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焱開始着手解決眼前的危機。
輿論當然是第一要扭轉的,‘人言可畏’四個字聶焱瞭解的比誰都清楚。有些清高的人大概會說一句謠言止於智者,可是當代的環境,所謂‘智者’早已經被網絡暴民綁架,成了‘沉默的大多數’。
要解釋,而且要強有力的澄清。
好在媒體方面,聶焱優勢很明顯。有柯桓在,關於媒體的宣傳並不是問題。聶焱只需要邀請幾位商界大佬以及財經記者一起,開個小小的金融論壇,就可以輕易的反駁掉網上的謠言。金融論壇是葉梟主持的,葉梟在論壇上大談未來經濟的發展趨勢,順帶手的說了下房地產的前景並不好,房價很有可能會在近年內降低。
別管葉梟說的‘房價會降’這件事會不會實現,只要有這個噱頭,網上的論調立刻就天翻地覆的改變了。
有葉梟轉移視線在前,後來就有媒體(柯桓旗下的)扒出聶焱早年收購德國機器人公司的事情,文章詳細的說明了當時聶焱在收購德國高精尖技術公司時遇到的難處,德國政府的阻攔,當然還有後來國內官媒給出的支持。身上壓上‘愛國商人’的名頭,聶焱的名聲,瞬間就洗白了。
至於田家的運輸公司,就有徐澤池現身說法,主動在媒體上透露,當初聶焱是打算收購田氏的,只不過因爲田氏是他徐澤池的老丈人家,所以他出面阻止,從而讓聶焱並沒有出手收購。只是在最後,田家自己經營不善的時候,出手買了田家以資抵債拿出來拍賣的固定資產。
徐澤池露面,作出一副對妻子對老丈人家鞠躬盡瘁的模樣,狠狠的刷了一把‘好丈夫’的存在感。而聶焱,也被說成‘好兄弟講義氣’的代表。
如此一番辯駁下來,聶焱在很多不認識他的人心裡就成了‘重兄弟義氣,脾氣耿直,愛國熱血’的形象。
雖然這樣的形象跟普通的商人並不相同,但人們心中好似更喜歡這種‘性情中人’。相比於唯利是圖的奸商,當然是聶焱這樣看起來有些‘單純’的人更接地氣。
聶焱並不在乎外人對他的評價,因爲他心裡清楚,輿論上的爭鬥並不是核心內容。他現在要投入十二分心力的,是怎麼得到公司各大股東的支持。他心裡掂量着各方的利益,想要別人支持,總要將利益拿出來,誰給出的價碼高,誰就可以獲勝。
想來想去,聶焱覺得自己身上最大的資本,其實還是他姓‘聶’。他身上流着聶家以及傅家的血,儘管他年輕,可是這個身份,還是在這座由傅家人開創,聶兆忠壯大起來的商業帝國裡,富有聲望。
聶焱翻閱着公司的股東名錄。
心裡有個主意漸漸成型,他要給公司的董事會引入新的股東,他會跟這些新進入董事會的新股東簽訂‘行動統一協議’達成同盟。這樣就能稀釋掉董事會裡原本不支持聶焱的人的力量,與其自己親下火線去跟人爭鬥,還不如禍水東引,讓這些人自己就鬥個你死我活。
平衡之道就在於此。
他們若是形成兩方對戰,想要取得勝利,勢必就要拉攏更多的人支持,到那個時候,聶焱就成了衆人想要拉攏的香餑餑。
不過這個計劃要真正實施,並不容易,聶焱要趕在‘聯僑集團’聯合公司其他股東發動第二次攻擊前,佈置妥當。
聶焱在晚上下班後開始頻繁的約見各方人士,這些年來,給基海兆業投資過的公司不少,甚至其中還有一些國有公司的影子,如基海兆業這樣掌握着城市民生命脈的公司,政府不可能完全放手讓私人去做,最好的辦法就是由國有公司注資,取得一定的股份。
從前這些公司都沒有人進入董事會,現在聶焱希望他們都進入董事會來。
當然,也不能讓所有人都進入,董事會又不是慈善機構,不可能‘人人有粥喝’。所以想要進入董事會的這些符合條件的企業,就必須給聶焱許出好處,在進入董事會之前,就達成‘同盟’。
聶焱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用盡心力打造出一份極爲苛刻的合作方式,每天周旋在這些人精兒之間,希望能取得最好的條件合作。
身心俱疲,聶焱眼睛裡充滿血絲,強撐着一個個談。
漸漸在心裡有了選擇,定下了兩個可以合作的對象。
就在聶焱這裡剛剛準備的差不多的時候,集團股東由‘聯僑集團’牽頭,還有幾個小股東合夥,在董事會拿出提案,要求進行特別股東大會。這份提案裡,最重要的提議,其實是希望更換公司ceo聶焱,原因是聶焱經驗不足,並不能帶領公司向前,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公司應該啓動特殊管理方式。
也就說,董事會想要徹底‘架空’聶焱。
聶焱在看到這份提案的時候,心裡只有兩個字來了!
