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湖卷 389章 鋸頭驗傷
389章鋸頭驗傷
俞大猷爲人實誠,老老實實的道:“秦長官有什麼吩咐,且說來聽聽,只要不違了國法軍紀,本將一定照辦。”
秦林笑着指了指牛大力:“我這位牛兄弟,空有一身神力,卻不懂高明武功。俞將軍劍術冠絕天下,能不能點撥點撥他?”
陸胖子一聽這話,立馬把身邊的牛大力捅了捅。
牛大力的心登時砰砰砰的劇烈跳動起來,俞大猷不僅是和戚繼光齊名的大將,還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劍術名家,要是得到他的指點,功夫必定突飛猛進。
俞大猷將牛大力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先是眼睛精光湛然,頗爲滿意的點點頭,接着又長長的嘆了口氣,似乎十分遺憾。
老將軍這番舉動,莫說牛大力心頭直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就是秦林也摸不着頭腦,只好問他究竟如何。
俞大猷捋着雪白的鬍子,不緊不慢的道:“這位牛兄弟天生神力,本是一塊練武的好材料,可惜小時候沒遇到名師,如今年紀大了,筋骨已經僵化定型,武林中那些高來高去的精妙武功是沒法再練了。”
秦林聞言好生失望,陸胖子把肉乎乎的胖臉一嘟,牛大力更是沮喪之極。
孰料老將軍話鋒一轉:“不過,本將還有些沙場征戰、長槍大戟、十蕩十決的法門,乃是一力降十會的笨功夫,不知牛兄弟要不要學?”
俞大猷乃當世劍術第一,他自謙的笨功夫,怕是比別人家的“聰明功夫”還要高明百倍哩!
牛大力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連聲說要學。
“笨蛋,”秦林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
“真是條憨牛,”陸胖子掄起肥腿,朝着牛大力腿彎兒踢去:“還不拜師?”
牛大力這才反應過來,跪在地上高高興興的朝着俞大猷磕了三個響頭。
俞大猷瞧着牛大力心性憨直,也十分歡喜,親手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擺出師尊的架勢,正顏厲色的教訓道:“我輩習武練功,爲的是定國安邦、沙場上一刀一槍搏個功名出身,切不可好勇鬥狠……”
好嘛,老將軍做人還真是一板一眼。
秦林笑着拱拱手:“俞將軍劍術無雙,牛兄弟若得了三分真傳,將來必成縱橫沙場的勇將,下官這就替牛兄弟多謝俞將軍了。”
俞大猷搖了搖頭,反倒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的衝秦林長長一揖:“秦長官說差了。本將傳給牛大力的功夫,不過百人敵而已,您和令岳改進槍械、火藥,乃是沙場上萬人敵的法門。賢翁婿傳的屠龍之術,本將傳的雕蟲小技,不可同日而語。”
陸胖子和牛大力相顧而笑:咱們秦長官處處佔便宜,從來不作興吃虧,這不,剛纔在營門吃個閉門羹,這麼快就找補回來了。
中軍帳裡的那些守備、千總、把總、旗牌官、中軍官,則一個個面面相覷,自家俞將軍從來威嚴肅穆,多大的官兒到營中,也沒這麼客氣過,今天這年紀輕輕的錦衣官兒倒是不簡單。
論官銜,秦林正四品指揮僉事,俞大猷卻是正二品都督僉事,要大上一圈;論職位,掌南鎮撫司的權力,卻要比車營參將厲害不少。
關鍵俞大猷是幾十年前就享譽中外的抗倭名將,功勳卓著,秦林雖然也破案緝兇、赴海外招撫,立了不少功勞,但和他大小血戰數十場,蕩平倭亂、又赴山西大同抵禦入寇的功勳相比,那還稍嫌不夠看了點。
秦林受寵若驚,雙手將俞大猷扶起來:“老將軍過譽,下官愧不敢當。”
心頭則暗想這老兒並不像傳言中那麼不近人情哪,怎麼就總是得罪上司,不停蒙冤丟官、一輩子立了無數大功還在做個車營參將?
話猶未了,站直身子的俞大猷乾咳兩聲,環顧四周,又聲如洪鐘的道:“方纔本將一揖,敬秦指揮和令岳改進火器的聰明才智,非是敬的秦指揮年紀輕輕就做到錦衣衛掌南衙,更不是敬令岳魏國公的煊赫權勢。”
我們懂了,中軍帳裡的諸位車營軍官盡皆挺胸擡頭,有這麼一位堪比漢朝周亞夫的將軍,他們都驕傲得很。
我也懂了,秦林哭笑不得,終於明白俞大猷爲什麼一輩子升不上去了,或者說,這老頭兒居然還能做到車營參將,都已經算一個奇蹟了吧,若不是張居正和兵部尚書方逢時愛才,恐怕以俞大猷的性子早就把牢底坐穿了……
商定新年之後牛大力就到車營隨俞大猷習武,然後轉到正題,中軍官去把目睹陳銘豪和麻師爺打架的三名軍士叫來,聽憑秦林訊問。
這幾個士兵跟着中軍官走來,有說有笑的,身上衣服暖和,臉上乾乾淨淨,完全沒有頹唐之氣,別人一看就明白根本不是什麼禁閉,而是俞大猷護犢子,把他們保護起來了。
中軍官早已說過原委,三名兵士見秦林在座就先給俞大猷行了軍禮,然後衝着他抱拳。
秦林態度極其和緩:“幾位不必害怕,本官在錦衣衛執掌南鎮撫司,校尉、力士、大漢將軍犯法都歸我管,是爲陳銘豪一案到此問問你們。”
三人沒有開腔,都望着俞大猷。
“看本將做什麼?秦長官問,你們如實答,不許說謊,有本將在,沒人能把你們怎麼樣!”俞大猷虎着臉,看似唬人,實際上給手下兵士吃定心丸呢。
俞老將軍護犢子,果然名不虛傳。
秦林也不點破,俞大猷肯教牛大力武功就很夠意思了,總不可能人人都像南京浙兵大營馬參將那麼好說話吧?
