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因殘破不堪,打巷戰可以,但長期駐紮在瓦礫堆中,任誰都吃不消,尤其是前一陣子連下了兩場暴雨,城裡處處水坑,污水橫流,再加上垃圾糞便,天氣炎熱,整個一人間地獄,慕容廆沒辦法,只得把大部分的軍卒駐於城外,每日裡全副戒備,十二個時辰都有人觀察明軍動靜,生怕楊彥趁夜來攻。
太陽漸漸落山,天空中現出了半片透明的月亮,在小燕山的一處山谷內,瀰漫着肅殺的氛圍,除了遠處偶爾的幾聲馬匹嘶鳴,竟連蟬蟲的鳴叫都沒有,這是極不正常的,因爲谷內佈滿了軍隊。
這正是美川王抽族中精銳,拼湊出四萬騎兵,再加上慕容皝的兩萬精騎,合計六萬大軍,於五月初離開丸都山城,晝伏夜行,於中旬經古北口過了大燕山。
當時的古北口並未修築長城,也沒有烽燧瞭望,它的戰略價值直到北齊才被髮掘出來。
確如丁檢所言,大燕山距薊過於遙遠,入了古北口,聯軍折向東行,進入山區繼續南下,直到十日前,才潛伏進入小燕山,三日後,終於尋到了一處合適的谷地。
整整七天過去,全軍六萬人啃乾糧,喝雨水,山區的蚊蟲特別厲害,尤其是盛夏時節,只能用兇猛來形容,草深林密,好多蚊子都是幾年以上的老蚊子,下嘴特狠,叮上就是一個大包,而馬匹被叮久了,都能被蚊蟲活活叮瘦,甚至叮死也並非不可能。
更要命的是,山裡的毒蛇也不少,七天來,被咬死了數十人,雖然這點人相對於六萬人的大軍不算什麼,但死的窩囊啊,也使得軍中漸漸地生出了不滿情緒。
這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潛伏的困難,別說慕容皝,即便是戎馬一生的美川王都未能充分預料,他作戰經驗豐富是不假,可鑽入小燕山深處尚屬首次,明顯低估了這片山區的兇險。
這一刻的慕容皝面色陰沉,額頭有個通紅的大包,使勁撓着,身邊的美川王則是眉心時鬆時緊,手也時不時伸到褲管裡撓幾下。
“孃的!”
慕容皝恨恨的罵了句。
剛入山時,慕容皝無時不刻不在腦海中演練着以大軍突襲明軍的戰術,那因YY而來的興奮勁,已經被這鬼日子消磨的差不多了。
美川王暗暗搖了搖頭,他覺得,慕容皝過於浮燥了,有點名不符實,畢竟是年輕啊,隨即勸道:“即來之,則安之,想必令尊在等一場暴雨,一旦雨來,明軍的弓弩火炮將難以使用,屆時便是決戰之機,現在時候不早了,三郎君用了膳早點休息罷。”
“嗯~~”
慕容皝點了點頭,望向了天,一整日天空都是陰沉沉的,悶熱異常,尤其是山谷中,一絲風都沒有,坐着不動,身上都出了一層汗。
這種汗還不是大汗淋漓,而是全身仿如蒙了一層水,出不透,給人一種憋悶的感覺。
這時,一名親隨匆匆奔來,慕容皝連忙問道:“可有情況?”
那名親隨施禮道:“稟將軍,據監視明軍營寨的弟兄傳來消息,暫未有動靜!”
美川王眼睛眯了眯,問道:“明軍出營入營人數可有變化?燕山腳下的暗哨可有發現明軍斥候?”
那人又施一禮:“明軍出營入營人數近幾日一直未有大的變化,只是於正午過後,約有數十騎向東馳去,山腳下的暗哨尚未發現明軍。”
“下去罷!”
慕容皝揮了揮手。
“諾!”
親隨施禮離去。
慕容皝的眼裡光芒閃爍,又道:“明王非是等閒之輩,小燕山距薊僅數十里之遙,理該派人打探清楚纔會行動,再照這天氣看,多半在醞釀着一場暴雨,明王當能料到,家君必於雨中求戰,故很可能遣人搜山。”
美川王立時大喝一聲:“來人,加派一倍人手巡視!”