上一次董事會換屆,聶焱就明確的表達出了不希望‘聯僑集團’的人在留在董事會裡的想法。只是上一次聶焱沒有成功,這就給了對手反擊的機會。
聯僑集團的人不可能坐以待斃,現在,他們反擊而來,直接就要把聶焱踢出決策層。
所謂你死我活,大概也就是如此。
聯僑集團的人很聰明,聯合了一些董事會裡的股東一起,這些人的股份加起來,不容小視,儘管跟聶家這樣的第一大股東比起來,杯水車薪。可是聶家的股份,至今的直接決策人還是聶兆忠,他還沒有完全交付到聶焱手中。
聶焱只是一個人而已,三十歲出頭,手上現在還沒有能拿的出的實權,股份的交接也還沒有完成。面對聯僑集團集結了其他股東對自己的圍攻,他顯得孤立無援。
聶焱連夜發表了迴應。
明確表示反對‘聯僑’的提案。
理由有三,第一,未雨綢繆是很好,可是目前公司的穩定纔是第一位的,更換公司ceo,是動搖公司根本的事情。
第二,公司之前的董事會制度已經僵化,並不能廣納各方建議。而且,聯僑集團當時給公司注資的金額,並不龐大,還有比聯僑給公司注資更多的企業。只不過聯僑挑了個公司最脆弱的時期,跟集團簽了更具優勢的合作合同。
第三條,聶焱承認了自己確實年輕經驗少,直白的提議公司其他兩個對集團曾經有過注資,並且股份佔比不比聯僑低的企業。
這其中,就有國有企業在其中。
申明發出之後,這次被聶焱提名的國有控股企業跟着發了支持稿。
霎時間,公司各方勢力都被打的措手不及亂成了一鍋粥。
緊接着集團的特別股東大會召開,聶焱提名的兩家公司代表,毫無懸念地進駐董事會。並對聶焱給出了全力的支持。
誰也不是傻子,有了國有企業控股方的支持,聶焱ceo的位置,算是坐穩了。
聯僑集團的人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局面,一招棋錯,滿盤皆輸。原本大家都以爲聶焱想要鞏固權力,只會將董事會裡的人清除的越多越好,這是長期以來聶兆忠一直都奉行的政策。公司的董事會,從一開始的三十多人蔘加,逐年降低,到現在就只剩下十幾個人。
他們都以爲聶焱會繼續父親的手法,將董事會裡反對的力量逐漸削弱。
誰能想到聶焱竟然反其道而行,不僅沒有將原本董事會裡的人驅除出去,反倒又添了人進來。
聯僑集團當年能派代表進入董事會,確實是抓住了聶兆忠生病,基海兆業出現不穩局面的時候乘虛而入。可是這幾年他們運作下來,在董事會裡已經佔有了一定的地位。現在聶焱又加了兩家持股企業進來,這兩家持有的股份都比聯僑多,而且有政府背景,腰桿子自然更硬。
如此以來,聯僑集團想要在董事會裡鬧妖兒,徹底沒了土壤。
聯僑集團的人憤而起立,正準備對聶焱破口大罵,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聶兆忠拄着紫檀木製成的西式手杖,步入會場。
手杖敲擊地面,一聲又一聲的悶響。
像是敲擊在所有人的心裡,會議室裡的股東紛紛起立,此起彼伏有人叫他,“董事長。”
聶兆忠積威日久,老眼一擡,那聯僑集團的代表股東,人不自覺的就往後退了半步。聶兆忠從來都不是個好說話的,在基海兆業從前的很多年裡,他就是這個商業帝國的最高權力擁有者,沒什麼廣納意見的說法。
他,就是這裡的王!
