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了好一會,錦卿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深吸了兩口氣,沙啞着嗓音說道:“別嚷嚷了,我沒事,剛太累了睡着了,就滑到浴桶裡去了。”錦知已經睡下了,她不想再鬧騰錦知起來。書娟一臉的擔心,糾結了半天,小聲說道:“不然還是請大夫來給您瞧瞧身子。”錦卿皺着眉頭,“我就是大夫,我自己的身體能不知道嗎?扶我起來吧。”就着書娟的胳膊,錦卿慢慢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木製的地板上全是溼漉漉的水漬,而錦卿的小腿上也有一大塊的青紫,想來是被書娟從浴桶裡拖出來時,不小心給碰到的。
胡亂擦乾了身體,錦卿便把帕子扔到了一邊,坐到了牀上,書娟心疼的從前院管事婆子那裡討來了藥油,把手搓熱了給錦卿倒上藥油,揉散了淤血。錦卿以爲自己夜裡會睡不着,哪知到底是連日來趕路累到了,頭髮還沒晾乾就困的睜不開眼睛了,好不容易等書娟給她擦乾了頭髮,就倒下了,頭一沾枕頭就沉沉的睡着了,一夜無夢。早上錦卿口渴醒來的時候,天才矇矇亮,屋外一片寂靜,只有輕風吹過院子時,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錦卿翻了個身,一絲睏意也無,再想起昨日的事情,只覺得眼角酸澀不已。
在屋外榻上睡的書娟還沒起身,錦卿也不想驚動她,看天色還早,便輕手輕腳的推開屋門,就着昨夜剩下的涼茶水喝了一杯下去。又去院子裡的水缸裡打了水,洗漱了起來。正在洗漱的時候,書娟聽到響動披衣起牀了,見錦卿自己收拾利索了,連忙告罪自己睡的太死了。錦卿擺擺手,她今日只不過是睡不着了,往日可沒起來這麼早的。書娟心中有些忐忑不定,按說錦卿小姐定下了婚事,日後就是國公夫人了,本應該是件高興的喜事纔對。哪個待嫁的姑娘不是含羞帶喜的,怎麼錦卿小姐這次回來半點喜色也無?錦卿收拾齊全了,又讓書娟給她梳了個簡單的髮式,穿了件普通的青布小褂,下身是件高腰的白裙子。
遠遠的站在晨光裡,就像是一朵清清爽爽的蘭花一般。“小姐,你今日這麼早就要去太醫院?來接您的大叔還沒到呢!”書娟輕聲問道。錦卿點點頭。拿過荷包剛想往身上掛,突然想起來荷包中還放着一封信,心中便有些膈應,另外拿了個荷包裝了些散碎銀子。叮囑書娟到了時間就去叫醒錦知,她今日走路去太醫院。就出門了。太陽還未升起,街道上偶爾有行人路過,都是早起擺攤的小生意人,整個京城籠罩在淡淡的青藍色光線之中,空氣中也蘊含着清爽的味道。 錦卿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她離開有一個月,可京城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半點變化都沒有。
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太醫院,此時太陽剛剛從地平線露出臉來。時間看來還早。然而錦卿進到太醫院時,驚訝的發現喬適和喬崢早她一步便到了。喬適瞧見錦卿一愣,招手笑道:“你來的正好。快過來!”喬適遞給了錦卿一張紙,上面寫了幾個名字。錦卿回憶了下,都是太醫院裡資格老的太醫,年紀大都在六十歲以上了。“這是要做什麼?”錦卿問道。喬崢一旁笑道:“昨日你沒來太醫院,想是還不知道。 皇上念二叔這次立了功,加上鄭太醫已經去了,便升了二叔爲醫正,副醫正就空了出來,皇上命二叔儘快選出來,二叔便草擬了幾個名單出來。
”喬崢還是那個記憶裡那個和氣寬厚的喬崢。錦卿看着喬崢微微笑了起來,放下了單子,“皇上既然是讓喬大夫來選,那何不把你選了上去,你醫術又好,和大家關係也好,挺合適的。”喬崢擺擺手,兩眼笑眯眯的,“我還不到二十歲,靠着二叔做了醫正,有誰服我?”錦卿也猜到了這點,而喬適擬出來的人名單中都是年紀大的,幹上十年就要回家頤養天年了,等十年後喬崢早已站穩了腳跟,聲望、醫術都會到一定高度,到時候再由喬崢接任,便再無反對聲音了。
然而她相對於喬家人來說到底是個外人,喬適詢問她的意思已經相當給她面子了,並不是真的在徵詢她的意思。錦卿笑着搖搖頭,“這些人都是老資格的太醫了,我平日裡與他們接觸不多,還是喬醫正拿主意吧。”喬適惋惜道:“昨天皇上心情很好,當着衆人的面狠狠誇獎了你一番,還想升你做副醫正,不過聽說你和鄭國公訂了親,皇上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說這次的獎賞就留着你嫁過去,立即封給你個誥命噹噹。”錦卿勉強笑了笑,和喬崢一個月未見,又和他寒暄了幾句,便往自己房間裡走去。
