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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走了好遠,刁協仍是哀聲嘆氣:“道徽一世清名,盡毀於此子啊,此子阿諛奉承,毫無廉恥,若出仕,必爲奸佞之臣,莫非府君還要用他?”
楊彥暗道郗鑑也不是什麼好鳥,不過這話是不能當刁協面說的,只是搖頭笑道:“所謂人生百態,不能強求人人皆如刁公般剛正不阿,君子固行之有方,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長處,關鍵在於如何用,太極尚陰陽難分,又何況人事,小人用的好,未必就遜於君子。“
刁協哼道:”小人善諛,老夫只怕府君被小人所誤!“
楊彥拱手稱謝:”不是還有刁公麼?些許小人哪能翻天。“
這一記馬屁,拍的刁協渾身舒爽,滿意的捋了捋須,不再多說。
是的,沒有小人、奸佞爲禍,又如何映襯出忠臣、直臣?
雖然刁協並沒有歸心於楊彥,目前只是王敦在朝執政,回不去罷了,但他素來眼裡揉不得沙子,既然幹了,就不會敷衍了事,況且他始終存有感昭楊彥爲朝庭效力的心思。
王府大殿作爲主要守護區域,未受大的破壞,但殿前依然零落着戰鬥的痕跡,尤其是一塊塊的黑紅色血塊,更是顯得觸目驚心。
這一戰,並不如表面的勝負那般簡單,楊彥作爲外來人,征服了當地鄉豪,又是少數統治多數,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人心歸服,不僅僅是各大家族的人心,還在於佃戶部曲是否歸心。
古代的宗族擁有相當強大的能量,哪怕被誅殺殆盡,數十年,幾百年後仍有人唸叨着好,這沒法用利益來解釋,而是大家族作爲一個榮譽的共同體,凡是其中的個體,均與有榮焉,也是精神依託。
哪怕作爲家族中如佃戶、奴婢等最低階存在,對家族的認同感都不是輕易能抹殺的,就象現代的某些人,動輒我家祖上如何如何,雖是戲言,但在潛意識中,未必不以此爲榮。
而奴僕在一代以上,幾乎都是家生子,隨主家姓,單純的釋放奴籍,分田分地只能弱化歸屬感中的利益部分,精神上的依託沒法取代,在別處,楊彥逼迫家奴軾主,簡單而又粗暴,可在郯城,他不想這麼做,畢竟郯城是他的龍興之地,濫殺有損於名聲。
坐在殿中,趁着鄉豪還未過來,刁協暗暗思考着楊彥會怎麼做,怎樣才能讓郯城民衆歸心。
楊彥也凝眉望向殿外,突然問道:“我欲放開民間祭祖立祠,刁公以爲如何?“
”什麼?“
刁協面色大變:”《禮記·王制》有曰:天子七廟,諸候五廟、公聊三廟,士大代一廟,庶民只能於家中或道左祭拜祖先,千年來皆爲定俗,今府君使小民得以立祠,上下尊卑何在?仁義禮法,講究的就是一個秩序,若尊卑移,秩序不存,國亦將不國啊!“
‘誒~~”
楊彥不以爲然的擺了擺手:“周朝國祚八百年,姬姓子弟何在?秦始皇統一六國,羸姓子弟何在?兩漢國祚五百年,劉姓子弟卻爲屠各孽種冒稱,若是漢高帝他老人家九泉有靈,怕是能吐血三升,即便我朝司馬氏宗室,在羯奴屠刀之下,與犬豚何異?