要不是聶兆忠從前對其他的股東壓迫太緊,現在也不會出現這種聶焱剛一接班,股東們就都心思活絡,紛紛想要奪權的情況。
不過,聶兆忠今天來,就已經說明了他的立場。
就算是明打明的說過不會幫着聶焱,可是聶焱是他兒子,真的被人逼迫的厲害了,他不會坐視不理。
之前呢,這董事會也不過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現在聶兆忠一來,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自有聶兆忠的死忠派,一五一十的跟他彙報情況。鴉雀無聲的會議室裡,只有窸窸窣窣報告情況的人發出聲音,連一個敢加油添醋的人都沒有。都眼觀鼻鼻觀心的靜心聽着,膽子最大的,也只敢擡頭望聶兆忠一眼,隨後又恢復低眉順眼的狀態。
聽完了情況之後,聶兆忠微微點頭,對新進入董事會的兩位股東,點頭致意,並沒有提出異議。
會議就此結束。
一切紛爭就跟沒有發生過一樣。
聶焱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半點都沒有勝利的志得意滿。放在他這裡,忙忙碌碌將近兩個月,熬掉身上一層油的事情,在聶兆忠面前,也不過就是露一面就能解決掉的。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殘酷。
不過跟着聶兆忠走進董事長辦公室後,少見的,聶兆忠對聶焱說:“還知道借力打力,不算丟了我的人。”
對比從前聶兆忠對聶焱的種種批評嫌棄,這樣的一句話,無疑是前所未有的褒獎。
聶焱低着頭,沒出聲。
聶兆忠看着兒子高大健壯的模樣,心裡不是不欣慰的。今天他都已經做好了來給聶焱救場,收拾爛攤子的準備。沒想到聶焱做的很好,懂得平衡各方的勢力,在平衡中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聶兆忠回想自己,他當年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都已經四十出頭了。
聶焱比他早了十年。
心裡是這樣的想法,聶兆忠說話語調就溫和下來一些,“你別心急,我跟他們熬了大半輩子,你纔開始,總要有個過程。”
聶兆忠能有今天的威勢,那是經過長久的歲月,不斷的鬥爭打熬出來的。
聶焱還年輕,不必心急。
聶焱知道這是聶兆忠在勸他,儘管心裡還是不怎麼痛快,不過也知道事實如此,他點了下頭。
接着,聶兆忠就遞給聶焱一個信封袋。
“打開看看。”
聶焱不解,將信封袋裡的資料拿出來,第一張就是一個女人的全身照,下面寫着簡單的介紹。
溫玉,溫岐海獨女二十四歲,畢業於臨海國立舞蹈學院芭蕾舞專業
聶焱一下子明白了什麼,眼中寫滿了不可思議。
很多年了,他這是第一次衝口叫出,“爸!?”一臉的難以置信,“您這是”
聶兆忠點點頭,這麼多年來,再一次聽到兒子叫他,心裡不是不觸動的。只是,很多事情,早已經註定。
他跟聶焱說,“老大你該明白,咱們都沒有退路。”
聶焱眼睛都紅了,不是哭,是憤怒。
聶兆忠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誰,樑柔那女人我也見過,是個不錯的孩子。可是你要清楚,她可以是你聶焱的女人,卻絕不可能成爲聶家的長媳。你想想你媽媽你外公,要是他們還活着,也絕不會支持你這樣做。”
難得的,今天聶兆忠耐心十足,真的拿出老父親的語調來跟聶焱說:“你也別恨誰,這就是命。你總不想毀了她是不是?跟她斷了,別把她往絕路上逼。”
聶焱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
聶兆忠反而笑了,跟聶焱錯開身體,慢慢的拉開距離,“這樣的路,我走過一次,相信爸爸,只要挺過這一段,往後也就沒那麼難了。”
聶焱沒再說話,而是快步走出了聶兆忠的辦公室。
高層的落地玻璃外,此時正電閃雷鳴,一道道的閃電如網,罩住了這座城。
冷光射在聶焱臉上,明明滅滅,如地獄使者。
樑柔今天接安安回家的路上,正遇上下大暴雨。
安安害怕閃電打雷,樑柔就一直抱着安安,一路回家,母女倆都溼了個透。
進門樑柔就急忙招呼安安泡澡換衣服,安安臉色有些青白,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被凍的。
泡進浴缸裡,才顯得紅潤了一點。
樑柔就絮絮叨叨的給孩子講打雷閃電是怎麼回事,她不能總是這麼害怕。安安手裡抓着泡在浴缸裡的小黃鴨子,認真的聽。
只是聽着聽着,安安突然說:“不對!雷公會來拿走小朋友的肚臍眼兒!”
