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伴讀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 眨眼兩年過去,陸渲已經可以滿地跑了。各宮對陸渲都很關注,如果能讓陸渲做伴讀, 基本意味着得到了陸珩的支持,這簡直是爭奪皇位的決勝籌碼。

之前陸珩一直以陸渲還小推脫, 如今陸渲漸漸長大,伴讀的事也拖不得了。

端午, 宮中設宴。端午五毒俱出, 皇帝在宮中設了道場, 讓陶仲文給皇子皇女們除病去惡。爲示君恩, 皇帝讓近臣家也把孩子抱來, 和皇子們一起受禮。

皇帝特意提了陸珩, 端午那天,王言卿只能抱着陸渲進宮。

道壇早就擺好了,道士們又是焚香又是做法,神神叨叨折騰了很久。幸而道士作法不折騰孩子, 王言卿和宮妃們抱着孩子在西宮等。過了一會, 太監來傳話,說法事做好了, 讓皇后及各位娘娘夫人移步欽安殿。

衆多女眷各自帶着隨從伴駕,像一團彩雲一樣慢悠悠飄向欽安殿。欽安殿中,道士分立兩邊,皇帝坐在上座,陸珩佩刀站在一旁。

皇帝自從經歷了壬寅宮變後, 對安全十分敏感, 能在皇帝面前佩刀的,恐怕也唯有陸珩了。方皇后帶着內外命婦、皇子皇女走到皇帝跟前, 施施然行禮:“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皇子公主雖然還小,但早已被生母耳提面命過,此刻對着皇帝行禮,各個四平八穩,像模像樣。唯有陸渲,今年才三虛歲,是在場孩子中最小的,兩隻小手彷彿都夠不着,下拜時身體搖搖晃晃。

陸珩沉着臉,低呵道:“陸渲,放肆。”

“無妨。”皇帝很隨和,揮手示意所有人起來,“家常場合,沒必要對孩子太嚴苛。都起吧,秉一真人,開始吧。”

陶仲文行禮,他拿出一道黃符,唸唸有詞掐了幾個法訣,將符點燃,懸在金盆上。金盆中盛滿了水,黃符很快被火舌包裹,化成一道明亮的光,漸漸有細碎的灰落入水中。

等符燒盡後,陶仲文又唸了幾個口訣,轉身對皇帝行道禮:“皇上,符水備好了,請讓皇子皇女依次在此盆中洗手,之後再配上貧道畫的辟邪符,就可以保證一年無病無災,百毒不侵。”

王言卿聽到只是在水盆中洗手,着實長鬆了口氣。王貴妃一聽,不等方皇后發話,就立刻示意二皇子上前,領着弟弟妹妹們洗手。

不對,接受神霄保國秉一真人洗禮。

二皇子今年五歲,放在民間還是個孩童,但在宮裡,他已經露出小大人模樣。二皇子主動上前,給皇帝、陶仲文問安後,大方走到盆前洗手,盡顯長兄風範。

有了二皇子開頭,三皇子、四皇子接連上前。嘉靖十六年宮中陸陸續續出生了三個皇子,但都沒養大,今年還有一個嬪妃懷孕,現在還沒生出來,所以宮中只有這三個皇子受洗。

算上哀衝太子,皇帝已死了四個兒子了,都是出生沒多久就夭折,難怪皇帝對端午十分重視,專門給孩子們祛病。

皇子們過後是皇女。如今宮中有兩位公主,一位是大公主朱壽媖,另一位是二公主朱福媛。朱壽媖比二皇子還要大一個月,可是,她完全沒有二皇子的自信大方,上前時神情怯怯的,洗完手也不敢看皇帝,匆匆行了禮就退下了。

皇子皇女過後是大臣家的孩子,這個隊伍就有些微妙了,孩子們並不按序齒排,而是按父親的官職。陸渲是在場年齡最小的,卻排在前面,領着一羣大孩子十分滑稽。幸好陸渲不怕生,和他爹一樣膽子大、愛冒險,甚至回頭提醒衆人:“你們跟着我,別亂動。”

陸珩眯眼,又想罵他了,皇帝卻笑了,說:“陸渲小小年紀就有大將之風,是可造之材。”

陸珩道:“皇上擡舉他了。陸渲,還不快過來行禮。”

陸渲努力抻直他的小胳膊,奶聲奶氣對着皇帝道:“謝皇上。”

衆妃嬪們在後面看到這一幕,相互交換視線,默然不語。皇帝和自己的皇兒說不上幾句話,卻對陸渲稱讚有加,連陸渲的名字都是皇帝取的呢。陸珩時常伴駕左右,連陸珩的兒子也被高看一眼,陸家如此盛寵,哪個人見了不眼熱?