今世貴,未必世世貴,十世貴,誰又敢妄稱貴及百世?陳涉吳廣尚喊出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果然,天下羣雄並起,暴秦兩世而終,漢高帝劉邦小吏出身,卻得以定鼎天下,由此可見,世事無定數,尊卑豈能由冢中枯骨定之,今日之卑安知不是他日之貴。
至於刁公所言秩序,楊某倒要問一句,小民苦求兩餐飽腹不可得,而士人豪強,胡虜酋帥,不敢說個個殘暴不仁,也十之八九驕奢淫逸,即便個別常有善行,亦視民如草介,一語定其生死,這難道便是刁公極力維護的秩序?“
”這……“
刁協神色一滯,楊彥這話,字字誅心,氣焰被打了下去,弱弱道:”那府君以爲如何?“
楊彥正色道:”黃巾曾言,蒼天己死,黃天當立,雖爲讖言,卻合時宜,自光武帝中興漢室以來,豪強坐大,漸成國賊,我朝武皇帝移祚入晉,皆賴豪強之功,但成也豪強,敗也豪強,今江山半傾,未必不是豪強坐大不可制之遺禍也。
孟子曾言,五百年有王者興,前一代王者,乃是漢高帝,建立大一統王朝,使民遠離戰亂,漢朝之名威震四夷,奈何五百年過去,物是人非,漢之秩序不再適合當代,故天下紛亂不休,是時候制定新秩序了。
楊某以爲,新朝應打破舊朝藩籬,以法治國,以德報德,以怨報怨,恩怨分明,有善就賞,有惡就罰,法理森嚴,方是天下長治久安之道,故士人能立祠,小民爲何立不得?“
刁協目現震駭之色!
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自漢高帝建立漢朝,再聯繫楊彥的年齡,恰有五百年,難道……楊彥便是五百年一出的王者?
刁協驚疑不定的打量向楊彥。
楊彥出身寒微,一無所有,卻於兩年之內,位列方伯,玩弄淮北諸強於股掌,誅周札滿門,平定郯城鄉豪,換了一般人,誰能做到?
而且楊彥不尊晉室,已隱有自立之意。
那麼,假若楊彥真是五百年一興的王者,其間的名世者又將花落誰家?
刁協竟有了一剎那的心動,尤其楊彥奉行的道,乃法家之道,而刁協嚴刑酷法,裁抑豪強,正是法家門徒啊!
不行,不行,我得冷靜!
刁協難以接受天命歸於楊彥,尤其當日兵敗,與劉隗先後逃回苑中,皇帝痛哭流泣,拉着他和劉隗的手,讓他倆速去逃命,這份恩義,豈能相忘?
於是連忙把思緒排空,待得冷靜下來,細細一想,倒是明白楊彥的意思了。
允許佃戶、奴婢立祠祭祖,使其有門戶、有家、有依託,地久天長,會漸漸只知其祖,而不知有故主。
憑着良心說,這一招倒是分化爭奪人心的好手段,只不過,刁協仍是道:“府君,若此法傳出,天下必鼎沸,府君將爲士人公敵啊!”
楊彥傲然一笑:“與我爲敵者,多不勝數,我還怕再多幾個?更何況刁公亦爲士人,不知刁公可視我爲敵乎?”
刁協氣結,狠狠瞪了眼過去:“佃戶、奴婢多隨主姓,立祠祭祖,祭的乃是主家之祖,與他何干?‘
楊彥擺擺手道:”無妨,給他改姓便是,凡改姓者,有獎,姓氏淵源由王府派出專人助其追溯,不願改者,亦不強求,卻須於暗中爲其製造不便,此事便拜託刁公主持,如何?“
刁協倒是不推託,拱手道:“一待破去沈充,老夫即刻着手。“
“好!”
楊彥叫了聲好:“屆時本將拜刁公爲西曹!“
西曹即功曹,掌人事,可參預政務,是長史之下的最重要職務,而刁協至察無徒,掌管人事恰如其份,就算得罪人也是刁協得罪人,和他楊彥無關。
實際上刁協是典型的孤臣,直臣,皇帝最喜歡這樣的人,如果一團和氣,心思玲瓏,那反而要防着,楊彥也需要刁協這種人來爲自己做事。
刁協深深的看了眼楊彥,便道:“多謝府君!“
這時,有親衛來報:”稟將軍,各家家主已至。”
“請!”
楊彥伸手示意。
“諾!”
親衛快步而出,不片刻,把各家家主引入殿中。
去年借王彭之的光,楊彥把郯城鄉豪請來此處,那時雖不能說成趾高氣揚,卻也是老氣橫秋,而今年,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且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被尋個藉口砍去腦袋。
楊彥暗暗搖了搖頭。
果然是莫欺少年窮啊,這話雖然爛俗,卻有至理。
“嗯?”
楊彥又是微愕,他突然留意到,孫謀的身邊,還多帶了個孫媚,臉上就差寫着不甘心三個字。
‘這老傢伙!’
楊彥哭笑不得,伸手笑道:“諸公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