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北坊地處白紙坊之北,同屬外城八坊之一,揚威營大營便設在坊西西便門內廣場,負責外城西便門和通往內城的宣武門的防衛。
軍營周邊住宅稀少,沒人願意跟軍營居住在一起,但有兩樣東西卻是比其他地方要密集的多,那便是青樓和酒館;從西便門往南的半條大街上,密佈着十幾家青樓和數十家酒館,每逢官兵休息之日,這裡人來熙往人滿爲患,來來往往全是揚威營官兵的身影。
京營官兵的待遇不低,平日生活枯燥,好容易放了風出來,喝酒和嫖妓是他們最大的娛樂項目。而這些妓院和酒館也是適應需要入雨後春筍般林立左近。這和後世大學校園旁邊的網吧和鐘點房密佈有異曲同工之妙。
三月的陽光照在西便門內大街上,街道兩旁的木欄杆內,花枝招展的妓女們早就穿上了五顏六色的薄紗衫,裸露的粉臂如一根根白藕在陽光下閃着白光。
街上,團營士兵們勾肩搭背三三兩兩的在街上走,眼睛四十五度斜視上方,看着沿街的木欄內一雙雙擺動的手臂,樓上的姑娘們見到京營士兵們越發的放浪起來,將嗑開的果殼紛紛揚揚的往樓下丟去,以期砸中下邊的士兵引起他們的注意,士兵們被砸中腦袋也不會罵人,只瞪着色眯眯的眼睛往樓上看。
都說官兵如狼似虎,這句話在這裡似乎不太適用,若一定要形容這種融洽的關係的話,那隻能用軍民魚水一家親來形容。
長街盡頭,一陣悶雷般的聲響傳了過來,樓上街上的人都有些詫異,衆人循聲朝長街之南觀看,前邊的人羣騷亂起來,緊接着街道彎處露出了盔甲鮮豔的一隊騎兵的身影,他們口中呼喝着抽打着馬臀,風一般的直捲過來。
“錦衣衛這般囂張?他孃的,這裡是我揚威營的轄區,這幫狗東西來此作甚?”一名剛喝了酒正在逛街的京營總旗剛好看上了對面樓上的一個姑娘,被這馬蹄之聲驚嚇之後,樓上那妞兒已經沒了影子,心頭正在煩躁,於是橫着膀子站在路中間。
十幾名同來的士兵忙拉扯他避讓,他卻屹然不動,口中叫道:“怕什麼?狗東西們還敢用馬蹄踏老子不成?”
數百錦衣衛騎兵聲勢浩大沖鋒而至,頭前一名身材魁梧的錦衣衛官員在馬上大喝道:“錦衣衛緹騎幹事,前面的人閃開道兒。”
總旗撇着嘴不予理睬,反而挑釁般的抱起手臂;錦衣衛官員揮着馬鞭叫道:“快讓開,不要命麼?”
“有種你撞死你家爺爺,老子就不信你們敢在咱們揚威營地頭撒野。”總旗啐了口白濁的吐沫兀自不動。錦衣衛馬隊瞬息便到十餘步開外,那魁梧的錦衣衛官員在馬上直起身子,看到這一幕的揚威營總旗笑了。
“他孃的,瞧見沒,這幫貨果然沒膽子,還不是要勒馬避讓麼。”
話有未了,卻見那魁梧的錦衣衛官員並不是提繮勒馬,而是揚起右臂舉起了馬鞭,啪啪數下擊打在馬屁股上,馬兒加速竄來,十幾步的距離轉瞬就到,竟然不是避讓,而是直愣愣衝撞過來。
京營總旗官立刻酒醒了,看着鋪面而來的戰馬,臉上都能感覺到迎面撲來的氣浪,整個人呆呆的站在路中挪不開步,竟是嚇傻了;千鈞一髮之際,總旗官覺得腰帶一緊,身子不由自主的橫移開去,轟隆一聲撞到了一間酒樓的鋪子門板上,登時身子劇痛,大叫聲中,身邊鐵蹄滾滾,數百錦衣衛騎兵大笑着從身旁飛馳而過,看着他的目光盡是鄙夷。
“好險,好險。總旗大人,咱的反應夠快吧,是小人揪着您的腰帶拖開了你呢,還好大人身子不算沉重,剛纔馬蹄擦着咱們的腳踝過去了,嚇死我了。”身邊一名士兵抹着汗道。
那總旗身上冷汗涔涔,暗自慶幸自己死裡逃生,但口上卻兀自嘴硬:“拉老子作甚?他孃的,他們還敢撞死老子不成?”
身邊圍攏過來的手下紛紛大罵道:“還你孃的嘴硬,瞧你臉上還有人色麼?”
總旗官顧左右而言他,看着錦衣衛官兵飛馳遠去的背影道:“這幫傢伙幹什麼去?這方向可是咱們大營的方向。”
“剛纔我看到錦衣衛中有一個人,好像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宋楠,頭裡的那個人好像是北鎮撫司的鎮撫侯大彪。宋楠和侯大彪帶了這麼多人手來作甚?奇了怪了。”
“會不會是因爲前幾日咱們和神樞營兵馬在南邊毆鬥的事情?”