拉拉扯扯給一羣小孩子洗完手,端午除晦總算告一段落。在場無論是妃嬪還是宮女太監,都無形鬆了口氣。孩子最不受控,他們生怕在御前衝撞了聖駕,幸好,一切順順當當結束了。

欽安殿是專門做祭禮的地方,三層高樓前是一個小花園,前面連着御花園。如今五月,草木豐茂,繁花盛開,小孩子又齊聚一堂,很快就鬧起來了。

不知道哪個皇子起頭要去追蝴蝶,其他小孩子也被吸引過去,一堆太監呼爹喊娘地跟在後面,場面一度雞飛狗跳。王貴妃見二皇子也在隊伍中,沉了臉,呵斥道:“壑兒,你是長兄,怎麼能帶着弟弟妹妹胡鬧?還不快回來。”

皇帝難得看到這麼熱鬧的景象,開口道:“孩童愛玩是天性,不必總拘着他們。讓他們跑一跑吧,多活動身體纔好。”

王貴妃一聽,連忙低頭福身:“是,妾身受教。”

王言卿也略有些憂愁地看着花園,陸渲也跑去追蝴蝶了,他年紀最小,還非要當一羣人中的指揮,指使着人幫他堵這堵那。這是在宮裡,一羣人寸步不離跟着,王言卿倒不擔心陸渲的安全,但他這樣太招搖了。

他在府裡能跑能跳,爲人父母看着當然歡心,然而在宮裡,她巴不得兒子安靜一點,膽小一點。

但不是所有孩子都跑出去追蝴蝶了,更多的孩子依偎在母親身邊,眼巴巴盯着玩鬧的人。

這種時候就能明確看出來誰受寵,誰不受寵,花園裡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另一邊是受寵的孩子,活潑自信,大跑大笑,身邊永遠圍着一羣人;另一邊是不受寵的孩子,孤零零站在一邊,神態也是怯懦的。

皇帝坐在上首,對下方景象一目瞭然,看這種隔閡尤其明顯。皇帝注意到大公主就唯唯諾諾的,沈宸妃彎腰勸她,鼓勵她去和弟弟們玩,她都不住搖頭。

皇帝看到大公主那雙圓潤嫵媚、肖似其母的眼睛裡流露出怯弱,在無人處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圍大人的臉色,心裡彷彿被什麼重重刺了下。

沈僖嬪因爲撫養大公主獲寵,如今已經升爲宸妃,頗得寵愛。她得寵後也沒有想着趕緊懷自己的孩子,而是始終盡心盡力照顧大公主,然而,後宮是沒有秘密的。

大公主早早就從宮人嘴裡得知,她的生母是曹端妃,因涉嫌弒君被凌遲處死,如果她不乖,就會被沈宸妃扔掉。所以大公主小小年紀就學會看人眼色,也不會像二皇子、陸渲這些孩子一樣,放肆地在陽光下跑跳。

皇帝突然就想起曹端妃。曹端妃是一個很活潑愛笑的性子,聽她說,她小的時候比男孩子都頑皮,甚至敢揹着大人爬樹。如果曹端妃沒出事,如果大公主跟在生母身邊長大,定然會成長爲大明最活潑耀眼的明珠。

可是現在,大公主卻變得小心翼翼,連笑都是收斂的、討好的。皇帝遠遠坐在高臺上,他看着大公主和曹端妃一模一樣的眼睛,幾乎都能想象到曹端妃笑的樣子。

陽光明媚,花園中處處都是孩子的歡聲笑語。沈宸妃親自拉着大公主找蝴蝶,大公主在養母和宮女的陪伴下,膽子終於大起來,在花叢中追着蝴蝶跑。

她沒看清路,無意撞到了方皇后身上,方皇后被撞得踉蹌一下,旁邊宮女連忙扶住方皇后。大公主擡頭看清是方皇后,臉上的笑容立刻收回,又縮回沈宸妃身後了。

沈宸妃趕緊帶着大公主來給方皇后賠禮道歉,不住請罪。方皇后臉色不快,但在皇帝面前,她也不會做苛待庶子庶女之類的事,說教了兩句就讓沈宸妃把大公主領走了。

這只是花園中一個小插曲,並沒有引起衆人注意,很快就平息了。陸珩掃視着花園中一舉一動,他看到陸渲抓了只蝴蝶,跑去給王言卿展示,他稍稍放了心,悄無聲息轉過眼睛,看着側前方的皇帝。

