感人也!
(唱)咱一似斷腸人和夢醉初醒。誰償咱殘生命也?
雖則鬼叢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羅衣整。
這影隨形,風沉露,雲暗鬥,月勾星,都是我魂遊境也。
到的這花影初更。
(樂器將風聲弄作丁冬聲,杜麗娘一驚)。
忽然,一口棺材推至衆人面前,竟非戲中情景,李贄的紅顏知己、那美婦滿臉淚痕,撫棺而來。
衆人呆住,隨即奔向前去。
客印月驚愕地問:“姐姐,出什麼事了?”
“老師死了。”
楊天石如雷轟頂,急切地問道:“怎麼死的?”
“魏忠賢將老師抓進東廠大牢,欲施酷刑,老師要我爲他找來剃刀,說要淨頭,可老師拿過剃刀,抹頸而亡。”
藝人們皆跪在棺前,撫棺大哭:“師傅!師傅啊……”
楊天石兩眼冒火:“魏忠賢……”
李贄的棺木移至東林書院會講堂下,棺木上放置着顧憲成等已寫好的奏摺,上書《劾魏忠賢折》,東林諸賢和楊天石俱在棺前肅立。
美婦道:“老師嚥氣前,要我稟告東林先生,情不必專以格理,理不必專以格情,情理交融,或是東林諸賢之康莊大道,請東林先生審度。”
顧憲成淚眼閃爍:“死則死矣,他還惦念着這些嗎?”
楊天石躬身在側,難過地叫道:“太師傅。”
顧憲成道:“老夫想看《牡丹亭》。”
隨棺而至的客印月及一班藝人就在會講堂上表演起來,客印月仍飾杜麗娘,彷彿幽魂從冥冥中游蕩而來。
(杜麗娘舞唱)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
爲什麼不唱出你可人名姓?
似俺孤魂獨趁,待誰來叫喚俺一聲,冷惺忪紅淚飄零……
老淚終於從顧憲成眼中淌落,滴在棺木上。
奉聖宮大門前,長跪不起的官員們因時辰過久已是東倒西歪,只有楊漣仍是直挺挺的,但他畢竟上了年紀,顯得疲憊不堪。
忽然,布衣喊道:“爺爺,爺爺,起火了!”
官員們或坐或仰,朝後望去。
遠處,火光沖天。
一匹馬飛馳而來,馬上的人喊着:“楊大人!大人啊!首善書院,首善書院啊!”
楊漣猛然一驚,待要站起,已不勝體力,身邊布衣趕緊扶住:“爺爺!爺爺!”
首善書院會講堂在大火中坍塌了,那高懸的對聯已殘破不全,惟有上面“讀書”二字被風吹得東飄西蕩,好似冥府中的孤魂……
李贄的棺木最終停放在生前參禪的那座廟裡。
楊天石、客印月、美婦等跪在李贄靈位前,焚香禮拜。
客印月眼含淚水:“先生不吝賜教,印月卻從未認過師傅,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她深深一拜,哽咽地喚道:“師傅……”
戲班的藝人們拿着紙牛紙馬,一個個堆放在棺木前。
楊天石將客印月扶起,燃燒的紙錢點燃了紙牛紙馬,漸漸形成熊熊烈焰。
楊天石將廟宇圍牆一面面推倒,覆蓋住李贄的棺木,一座青冢平地而生,墓碑上寫着:卓吾先生之墓。
信王府內,錢寧正在向朱由檢進言:“當今皇帝任用魏忠賢主持朝政,將楊漣等朝臣拋在一邊,如此忠奸不分,混亂朝綱,恐將難以長久……”
朱由檢打斷他:“聽說,他有了皇子?!”
“還未出世。”
“可一旦生出來,本王做什麼都沒用了!”
“王爺的意思是,王爺要派死士進京?”
老管家在門口通報:“王爺,一個叫湯若望的教士求見。”
“什麼閒雜人等,不見!”
“等等等等,”錢寧上前勸道,“王爺,這個湯若望,天石跟卑職提起過,據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已求見王爺多次,非等閒之輩。”
“一個洋夷,不過是要建什麼教堂之類,簡直是添亂。”
“王爺要成大事,此等人或可派上用場。”
朱由檢瞅了瞅錢寧,目光轉向老管家:“那讓他進來吧。”
老管家出去傳喚,朱由檢轉向錢寧:“死島上的死士,訓練了這麼多日子,簡直一無是處!”
錢寧笑道:“要練成蕭雲天那樣,沒有十年八載的工夫,怕是不行。”
“本王沒那麼多工夫!”說着,他瞪大了眼睛。
只見門口處,兩個洋教士推着一門大炮進來了,後面跟着那個叫湯若望的人。
大炮停在廳堂中央,湯若望深鞠一躬:“湯若望見過王爺。”
朱由檢上前審視着大炮:“這個東西,本王見過,是紅夷火炮。”
“這是我西洋火炮的改進型。王爺在遼東寧遠之役所用的,與我改進的這門火炮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朱由檢感興趣地“哦”了一聲:“那你說說看。”
“貴國火炮與西洋火炮都是前裝滑膛炮,但除了這一點,其他處處不同。王爺請看這炮管,貴國火炮的管壁前後一樣粗,而我西洋火炮由前至後漸粗,從火門到炮口直徑大了一倍,這樣的好處是射程提高了,殺傷力大了,而且決不會炸膛。”湯若望指着準星和照門,“王爺請看這裡,這是準星,這是照門,是炮手做瞄準之用。王爺再看炮身上的兩隻耳朵,這叫炮耳,用來將此炮架設在炮車或炮架上,可隨意調整炮擊角度,操作起來極爲方便。”
朱由檢試着動了動炮身,果然靈活:“就這些?”
“這些不過表面上的好處,內裡的奧妙,卻是不太好說。”
“難道還另有機巧?”
“火炮威力的關鍵在打得準,可如何才能打得準,還真是不容易說清楚。”
“難道比四書五經還要深奧?”
湯若望笑了:“應是不一樣的學問吧。研通西洋火炮,要先懂得數學、物理學、彈道學、測量學,還有炮術……”
朱由檢皺眉:“果然是不一樣,不過本王在寧遠之役,觀看炮手操縱火炮,似乎沒這麼複雜。”
“知曉火炮和操縱火炮,確實各有分別,如僅論操控,”湯若望瞅向推炮的兩個教士,其中一個將矩度和銃尺遞給湯若望,湯若望捧給朱由檢,“各種學問都在這兩個物件中,這個叫矩度,是炮手在發炮前測量敵方距離所用,貴國炮手發炮,不過用眼睛估測,所以打不準,若用此矩度測量,將目光從這一點透過兩耳之竅對準遠方敵人,即可利用相似三角形原理推算出準確的敵方距離。”
朱由檢皺眉:“還真是不懂。”
湯若望指着銃尺:“這叫銃尺。矩度測出了距離,但炮身仰角多少,用的是什麼材質的炮彈,裝填多少火藥,才能準確發炮,一擊中的,靠的就是這個。”
朱由檢笑道:“你不說我倒還明白,你越說我反倒越加糊塗了。”
“王爺請看這銃尺。”
朱由檢仔細看着,仍是不明所以。
“此銃尺是用銅製成,股長一尺,勾長一寸五分,使用之時,以勾股所交爲中心,用四分規之一規,分十二度,中垂權線以取準則。發炮之前,以柄插入銃口,看此權線之值在哪一刻度上,就測出了炮彈所能準確擊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