“倒是有可能,這宋楠是帶人來找場子麼?不對啊,神樞營的事情,他應該帶着神樞營兵馬纔是,幹什麼帶着錦衣衛啊,怪事。”
身邊衆士兵七嘴八舌的議論道,總旗官擺手道:“怕是要出事,焦提督在宣武門城樓上巡防,當不知道這件事,得
趕緊通知焦提督去纔是。”
“對,咱們現在就去。”
十幾人再沒心情對樓上再次探頭出來的妓女們拋媚眼嘴花花,小跑着往東面的宣武門大街奔去報信。
錦衣衛兩百騎兵滾滾而過,片刻後,西便門揚威營軍營營門在望,軍營門口當值的幾十名士兵見陣勢嚇人,驚訝的聚攏在營門口張望;宋楠下令勒馬在百步之外,侯大彪策馬出列高聲叫道:“那個誰,過來一個說話。”
營門當值守衛百戶倒也不懼,手扶刀柄上前來拱手叫道:“敢問是哪位大人親臨?有何貴幹麼?”
侯大彪道:“沒長眼麼?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宋大人在此,你家焦提督在營中麼?”
那百戶道:“原來是宋大人,我家焦提督不在營中,去了宣武門巡防了。”
侯大彪回頭看了宋楠一眼,宋楠微笑上前道:“這位兄弟,我來問你,你揚威營可有個叫熊萬的千戶麼?”
那百戶道:“有啊,熊千戶是我揚威營第二千戶所千戶,宋大人是來尋他的麼?”
宋楠呵呵笑道:“對,便是來尋他的,煩請兄弟進去報個信給熊千戶,便說我來請他跟我們回一趟衙門調查一樁案子。”
那百戶狐疑道:“宋大人親自前來,便是要見咱們熊千戶?錦衣衛衙門派人來知會一聲不就完了麼?”
宋楠微笑搖頭道:“怕是熊千戶不給面子,不肯自行前去啊,所以本官不得不親自來請他。”
那百戶聽出宋楠話意不善,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願得罪宋楠,於是拱手道:“宋大人稍等,小人這便替您通報去。”
宋楠微笑道:“有勞兄弟了,對了,告訴熊千戶一聲,帶上換洗的衣服,他恐怕要在我錦衣衛衙門帶上幾日了。”
那百戶心頭一凜,不在答話,轉身匆匆朝營內奔去。
王勇在宋楠身邊的馬背上擔心的道:“大人,您這麼一說,熊萬豈肯出來?他定知道咱們來意不善了。”
宋楠冷笑道:“我不這麼說他也不會出來,他自己心裡有了鬼,又如何肯束手跟我們走?叫兄弟們準備好,咱們怕是要硬闖進去抓人了。”
侯大彪低聲道:“大人不要衝進去,揚威營一萬兵馬,兩處城門各駐紮了兩千,這營中起碼還有幾千人,咱們沒有勝算,大人莫要涉險。”
宋楠道:“我們只是抓人,又不是來跟他們打架的,他們若真的動手,咱們的人手可不比他們少,咱們京中衙門少說也有一萬五六千兄弟,我手頭還有神樞營一萬兄弟,還怕一個小小的揚威營?”
侯大彪駭然道:“那要是鬧起來可了不得,這可是天大的漏子。”
宋楠擺手道:“怕什麼,我們是公務拿人,手頭人證物證俱在,佔着理呢。只要不先動手,我這裡便不怕;我倒是希望熊萬這廝有些血性,待會最好能拘捕,他若束手就擒,反倒沒什麼意思了。”
侯大彪和王勇對視一眼,均點頭道:“卑職等明白了。”
說話間,營門口似乎有了些動靜,守衛營門的兵馬忽然間多了幾百,鬧哄哄的一片人叫馬嘶,宋楠坐在馬上不動,冷笑凝視着營門口的慌亂景象,片刻後,守營門的那名百戶神色凝重的出現在營門前,緩步朝錦衣衛隊列走來。
“宋大人,實在不好意思,熊千戶並不在營中,恐叫宋大人白跑一趟了。”那百戶垂着眼睛拱手道。
“哦?剛纔你怎麼不說?現在又說不在?”
“唔……剛纔小人是不清楚他在不在,進去一問才知道熊千戶不在營中。”
“這位兄弟,你怕是沒說過謊吧,瞧你臉紅的,沒說過謊的人一旦說謊便會臉紅;你是營門當值百戶,據我所知,京營營門當值時出入皆有登記簽名,何不將那登記簿拿來我瞧瞧?”
“這個……恐不大方便,這是我揚威營的內務,恐不方便讓大人一觀。”
宋楠盯着那百戶的雙眸,那百戶眼光躲閃,顯得心虛不已。
“兄弟,你可不要犯糊塗,我錦衣衛辦案便是皇宮大內也去得,內廷文件也查得,你卻說不方便一觀?你若是蓄意阻撓我錦衣衛辦案,我恐要連你一起帶回錦衣衛衙門了。也罷,我已通報給你們知曉,熊萬在與不在,還是我們自己進去瞧瞧爲好,還請這位兄弟給個方便。”
宋楠直起身子下令道:“錦衣衛緹騎聽着,列隊進揚威營軍營搜尋熊萬下落,見到他立刻拘捕,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遵大人之命。”
“另外,若揚威營中有人蓄意阻撓我緹騎辦案,一併當同謀論處。”宋楠高聲喝道,一抖繮繩,大黑馬嘶鳴一聲,緩緩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