皇帝也看着花園,不知道在想什麼。

日頭漸西,宮宴結束,官眷帶着孩子陸陸續續告辭。陸渲在宮裡跑累了,回家的路上就靠在王言卿懷裡睡着了。馬車停在陸府二門,陸珩下馬,來馬車前接王言卿,卻見她抱着陸渲出來。陸珩嫌棄道:“他都多大了,還讓人抱着?把他叫起來,讓他自己走。”

王言卿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他剛睡着,哪有你這樣當爹的?閃開,你擋住我路了。”

陸珩無語,但怕王言卿磕着碰着,趕緊從她手中接過陸渲,讓丫鬟扶着王言卿下車。

陸渲離開母親柔軟的懷抱,有些不習慣,迷迷糊糊嘟囔了兩句,趴在陸珩肩膀上睡着了。陸珩低頭看手臂裡的陸渲,心想小子能耐,纔多大就能哄着他夫人偏心。

陸珩雖然說着讓陸渲自己走,但到底不捨得叫醒他,一路安安穩穩抱着陸渲回後院。陸珩將陸渲放回牀上,給他脫了鞋,拉上被子。王言卿在旁邊看着心急,恨不得自己來:“動作輕點,小心吵醒他。”

陸珩看着自己明明已經放輕的手,又在心中嘆了口氣。

把陸渲安頓好後,夫妻兩人回房。他們換了輕便的家常衣服,坐在窗前說話。王言卿問:“今日好些人都來問渲兒了,貴妃尤其熱切。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珩說:“朝中又有人提起立儲,我看,皇上應該是動了立太子的心思。照現在的形勢,皇上應當中意二皇子。”

王言卿皺眉:“莫非讓渲兒給二皇子做伴讀?”

陸珩卻立即搖頭:“不行。皇帝命夏文謹教導二皇子,二皇子已有了一個首輔老師,決不能再有一個陸家的伴讀了。錦衣衛效忠的是皇上,若和太子走太近,恐怕會引皇上疑心。”

陸渲的名字是皇帝擬的,“渲”這個字很有意思,這是一種畫法,塗上墨後,再用水淋擦,使顏色濃淡得宜。皇帝給陸珩的兒子起這種名字,是什麼意思呢?

陸珩的話和王言卿的想法差不多,她說:“我也覺得不該和二皇子走太近。方皇后至今無子,無嫡立長,二皇子佔了禮法優勢,不知道有多少人忙着討好王貴妃。王貴妃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心態越來越驕矜了。今日她來找我說話時,言辭十分懇切,可是我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卻看不出多少真誠。如果我沒猜錯,她想要拉攏陸家,但心裡卻覺得這是施恩,我們一定不會拒絕太子的招攬。即便我們投向她,恐怕她也不會感激我們。”

陸珩心想王言卿的能力實在是作弊,旁人結合各種因素分析一大堆,而王言卿看對方的臉,直接就得到了答案。陸珩握住王言卿的手背,由衷道:“夫人高見,有卿卿這等賢妻在側,不知道幫我躲避了多少禍端。能娶到你,是我畢生之幸。”

“少來。”王言卿含笑嗔了陸珩一眼。她雙眸明亮,顧盼生姿,還是像以前一樣容易臉紅,神態一如少女。

陸珩笑着由她嗔怪,心裡卻想他說的是實話。如今陸珩依然按照自己的邏輯蒐集信息,判斷兇吉,但做最終決定前,卻習慣了帶王言卿去關鍵人物那裡看看,讓她爲他把最後一道關。

世上任何事情做到最後都是看人,哪怕所有邏輯都指向一個可能,一旦背後的人想法變了,那最終結果就會截然不同。讓王言卿去判斷表情,如果事態有變,他也能提前做準備。

王言卿說王貴妃心裡有傲氣,那二皇子這一路就徹底堵死了。王貴妃都覺得陸珩幫他們是理所應當,那她養出來的二皇子,日後怎麼可能善待陸家呢?

