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慶雲出來的時候,身上只穿了一件白綢桃紅滾邊中衣,溼噠噠的頭髮垂在兩肩,追風拿了帕子追着給她擦水,趕月手中捧了淡藍底子的五彩折枝菊花袍子直嚷嚷:“姑娘,你還沒穿外裳呢,怎麼就出去了,也不怕着涼。”
郭慶雲站在那裡,伸出手來讓趕月給自己穿上衣裳,一邊嘟嘟囔囔道:“我着急與柳十去說閒話兒,你們偏偏要這般磨蹭!”
明媚在抄手遊廊下立着,見郭慶雲那般火急火燎的,不由得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對郭慶雲道:“你只管慢些!我在這裡等着你呢,又不會跑了去!”
郭慶雲拿了手帕子擦了擦額頭前邊的水珠兒,一邊朝明媚笑了笑:“好久不見你,還怪想的,這陣子終於見着了,可不能浪費了時間。”她的眼睛轉了轉,有一種說不出的娟秀來,明媚瞧着只覺驚詫,郭慶雲才幾個月不見,忽然間有了些姑娘家的模樣了。
“郭小姐,柳小姐……”旁邊傳來嬌怯怯的聲音,明媚轉臉,瞧着那方慶薇一副楚楚可憐的站在那裡,不由得有幾分驚詫,這方慶薇真是水做的人麼,她那眼睛裡邊彷彿又有了一層淚水。
“話說快說,有屁快放。”郭慶雲很不高興的瞪了方慶薇一眼,讓她全身抖了抖:“我與柳十還有事情,你不要耽擱了我們的時間。”
“我……我是想說一聲我先告退了,等會用晚飯的時候再來找你們一道去前堂。”方慶薇睜大了一雙眼睛,裡邊也着驚嚇的神色,朝明媚看了一眼,匆匆的離開,那步子有些急快,羣袂翩躚。
“郭小九,你怎麼對她這般兇悍?”明媚奇怪的看了郭慶雲一眼:“我的印象裡,你不該是這樣的人嘛。”
“沒辦法。”郭慶雲聳了聳肩:“有些人自己喜歡自討苦吃,我還能怎麼樣?”
“那方公子與方小姐,是你們傢什麼親戚?爲何住在你們家?他們名字裡也帶了個慶字,可姓氏又不同,這……有些讓人猜不透。”明媚瞧着那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深思的看了看那邊,心中暗道,莫非真是明妃娘娘的親戚?
“我也不知道,反正大約我三四歲的時候,他們就在我們府裡了。”郭慶雲搖了搖頭,也是有些費解。她懂事的時候起,就見着方慶福兄妹兩人住在府裡頭了,hi聽說他們兄妹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叔父叔母都死了,他們是一對孤兒,所以鎮國將軍就收養了他們倆。可究竟他們那些親人是怎麼死的,郭慶雲還真不明白原因。
方慶福跟着郭慶雲兄長一道從小習武,鎮國老將軍原來想過要他投軍,然後慢慢給他將軍隊裡的職務弄起來,可方慶福卻完全不按照老將軍的意圖走。他與鎮國老將軍說,他並不想依靠鎮國將軍府來謀得一官半職,練了一身藝用來防身是再好也不過了,另外他打算做皮貨買賣。
據說做皮貨生意來錢快,從玉門關到京城兩邊跑一跑,京城賣掉皮貨販些玉門關緊缺的東西來賣,一趟能賺不少銀子。雖說這利潤可觀,但也有風險,現在邊境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可大陳還是有不少流民,聚集在離涼關不遠的地方,佔山爲王,路過的客商給他們看中了,東西銀兩搶去不說,還要吃不少苦頭。可是方慶福有一身好功夫,藝高人膽大,也不怕那些賊匪,硬生生給他帶出了一支商隊,還真好好的賺了些銀兩。去年年前時分,他很客氣的交了一筆銀子給郭大夫人:“承蒙將軍府多年對我兄妹二人的照顧,這些銀兩權充這些年的飯食嚼用罷。”
郭大夫人一驚,方慶福這口氣,是要帶着方慶薇離開鎮國將軍府了?趕緊和鎮國老將軍去通了個氣兒,鎮國老將軍也很是不虞:“這小子!他祖父把他和他妹妹託付給我,他們就是我的親孫子孫女一般,還這麼見外!”