三名士兵越發放了心,這才朝着秦林抱拳:“不知秦長官要問什麼?標下老實回答就是了。”
秦林便詢問當日打架的具體情況,尤其是麻師爺的加入衝突的過程,以及他頭上到底是被誰打到,有沒有確切的看清。
“嗨,陳老哥實在運氣太差了點,”頭一個軍士嘆息着,連連搖頭:“本來麻師爺自己是沒動手的,盡是五六個年輕的壯丁圍着陳老哥打,起初他還忍着,被打急了也就還手,哪曉得不知怎麼回事就打到麻師爺頭上了,當場就把他打個倒栽蔥。”
第二個軍士也非常惋惜,“長官,你說他打莊丁倒也罷了,個個身強力壯,打不出毛病;怎麼偏偏打中麻師爺了呢?姓麻的長得像根竹槓,一拳頭就倒,倒了回去就死掉,簡直就是陳老哥前世的冤孽嘛!”
牛大力懵懵懂懂的沒聽出什麼,胖子可品出點味道來了,只是腦袋被什麼東西塞住,就差那麼臨門一腳,打不開思路。
到底是怎麼回事,哪兒不對勁兒?胖子小圓臉上五官擠到了一堆兒,冥思苦想。
“你們的意思是,麻師爺並沒有和陳銘豪互毆,陳銘豪只打中他腦袋一下?”
秦林突然提出了問題。
就像黑暗中的一道閃電,一下子就把陸遠志點醒了,胖子猛的拍了拍大腿:對了,就是這裡不對勁兒!
到底是秦林先找到了原委,麻師爺衣服上多處破損,膝蓋、胳膊等處亦有瘀傷,既然知道他是打架之後死掉的,那麼驗屍時當然所有人都認爲是互毆留下的傷痕了。
殊不知按照這幾個士兵的說法,陳銘豪就只朝麻師爺腦袋上打了一拳,那麼他身上的許多傷痕,是哪兒來的呢?
莫非、莫非……胖子沉吟着,忽然大聲道:“會不會是麻師爺和衆人分開之後,又被什麼人痛打了一頓,這第二場架纔是送掉他性命的主因?”
衆人都不由自主的點頭,覺得有些道理。
唯獨秦林嘴角微微一彎,揶揄的笑道:“胖子你還得回爐,叫太師父再教教。”
陸遠志眨巴眨巴眼睛,不懂怎麼回事。
“胖子啊,你在醫館學醫這麼久,不知道邪風入頭之後,目眩耳鳴、頭腦昏暈嗎?”秦林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水,慢慢道:“再仔細想想,死者身體各處那些傷痕……”
“是他自己跌傷的!”胖子一點就通,頓時恍然大悟。
顱內出血之後,顱內壓力增高,腦組織受到壓迫,人會眩暈、耳鳴,走路多跌跤,如果出血比較快,壓力增加大,一下子就跌地上癱瘓乃至死亡了,如果出血慢,有可能在持續好幾天的過程中,患者都呈現腳步錯亂、掌握不了平衡,總是跌跤的狀態,直到出現更嚴重的後果。
因爲衆口一詞的說麻師爺死於互毆,有了這先入爲主的看法,再看屍身上多處的瘀傷就自然而然的以爲是打架造成的,想不到是顱內出血之後頭腦昏暈自己跌傷。
連經驗豐富的秦林都被小小的誤導了一把,難得的出現了一次誤判。
見俞大猷和營中官將還懵懵懂懂的,秦林就用中醫邪風入頭、目眩耳鳴的說法,把這件事解釋了一番。
“怪不得呢,”第三名在場士兵頗爲佩服的瞧着秦林,“長官真如親眼見過似的,那麻師爺的確來的時候,跨過陳家門檻就有些朗朗蹌蹌,後來又不知怎地跌過去,像自己把頭湊上去讓陳銘豪打一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像不認識似的看着他,陸胖子更是喉嚨口咯的一聲,衝過去把他揪住,厲聲問道:“你、你說什麼?!”
秦林呢,將茶碗輕輕放到桌子上,眼睛眯了起來,長長的吁了口氣:
“看來,這次咱們得鋸頭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