陸珩再無猶豫,說道:“那明日我和皇上說,陸渲和二皇子年齡相差太大,恐會拖累了二皇子的學業。陸渲和三皇子今日玩的還算投緣,就讓陸渲給三皇子作伴讀吧。”

陸珩會拒絕太子早在王言卿的意料之中,但他竟然選了三皇子,王言卿驚訝問:“爲何是三皇子?杜康妃爭強好勝愛算計,爲人也稍顯刻薄,我看皇上今日的態度,三個兒子中,他獨對三皇子最不上心。就算要和東宮避嫌,三皇子無甚過人之處,爲何選他?”

“就因爲杜康妃母子不受寵,所以才更要如此。”陸珩說,“皇帝不喜歡杜康妃這種性格,連着三皇子也不得寵。我讓陸渲去做三皇子伴讀,皇帝纔會相信陸家確實沒有摻和立儲的心。”

王言卿一聽,也有道理。皇帝早年身子骨弱,最近卻越來越安穩了,一年到頭連生病都少有。皇子登基少說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在這之前,所有人都要仰仗皇帝。

陸家靠大禮議起家,陸珩如今最重要的權力依然是錦衣衛,他們的立身根基終究還是皇帝。

伴讀的事敲定了,王言卿如釋重負。這兩年因爲陸渲的事,她心裡一直壓着塊石頭,無論做什麼都不能完全放鬆。今後她就能死心了,落子無悔,他們只能在三皇子這條路上走到黑了。

陸珩見王言卿眉宇間的陰影終於散開,心中愧疚,攬住她道:“這兩年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

王言卿靠在他寬闊堅實的肩膀,笑着拍了他的手臂一下:“我擔心我自己家裡的事,不對嗎?”

陸珩聞言笑了,心甘情願低頭認錯:“是我說錯話了,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

妻子靠在他懷中,兒子在不遠處睡覺,陸珩只覺得內心平靜,萬事滿足。他不知怎麼想起皇帝今日看大公主的眼神,說:“我算是發現了,有問題當場說開,哪怕鬧得再難看,也好過一直捂着。”

“怎麼了?”

陸珩搖搖頭,對後宮的事不欲多說:“有感而發。”

如果曹端妃現在還活着,或許未必能繼續得寵,但她死了,在最美好和最受寵的年紀。這就成了皇帝心裡的一根針,越鑽越深,越扎越痛。

世上只有死人,是完美無缺的。

陸珩格外慶幸當年王言卿發現他欺騙她時,兩人大鬧一場,徹底解開心結後才圓房。要是一味迴避問題,傷口在陰影裡潰爛發膿,哪怕她生了他的孩子,兩人一樣要生嫌隙。

陸珩抱緊了王言卿,在她發頂輕輕一吻:“有時候我覺得我真幸運。”

王言卿想到他的人生履歷,不得不提醒他:“準確說,你一直很幸運。”

陸珩失笑,手從肩膀撫過她的脊背,最後停在腰上,暗示意味十足地問:“那現在呢?”

王言卿眼睛朝外掃了一眼,沒有應聲,但她微紅的臉頰已經告知了答案。陸珩將手移到她的腿彎,她也自然而主動地環上他的脖頸,壓着氣音說:“到裡面。”

陸珩喉結動了動,很君子地說好。

他偏不。

五月,天漸漸變長,酉時日沉,但天空還沒有暗下去,路上依然能明晰視物。外面還有丫鬟、僕婦的走路聲,陸渲的奶孃過來,詢問陸渲今日什麼時候餵飯。

現在已經到陸渲正常吃飯的時間了,但小公子還睡着,奶孃自己無法定奪,就來正院尋主意。丫鬟讓奶孃準備些好克化的飯菜,時刻在竈上溫着,等少爺醒了再用。奶孃一聽只能這樣,她往正房看了眼,大門半開着,露出後面富麗明亮的待客正堂,裡面安安靜靜,好像沒人。