說完還指了下自己的肚臍,“就是這個。”
安安抱住自己的白肚皮,一臉的驚恐。
樑柔一愣,她這裡跟孩子說的都是科學道理,從氣流的形成講到聲音的速度沒有光線的速度快等等。沒想到安安開口就說‘雷公’樑柔都不知道怎麼往下接。
難道跟孩子繼續探討‘電母’的問題?
不能宣揚僞科學吧
所以樑柔就端起臉問,“這是誰跟你說的?”
安安一手抱肚子,一手拿着小黃鴨,聲音低低的說:“奶奶說的。”
安安叫齊奶奶,從來都沒有‘齊’這個字,都是奶奶奶奶的喊。所以安安的嘴裡說出奶奶兩個字,只會是齊奶奶。
樑柔盯着安安,情緒微微有些起伏。
這是齊奶奶出事之後,安安第一次提起齊奶奶。她還記得齊奶奶跟她說過的關於‘雷公’的話,是不是就說明,她心裡其實什麼都沒有忘?
樑柔有心問問當時齊奶奶出事當天的情況。
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怕再一次刺激到孩子,既然安安現在已經開始慢慢恢復,那她就不要太心急吧。總有一天,只要安安想說,她會說出來的。
樑柔靜了一會兒,就又開始跟安安探討‘雷公’的問題。
“奶奶跟你怎麼說的?她見過雷公嗎?”
安安歪了下頭,想了下,搖了搖頭,“應該沒見過,奶奶說,不孝順的孩子,雷公就會來摘她的肚臍眼兒。”
樑柔從善如流,“奶奶的肚臍眼兒還在,證明奶奶是特別孝順的孩子,安安也要做孝順孩子。”
說了這些之後,沒想到安安特別困惑的問樑柔,“媽媽,孝順是什麼?”
鬧了半天,她連孝順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剛纔那麼害怕呢。
樑柔對着白嫩的女兒,心裡柔腸百許的,將她從浴缸裡抱出來,拿棉質的浴巾包裹住,她手裡還抓着她喜歡的小鴨子。一捏就會叫一聲。
“孝順就是要聽媽媽的話啊,安安不用害怕,你這麼乖,雷公不會來拿你的肚臍眼兒。”
安安沒穿衣服,小肩膀露在外面,圓潤的讓人想要咬一口。
“真的呀?”小孩子的驚訝,帶着天真的可愛。
樑柔就點頭,特別認真嚴肅的給安安保證。
安安果然放鬆了一點,只是晚上哄安安睡覺的事情,外面的雨還沒停,雷聲還是時不時的響起。之前樑柔就跟樑辛說過,今晚雨大,別回這邊了,就在宿舍裡住吧。
要說樑辛每天回這裡,其實是有些辛苦的。這房子距離樑柔上學的醫科大最近,距離安安的幼兒園走路要兩站。但是距離樑辛上班的警局,開車都要四十分鐘,還是在不堵車的情況下。有時候看着弟弟來回奔波,樑柔心裡挺不忍心的。
當警察本就累,能多休息一會,多好啊。
給安安講睡前故事的時候,安安就說:“媽媽,雖然雷公不會來找我,可是我還是不喜歡他。”
“嗯?”樑柔沒想到安安會說這個,“爲什麼?”