心裡想着不喜,於是喊了方慶福來訓斥了一頓,那方慶福一直就那麼聽着不吭氣,到最後重重的拜了下去:“將軍好意,慶福心裡都知道,可究竟玉柱姓方,不姓郭,又有何資格在這鎮國將軍府久住?現兒慶福也賺了些銀子,能養活自己與妹妹,自然要帶妹妹離開鎮國將軍府,即算是在將軍府旁邊買個宅子,都比住在府裡頭要好!”
鎮國將軍見他說得堅決,也暗贊這方慶福倒是有性格,不是那種一味貼着吃軟飯的主,正準備答應,這時卻聽下人來報說方慶薇病倒了。
聽說妹妹病了,方慶福也顧不上再提出府居住的事情,趕緊跟着下人去了妹妹那裡,就見方慶薇躺在牀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兩頰全是怪異的紅,豔豔的一片,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人都病成這樣了,只能繼續住下去了,方慶福嘆了一口氣,默默轉身走開,或者妹妹不像自己那樣想,一心想到這鎮國將軍府住下去?也罷,自己做買賣存夠了銀兩,把妹妹風風光光的嫁了,自己再搬出來也不遲。
於是,方慶福和方慶薇兩兄妹便繼續在鎮國將軍府住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明媚聽得直點頭:“這方慶福倒是個君子,一路上多蒙他照顧。”
“他是個不錯,他那妹妹。”郭慶雲一個勁的直搖頭:“實在不是個好相與的。我小時候喜歡拉她去騎馬射箭,可她卻總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還和我說,大家閨秀不該是這般粗魯。柳十,你說說看,騎馬就是粗魯了?”郭慶雲捋了捋衣袖,露出了一雙潔白的手來:“咱們騎馬射箭,舞槍弄棒,手還是這麼白!莫非要像她那樣,三天兩頭的生病,那就是大家閨秀了?”
明媚掩嘴吃吃的笑道:“你自己不喜歡文靜,也不許別人文靜?”
“纔不是!”郭慶雲氣憤憤的瞪了下眼睛,伸手將明媚的肩膀拍了一下:“柳十,我可是在爲你着想,你可不要不識好人心!”
“爲我?”明媚迷惑的擡起眼來:“這方慶薇又跟我有什麼關係?”
“誰說沒關係?關係可大着呢!”郭慶雲很是得意,一臉你快來誇我的討好神色:“柳十,你可真得要感謝我纔是,幫你好好的看住了我表哥。”
明媚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只覺得自己的嘴巴都有些發乾:“喬景鉉……他怎麼了?他與方慶薇……”說到這裡,心中有幾分苦澀,不是說距離產生美?難道分開了,這感情便禁不住考驗?
“柳十,你別慌神!”郭慶雲一把攥住她,眼裡全是不滿意:“我都還沒說什麼呢,你就這一副模樣了!哎呀呀,真是的,女人喜歡上了一個人,這腦子都不好使,聽風就是雨的,叫人都沒法子開口說話!”
見着郭慶雲這般快活的挖苦自己,明媚心中頓時醒悟,看起來喬景鉉並沒有移情別戀,只是郭慶雲故意危言聳聽的在逗自己罷了。明媚笑着撲到了郭慶雲身上:“好哇,你倒會捉弄人了!你自己說說,遇着我五堂兄的事情,你還不是一樣着急?”
郭慶雲笑着將明媚拉開,臉上紅彤彤的一片:“我與你說,雖然我是在嚇唬你,可那方慶薇對我表哥的心思我卻瞧着是真真兒的,假不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爲了你,讓我的丫鬟們看緊她了,她休想有什麼機會單獨接近我表哥!”
明媚啞然失笑,想了想剛剛來的時候,春喜她們對自己說的話,忽然醒悟過來:“難怪你的丫鬟們都很不高興她,春喜還和我嘀咕,她想打喬世子的主意,想破壞你母親親上加親的計劃,我還以爲……”
“你以爲什麼?”郭慶雲咧嘴一笑:“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叮囑丫鬟幫我看緊一個男人,由不得她們會這樣想!你還以爲我會與你搶喬景鉉不成?你放心,我中意的是你那五堂兄,我表哥,不是說他不好,可就是把他送給我,我也不會要!”