奶孃心想,可能都督和夫人不在正房吧。她領了命,回去繼續守着陸渲了。

廳堂正中擺着名貴的紫檀座椅,周圍點綴着書畫、花盆,大氣又典雅。正堂東邊坐落着一座落地罩,雕工精緻,花紋古樸,分隔了正堂和起居場所。落地罩後懸着暗紅色絲絨面的布料,這是用來遮光的,又華麗又厚重,平時收在角落裡,主子在臥房睡覺時,就拉開簾子擋光。此刻,筆直下垂的窗簾堆裡,似乎有奇異的聲響。

王言卿後背靠在落地罩上,身體被暗紅色的布簾包裹,正堂大門甚至明晃晃地開着。奶孃來詢問如何照顧兒子,她這個母親卻被壓在正堂後面,衣服落在腳下,渾身不着寸縷。她明明聽到了奶孃的話,卻不敢出聲,不敢大動,生怕不小心發出什麼異常聲音,把人引進來。

外面人只要進門,往次間走兩步,就能發現落地罩後的異樣。

王言卿嘴脣都咬出血了,陸珩卻還不放過她,卯着勁使壞。她的一條腿被擡到陸珩肩膀上,唯有另一隻腳尖沾着地,兩腿幾乎打直,修長筆直驚人。陸珩看着她腿側纖長緊緻的線條,由衷佩服道:“我一直覺得,能把腿彎曲超過膝蓋,就不是人做的事了。你竟然能腿擡這麼高,筋可真軟。”

王言卿仰頭靠在落地罩上,脖頸連着鎖骨,像瀕死的天鵝,啞聲道:“快點。”

陸珩挑挑眉,垂眸看她,笑容越發幽深:“卿卿,哪裡快一點?”

在這種地方被催快點結束,這對男人來說可不是一句讓人高興的話。王言卿都要瘋了,求人不如求己,她暗暗提氣、收腹,想快點讓他結束。

王言卿雙腿打直,這個姿勢本來就繃得很緊了,她還偷偷搞小動作。陸珩也細細抽了口氣,看着她點點頭,笑道:“好。”

他突然提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王言卿腳尖離地,驚慌地抱住他:“不能,會被人看到……”

她以爲他要抱着她出去,可是很快王言卿的後背就重新撞到落地罩上,雙腿都被他撈在臂彎。兩人緊密壓在一起,陸珩俯在她耳邊,壓着嗓音道:“你最近是越來越能耐了。敢給我使壞?”

王言卿眼尾沁紅,眼珠潤潤含着水光,用力抱緊他,無助又無辜,哀求道:“夫君……”

她皮膚雪白,靠在暗紅色的絨布中,用這種眼神看他,刺激實在太強烈了。陸珩沒控制住力道,落地罩旁邊的木閣晃了晃,咣噹一聲,一個花瓶砸下來了。

王言卿霎間僵住,陸珩也被刺激地捏緊了她腰側的肉。幸好,沒人進來,王言卿提心吊膽地鬆了口氣,狠狠錘陸珩胸膛。陸珩也不再爲難她了,扯下一層絨布簾包住她,抱着她轉移到內室。

陸珩扒掉了她所有衣服,自己卻衣冠楚楚。到了牀上後,王言卿看着他這個樣子就生氣,恨恨踹他。

陸珩握住她纖細的腳腕,順勢擡高她的腿:“乖,有什麼事一會再說。”

他這個一會,一直持續到天黑。等王言卿洗了澡、換了中衣,又到深更半夜了。

她上牀後就揹着身體,冷着臉不理他,甚至要睡兩牀被子。陸珩這種時候很拉的下臉皮,從背後連她帶被子一起抱住,細聲慢語地哄,趁她不備,一點一點把被子抽掉。

等王言卿意識到時,她又和陸珩緊密相依了。

王言卿氣鼓鼓入睡,在夢中都在罵這個禽獸。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裡有氣,睡得不安穩,夜半時,她忽的驚醒,發現身後沒人了。

王言卿嚇了一跳,下意識去摸旁邊的被褥,感受到溫熱才鬆了口氣。王言卿披了件衣服下牀,剛走出臥房,他就回來了。

陸珩沒點燈,踏着稀薄的月色回來。看到是她,他快步走過來接住,低聲問:“吵醒你了?”

“沒有,我突然想喝水。”

陸珩點亮旁邊的燈盞,給她倒了杯水。王言卿喝水只是藉口,她小口啜飲,藉着捧杯的動作,悄悄打量他。

王言卿問:“怎麼了?”