安安已經困了,迷迷糊糊的說:“他太厲害了,說話的聲音好嚇人。”
樑柔就笑,這樣的童言童語,也只有孩子能說的出來。
安安睡後,樑柔親了下安安的額頭,“晚安,寶貝。”
樑柔躺在安安身邊,手裡拿着書再看,她已經大四,下半年就要外科輪轉,要準備的事情很多,她必須更加努力才行。
孩子淺淺的呼吸聲,配上屋內小小的讀書燈,儘管外面此時暴風驟雨,卻也沒有驅散這一室的安寧。
隱隱聽到敲門的聲音。
樑柔很警惕,靜心聽了一陣,才披上外套從牀上輕手輕腳的下地。
走出臥室,還順手關了門,怕吵醒安安。
“誰啊?”
在客廳裡,聽敲門的聲音就更加清晰了一些。
樑柔輕聲道問。
她人都已經走到門邊了,卻也不敢冒然開門,只是又問了一遍,“誰啊?”
“開門。”
簡單的兩個字,就跟在樑柔的腦子裡扔了驚雷一樣。
她第一反應是捂住嘴巴,怕自己會驚叫出來,又怕自己會哭。
情緒太過於激動的時候,人總有些本能的反應。
聶焱的聲音,從齊奶奶出事後,樑柔日日盼,天天等。這都過去了快要四個月,他才又一次的出現。樑柔不知道該怎麼辦!
手放在門鎖上,想開,又猶豫。
見到他說什麼呢?問他齊奶奶的事情嗎?還是恭喜他正式接手基海兆業又或者,問問他最近新聞鬧的沸沸揚揚的說他種種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都想問,卻又知道,都不該問。
之前她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跟他說,說齊奶奶沒了,她多難過。說安安病了,她心裡多恐懼。更要好好說說他的惡行惡狀,竟然狠心的丟下了她一個人。
可是真到了這一刻。
她又覺得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只有心跳如鼓的聲音,砰砰砰的在耳邊迴盪。
樑柔在門邊站了好一陣後,才驚覺自己在犯蠢。怕聶焱等的不耐煩走了,她急忙打開門。
門外的感應燈已經滅了。
聶焱就站在一片黑暗中,黑的發光。
爲什麼會發光?
因爲他全身上下都是溼的,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從他的額頭往下,劃過有疤的眉毛,然後是他深刻的五官,最後落到下巴處,墜落。
他的頭髮還是短,精幹的貼着頭皮,身上的襯衣西褲全部貼在身上,顯得他整個人都宛如修羅。
抑或者,像是黑色的幽靈。
樑柔嘴張開,一句話都來不及說,他就跟野獸似得撲過來,抱住她就吻。
啃咬式得吻。
她的身體跟他的緊貼,樑柔外面披着的外套落地,裡面穿着的睡裙,幾乎是在片刻就溼透了,溼溼黏黏的站在身上,一陣陣的泛涼。
他咬着她的舌頭,吮吸着她口中所有的內容。
樑柔被他咬疼了,而且身上溼透,那種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並不好受,她推他。
也不過就是推了兩下而已,聶焱就跟被抽了骨頭似得,軟軟的往下滑。
樑柔急忙扯住他的衣服,被他放開的嘴巴驚呼,“聶焱!”