“諾!”
幾名親隨領命而去。
因着突然的命令,山谷中彌蕩起了一股戰前的緊張氣氛,還摻雜着興奮之情,畢竟盛夏時節隱藏在山谷中,連身爲統帥的慕容皝都受不了,尋常士卒更難以忍受。
山谷潮溼,悶熱,還虧得是陰天,前幾日大晴天,大部分人直接暴露在陽光的直射下,這種日子受夠了,每個人都迫切渴望戰事的來臨!
……
時間已至深夜,黑漆漆的大山影子就像一隻只無聲的怪獸,彷彿隨時會吞噬它眼前的一切。
候昭帶上三十名千牛衛與丁檢等人入了小燕山之後,分爲六組,十人一組,這已經是入山後的一個時辰了。
候昭、丁檢與另外八人立在小燕山的一處山頭上,縱目四顧,四周山勢延綿伸展,山岩布上了一層銀光,奇峰處處,在皎潔的月色下蒼茫虛莽,景色變幻無定,極盡幽奇。
背後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華蓋蔽天。
其山勢險要處,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積翠于山澗谷底,或紮根於峭壁危崖。
小燕山確是抱奇攬秀,夜晚更是引人入勝,不過候昭沒那觀賞風景的心情,要想在一夜內尋到高句麗伏兵,儘管他身爲千牛備身,技藝高超,也沒有十足把握。
候昭不由望向了丁檢,卻意外的發現,丁檢與另四名降卒正伸長了鼻子四處嗅吸,有時還會凝神傾聽隨着山風傳來的聲音。
候昭忍不住道:“丁檢,你們在做什麼?”
丁檢拱了拱手:“候將軍,黑夜視線不清,要想靠眼睛尋找到高句麗伏兵幾乎不可能,而高句麗若要奇襲我軍,末將以爲至少要預備五萬兵力方有把握,故末將們一是在聽周圍有沒有馬匹嗚叫,二是……”
略一遲疑,丁檢接着道:“小燕山無論山谷山峰,多爲嶙峋山石,土壤較少,假設高句麗有五萬人馬,每日將產生巨量糞便,因無處掩埋,必臭氣熏天。
雖然高句麗人不可能在屯兵的山谷中拉屎撒尿,但肯定不會遠,因此我等分辨氣味,只要尋到了屯積糞便之處,高句麗人真正的藏兵之所將呼之欲出!”
“哦~~”
候昭眼前一亮,讚道:“果然是妙,本將只考慮着由何處出山最爲便捷,又要多大規模的山谷容納高句麗伏兵,這就是大王常說的燈下黑啊,哈,強龍不壓地頭蛇,此話果然有理!”
丁檢摸了摸後腦勺,訕笑道:‘候將軍言重了,爲了把握戰機,高句麗人不可能距薊過遠,數萬大軍加上戰馬,數目巨大,候將軍的法子纔是正道,末將不過是取巧罷了。”
候昭擺擺手道:“莫要謙虛,咱們把兩種法子結合起來,只需探查薊以西的小燕山區域,定可尋到蛛絲馬跡,軍情緊迫,趁夜間難以視物,趕緊走吧!”
丁檢九人隨着候昭向另一處山頭奔去。
置於深山之中,仿似進入一個超乎於人世的迷離世界,對於候昭等五名千牛衛來說,縱然身懷絕技,但在認路辨途方面,明顯不如丁檢等識途老馬。
兩隊分工明確,降卒負責伸長鼻子嗅吸,側耳傾聽動靜,千牛衛則小心警戒,留意是否有暗哨,又過了幾座山頭,仍無半點線索,漸漸地,都有些焦急,因爲暴雨隨時會來,在雨中被兩路夾擊,縱使以明軍的精銳也未必討得了好。
畢竟薊不是長安,城外沒有大片的廢墟可供利用。
“等等!”
丁檢突然低呼:“候將軍,可聞到了什麼?”
候昭伸長鼻子一嗅,側前方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惡臭隨着山風飄來,頓時劇震!
“高句麗人多半在那裡,由此處看,一個時辰可出山,再經數十里的平野草林直抵薊城,若以騎兵,快馬疾行,總耗時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咱們都小心點,高句麗人必布有暗哨,可別功虧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