“你快別這樣說,你表兄聽了心中會傷心。”明媚拉了拉郭慶雲道:“你來我那邊屋子,給你看樣好東西。”
走廊下邊掛着一個鳥籠子,那隻八哥站在籠子裡,歪着頭望着郭慶雲,小黑豆的眼睛不住的在轉呀轉。郭慶雲瞧這那黑不溜秋的八哥,不由得笑了起來:“不就是一隻破鳥,你還拿了當寶貝?”
“破鳥,破鳥!”那八哥憤怒的在橫杆上邊跳來跳去,不斷的撲扇着翅膀,彷彿對郭慶雲如此評價它表現出憤憤不平來:“二姑娘,二姑娘!”它朝着明媚可憐兮兮的喊了兩句,似乎要明媚替它來撐腰。
明媚笑着摸了摸八哥:“這是郭家九小姐,我最好的朋友,她還不知道你的能耐,你別委屈。來。跟我喊一句郭小九!”
那八哥十分快活,揚了揚脖子:“郭小九,郭小九!”
郭慶雲驚奇得瞪大了眼睛,抓起一把小米放在手心裡:“喊得好,賞你吃東西!”笑着望了望明媚:“哪裡來的好東西?這般聰明伶俐!快些送我去玩幾日!”
“沒問題,你拿了去教它說話便是,它很聰明,一學就會呢。”明媚笑着摸了摸八哥的羽毛,朝它點了點頭:“你快些喊一聲喬景鉉。”
“喬景鉉!”八哥快活的喊了起來,後邊又添上了一句:“真想你!”
郭慶雲瞪着一雙眼珠子,嘴巴鼓了起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柳十,你真不害臊,竟然教它說這話!”
明媚伸手戳了戳那隻八哥,臉上也微微發紅:“我纔沒有教它說這些話呢,全是它在胡說八道,自己編的。”
“我纔不相信!”郭慶雲伸手將那籠子摘了下來,喜滋滋道:“可真是好寶貝!”擡頭見明媚似乎悵然若失的站在那裡,郭慶雲拍了拍明媚的肩膀:“你別太擔心我表兄,等會不就能見着面了?我與你說件好笑的事情,你聽不聽?”
“什麼事兒?”明媚看了看郭慶雲,見她一臉壞笑,不由得有所懷疑。
“關於方慶薇的。”郭慶雲神色瞬間鄭重了起來。
回到玉門關的第二日,鎮國老將軍便命人將喬景鉉從軍營裡找了來:“喬世子初來乍到,自然要給他接風洗塵纔是。”
郭大夫人喜滋滋的回答:“那自然是,都是親戚,可不得好好照顧着?”她與英王妃是表姐妹,又一心巴望着想要將郭慶雲嫁到英親王府去,當然格外上心,聽着鎮國老將軍這般說,趕緊擺下宴席,將喬景鉉請了過來。
那晚上方慶福與方慶薇兄妹也被邀請來赴宴,方慶薇剛剛跨步進來,見着丰神俊逸的喬景鉉,立刻便呆在了那裡。自從那次晚宴以後,她便喜歡往郭慶雲院子裡邊跑,拐彎抹角的打聽喬景鉉的事情。
開始來一兩次,郭慶雲還不覺得怎麼樣,可是來多了,問多了,郭慶雲便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雖然她一貫是大大咧咧的,可畢竟不是個榆木腦袋,時間久了也能琢磨出些味道來。瞧着方慶薇那副小寡婦臉兒,郭慶雲心中就不是滋味,還想來打喬景鉉的主意?沒門兒,自己可得要替柳十看緊點。
有一日,郭慶雲正從外邊回來,剛剛跨進自己院子,就見方慶薇迎了上來,一張巴掌大的臉上全是討好的笑:“郭小姐,回來了?”
聽着那軟綿綿的聲音,郭慶雲心裡就像塞堵了一團什麼東西,半天都喘不過氣來,這方慶薇能不能不要這樣,成天耷拉着一雙眉毛,彷彿自己欺負了她一般。憑心而論,方慶薇還算是長得俊俏的,一對柳葉眉彎彎的籠着一雙剪水秋瞳,嘴脣小小,只是略微薄了些,皮膚有些蒼白。
據說這樣的女子最能引起男子的憐惜,可是她站在郭慶雲面前,卻沒有讓她有半分心動的感覺。她朝方慶薇點了點頭:“你有事情?”