過道里的感應燈亮了,照在聶焱身上,他一身狼狽,臉色蒼白的嚇人。
聶焱人高體壯,樑柔幾乎是費了所有的氣力,才把他弄到衛生間。放了熱水,將他不客氣地扔進浴缸。扒了他的衣服,看他身邊的水漸漸漫上來。
他在發燒。
樑柔真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
這人泡在浴缸裡,身無絲縷,皮膚上到處都是疤痕。
左一道右一道,分佈在他結實的肌肉上。
樑柔將從他身上脫下來的衣服扔進洗衣機,之後,又拿了毛巾來給他洗澡。
“你怎麼搞的!怎麼弄成這樣?”樑柔拉着他的手臂搓,手指劃過他曾經受過傷的地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不是都成了豪門少爺麼,怎麼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我還以爲沒我,你過的多快活呢。”
她自己說的起勁,聶焱完全沒有睜開眼睛的跡象。
洗完澡,要把他弄上牀又成了大問題,他之前身上還有衣服讓樑柔抓,現在可好,身上光溜溜的,抓都抓不住。
樑柔就拍聶焱的臉,“哎哎,醒醒。”
聶焱還就真醒了,一臉的迷濛。
他這幅傻乎乎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還真是不多見,樑柔忍不住嘴角的笑容,好聲好氣的哄他,“你聽話自己起來好不好?我抱不動你。”
聶焱機械的點了點頭。
然後就自己站起來了,嘩啦啦,他動作猛,衛生間裡被他這一下,弄的滿地的水。
樑柔無奈,叫着他走出來,拿浴巾給他擦過。
拉着他往外走,“你先上牀躺着,我給你找點藥吃。怎麼病了還淋雨”
兩人走進沒有安安的另一間臥室,樑柔推着聶焱上牀,誰知道他這一趟,連帶着也把她拉進懷裡一起倒下了。
樑柔眼睛呆呆的往天花板上望了會。
推他,推不動。
可是就這麼睡她身上的睡衣還溼着!剛纔光顧着他,根本沒來的及自己換。
這怎麼睡啊。
樑柔就奮力掙扎在聶焱的懷裡,把自己的睡衣脫了。
盯着聶焱已經又睡過去的臉,樑柔覺得這樣很不對,明明這麼久沒有見了,怎麼重逢會是這樣的場面。
她自己脫了衣服躺在他懷裡?
怎麼就這麼顯得沒骨氣呢。
她想出去徒勞
算了!
樑柔伸長手拉過被子蓋住兩人,呼吸間都是聶焱的氣味,這一刻她特別安心又美滿,睡意來的特別快。
第二天,是被安安吵醒的。
“媽媽媽媽媽媽媽!要遲到了!”安安狂敲樑柔這邊的臥室門。
自從母女倆相依爲命,早上就成了她們最忙碌的時段,每天早上都跟打仗似得。安安也慢慢養成了自律的習慣,會看鐘表,還會催樑柔。
樑柔被女兒吵醒,眼睛立刻清明。
一仰頭,就看到聶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此時眼睛裡滿是笑意,就這麼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樑柔又覺得羞澀,又覺得難堪。
急忙推開他要起來。
兩個人都光溜溜的,晚上的時候還好說,大清早的這麼坦誠相對,難免有些不自在。
好在樑柔動作快,連蹦帶跳的穿好了衣服,跑去給安安開門。
臨開門,又像是想起什麼,跑回來拿被子把聶焱包好,“別露餡。”
他還光屁股呢。
聶焱就這樣被樑柔裹成了蛹。
門打開,安安頂着一頭亂髮,頭髮剪短了就這點不好,每天早上醒來都是一個新發型,時不常還會出現爆炸頭的效果。
安安急的團團轉,小小一隻原地跺腳,“媽媽!我們遲到啦!”
樑柔一下子覺得好幸福。房裡的他,房外的她。
那種胸中止不住涌出來的酸甜感。
樑柔伸手揉了揉安安的頭髮,“別急,今天媽媽給你請假,咱們不去啦。”
有聶焱在,別的事情都先放放吧。
安安一愣,還沒問出什麼,就聽臥室裡凶神惡煞的男聲吼起來,“樑安安!”
安安表情真的豐富極了。
她擡起頭看着樑柔眨了眨眼睛,然後尖叫了一聲,衝進了臥室。
然後就聽到安安的大笑聲。
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啊。
樑柔跟着進去,安安被聶焱一把就撈起來,放她坐在自己的肚子上。安安被他撈起來的時候就驚叫着大笑。
從抽屜裡摸出一個口罩,樑柔帶在安安臉上,對安安說:“他感冒了,你要預防。”
聶焱怕安安不習慣,立刻就跟着說:“我不乖所以生病了,安安要乖哦!”
安安的大眼睛笑的彎彎的,半張臉藏在口罩下,愈發顯得臉小。
樑柔伸手摸聶焱的額頭,教訓他,“你還知道你自己不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