陸珩嘆氣,忽然傾身抱住她:“剛剛宮裡傳來消息,西宮失火。”

“那皇上……”

“西內多湖泊,皇上沒事。”

王言卿放下心,道:“那就是虛驚一場。”

陸珩卻沉默了很久,靠在她頸窩說:“也不是。西宮失火後,正好蔓延到方皇后的寢宮。方皇后被困火海,但西宮的通道鎖住了,皇后沒救出來。”

王言卿聽着瞪大眼睛,宮裡每夜都要落鎖,無關人等離開紫禁城。可是,值夜太監身上會有備用鑰匙的。

皇后寢宮失火這麼大的事,爲什麼會來不及開鎖呢?

王言卿沉默了很久,低不可聞問:“皇上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陸珩同樣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氣音說,“他命人關閉西宮大門,沒有救火。”

王言卿徹底說不出話了。

陸珩知道這是許多巧合碰在了一起。正好今日端午,皇帝看到大公主後睹女思人;正好大公主撞到了方皇后,方皇后下意識的厭惡刺激到了皇帝;正好今夜失火,困住了方皇后寢宮;正好皇帝在氣頭上,才下令太監不許救人……

或許等過一段時間,皇帝氣性消散,也會後悔沒有救方皇后,畢竟方皇后對他有實打實的救命之恩。但命運就是這麼可笑,平時幾乎不會發生的巧合,偏偏連環撞在今日。

王言卿和陸珩都不再說話,王言卿放下水杯,兩人靜默地回牀。躺好後,陸珩用力將王言卿抱到懷裡,王言卿沒有再推開他。

兩人相擁而眠,一夜至天亮。

第二天,方皇后的死訊傳出來,只說是端午節的火燭點燃了宮殿,來不及救火,致使方皇后罹難。一國皇后竟然被火燒死了,這簡直駭人聽聞,然而,昨夜剛經歷了大火的後宮對此諱莫如深,沒人肯提及這場火災。

過了三天,西內傳出詔書,詔曰:“皇后比救朕危,奉天濟難,其以元后禮葬。”

皇帝追諡方皇后爲孝烈皇后,頒詔天下,親自制定諡禮,並且想將方皇后的牌位祔禮太廟。

禮部官員說這不合規矩,方皇后是繼後,祔太廟是元后纔有的待遇,她的牌位應該放在奉先殿的東側室。但皇帝卻執意,內閣和禮部輪番勸告,都沒法讓皇帝改變主意,只好暫時擱置。

方皇后的死像是讓皇帝下定了什麼決心,方皇后喪期結束後,皇帝給後宮所有生育過子女的妃嬪都晉封了位份,王貴妃晉爲皇貴妃,沈宸妃晉爲貴妃,杜康妃、盧靖妃還在妃位,但月俸漲到了貴妃檔。

後宮大多數女子都喜氣洋洋的,只除了王貴妃。王貴妃本以爲這回該輪到她冊後了,沒想到最後卻只得了皇貴妃,心中大感失望。

朝臣都以爲皇帝安葬了方皇后之後觸景傷情,這才寬待後宮妃嬪。但陸珩卻知道不是,妃嬪們份位變動只是熱場,接下來纔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而且,陸珩也知道,今後,不會再有皇后了。

皇帝接連埋葬了三位皇后,元后陳氏因流產血崩而死,繼後張氏因被廢抑鬱而死,第三任皇后方氏端莊守禮,注重德行,還有救駕之功,看起來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被火燒死。

皇后彷彿成了一個魔咒,皇帝意識到,或許讓皇后之位空着,纔是最好的辦法。

果然,封妃之後,皇帝一口氣把三位皇子都冊封了。皇帝下詔,立二皇子爲太子,立三皇子爲裕王,立四皇子爲景王。三道冊書一起送往後宮,朝臣們揣測了好幾年的太子人選,就此落定。

消息傳出來後,大多數人並不意外,皇帝處處優待二皇子,派夏文謹教導,可見皇帝早就屬意二皇子。他們暗暗嘲諷陸珩,陸珩竟然推辭了讓兒子給二皇子做伴讀的美差,現在好了,他剛選了三皇子,二皇子就被立成太子了。

衆人奚落之餘,心裡也都輕鬆起來。原來陸珩並不是神,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京中正爲了立太子議論紛紛時,前線突然傳來戰報,蒙古人騷擾邊關,西北戰局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