太醫院的藥童見她過來了,趕緊掏出鑰匙來給她開了門,房間裡擺放依舊,只是桌面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錦卿懶得再去叫藥童了,水盆裡還有半盆水,錦卿拿着帕子沾了水,把桌子擦了一遍,便坐在凳子上發起了呆。不多時,等太醫院的人都到齊了,喬適便召集所有人出來了,趁着太陽還不大,在院子裡宣佈了他的決定,任命一個叫聞九宴的老太醫做了醫正。聞九宴都六十歲了,鬍子頭髮花白花白的,原以爲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碌碌無爲的在太醫院再混上幾年,就回家養老了,誰知道臨到頭上從天而降一個副醫正的頭銜,這天上掉下來的大餅差點沒把他給砸暈了。
看黑黑瘦瘦的聞老頭子高興的喜不自勝的樣子,喬適一本正經的拍着他的肩膀,叮囑他好好幹,莫要辜負了皇恩,錦卿在一旁就忍不住想笑。喬崢和錦卿站在不顯眼的角落裡,但還是有不少人前來和他們打招呼,熱情而親切。錦卿疲於應付,終於尋了個間歇朝喬崢小聲抱怨道:“之前可沒見這些人對我多客氣啊!”喬崢莞爾一笑,附耳道:“那是他們不知道你會成國公奶奶!”錦卿剛想笑,卻又笑不出聲來,勉強扯了扯嘴角,對喬崢說道:“我有些累,先回屋了。
”喬崢有些詫異的看了錦卿一眼,點點頭由着錦卿先過去了。然而就在這時,太醫院門口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嚎哭聲,頓時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門口。一身孝服的鄭孜行捧着一個木匣子,咧着大嘴哭嚎着進了太醫院,身後跟着不少披麻戴孝的鄭家人,還一路撒着紙錢,拿着白紙哭喪棒。喬適臉色難看起來,鄭家人這是要在太醫院設靈堂啊!而新鮮上任的聞副醫正,一輩子膽小怕事慣了,此時見鄭家人來鬧,回想起多年來鄭氏的積威,心肝一顫頓時就跳到了喬適身後。
鄭孜行今日未擦粉,一張臉蠟黃蠟黃的,加上眼淚鼻涕一起出來,要多噁心有多噁心,不停的嚎着,“爹,你冤死的好慘啊!”亦或者是嚎着:“害死你的人現在封官加爵啦!爹你泉下有知,千萬別放過害你的人啊!”喬適忍住怒氣,撥開衆人上前道:“我好意撿拾了你爹的遺骸,給你們家人留個念想,你們倒好,造謠生事污衊好人來了!”鄭孜行這次來就是爲了耍無賴的,當即也不哭了,抱着木匣子跳腳道:“誰能證明你們沒害我爹?我爹好好的,怎麼就突然死在平州了,爲什麼你們都好好的?就我爹出了事?”他身後跟着十幾個鄭家管事,一個個眼神兇惡,紛紛大聲附和道:“就是,爲什麼你們都沒事,偏就我們老爺出事了?”喬適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焉能被鄭孜行這黃毛小兒嚇到,冷笑一聲說道:“深入瘟疫重災區,本就是生死有命的事,鄭太醫爲國捐軀,若鄭公子有什麼意見,不妨找皇上說說!”鄭貴妃和秦王如今失了聖寵,鄭孜行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到皇上面前喊喊冤屈,然而就這麼被喬適嚇跑了又實在不甘心,又一抹眼淚哭了起來,“爹啊,你走了留下我可怎麼活啊!喬適他欺負人啊!”喬崢皺着眉頭,站到中間說道:“你們鄭家用硫磺薰過的壞藥材充好藥材,送到平州去沽名釣譽,皇上念在鄭醫正以身報國的份上,也便不追究你們了,怎麼?還覺得不滿意?你親爹在平州,你就敢拿壞藥材去,你自己都不把自己親爹的性命當回事,現在倒有臉來哭靈了!”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在場的人都聽到。
頓時人羣就騷動了起來,看向鄭孜行的目光也充滿了鄙夷。醫者父母心,拿壞藥材去沽名釣譽已經讓人不齒了,更何況親爹還在那裡,想貪銀子想瘋了吧!鄭孜行面紅耳赤,強自爭辯道:“胡說什麼,沒影子的事!”見衆人都不信他,又轉口道:“再說了,我爹一輩子爲了太醫院,爲了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現在他屍骨未寒,你們就這麼對待他?”錦卿嫌惡的看了眼木匣子,還屍骨未寒?早都燒成灰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喬適皺着眉頭,他也看出了鄭孜行鬧成這樣是有目的的,便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