“聽說英親王世子爺今日會來鎮國將軍府用飯?”方慶薇的眼睛亮閃閃的望着她,似乎期待着郭慶雲給她一個肯定的回覆,臉上還飛起了一絲紅霞,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那眼波似乎都要溢了出來。
自己這個表哥可真吃香,郭慶雲心裡冷冷的哼了一聲:“我表哥來用飯和你可有半點關係?需要你來問這事情?待字閨中的女孩子,難道不知道矜持?”
方慶薇第二句話還沒說出來,便被郭慶雲搶白了一通,臉上羞得通紅,捂着臉轉身就飛奔着走開了。郭慶雲看了看方慶薇的背影,吹了一聲口哨:“想打我表哥的主意?你是在做夢吧?”
身邊的追風笑了起來:“姑娘,你這樣做,會讓人誤解的。”
“誤解什麼?”郭慶雲白了追風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
“現兒鎮國將軍府裡,誰不以爲姑娘你緊張喬世子呢,就連咱們院子裡的小丫頭子都知道要幫姑娘看緊了喬世子,可別讓那方小姐給搶了去!”趕月在旁邊笑得身子直打顫:“我瞧着怎麼便這般滑稽?”
瞧着兩個心腹丫鬟笑得花枝亂顫,郭慶雲嘟囔了一聲:“笑什麼,我這是在幫好朋友的忙,柳十遠在京城,自然要替她防備些!她們愛誤會便誤會去,反正喬景鉉是要回京城的,我只管在他回京城之前不被人拐騙了去就好!”
“姑娘,我瞧着那方小姐肯定不會這般輕易便放棄,說不定她已經探聽到喬世子今日要過來用飯,會在哪個地方截住他呢。”
“哎呀呀,你說的是!”郭慶雲的眉毛擰了起來:“咱們要防止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快些跟我走,瞧瞧那方慶薇要耍什麼花樣!”
中午時分,喬景鉉應約前來鎮國將軍府。
剛剛進了大門,就見一道白色身影從垂花門邊一閃兒過去了,喬景鉉也沒有注意,那身影看着應該是個女子,更加引不起他半分興趣,頭都沒有偏一下,大步走了進去。
閃在垂花門後邊的方慶薇眼眸低垂,望着喬景鉉英姿颯爽的背影,難過得要滴下淚來,自己在這裡等了他很久,看見他來了,心裡慌亂,躲到了這門後邊,可他就當跟沒看見有人一樣,他的眼睛難道是瞎了的不成!
自從兩個月前喬景鉉跟着鎮國將軍回府,方慶薇眼前忽然便一亮,一顆心忽然間有了一種砰然亂動的焦慮,從來沒有哪個男子能像他一樣讓她心動,讓她輾轉反側,夜不成寐。
每次在一處吃飯,方慶薇都會被安排在女眷那一桌,沒有機會與喬景鉉坐在一起,可這也給了她偷偷看他的機會。坐在一處,她便會不敢擡頭,沒在一起,反而可以更肆無忌憚的偷偷打量喬景鉉。
在方慶薇的心中,喬景鉉點頭微笑的樣子實在是帥氣,他穿着白色袍子的身姿甚是瀟灑,他靴子上刺繡的花紋都是那般精美,總之,全身上下,喬景鉉沒有一處不讓她着迷,每日閉着眼睛,前邊便是喬景鉉那帥氣逼人的笑容,讓她怎麼樣也睡不着,每晚折騰到半夜才能沉沉入睡。
只是,方慶薇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爲什麼喬世子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呢?鎮國將軍府上上下下,誰都誇她生得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長得美貌,而且比起那位和她一樣待字閨中的九小姐,自己簡直美得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
可是瞧着每次喬景鉉來用飯的時候,總是和那郭小姐有說有笑,對自己卻沒有多看過一眼。方慶薇站在矮矮的花牆下邊,心裡悵然若失,直到那筆直的背影消失在小徑的盡頭。真不甘心,每次都這樣視她爲無物,總得想個什麼法子讓他看得到自己。
究竟爲什麼喬景鉉看不到自己,方慶薇想了很多原因,她覺得最主要是鎮國將軍府上下一心,把喬景鉉看做了郭慶雲的附屬品,對她防備心理很重,所以不給她單獨見到喬景鉉的機會。不行,自己總得想點什麼法子讓喬世子看到自己纔是。自己生得這般美,喬世子若真是看到了自己,怎麼能不動心?
一想着喬景鉉那玉樹臨風的身姿,方慶薇全身都有幾分燥熱,想了想,她拔足狂奔了起來,那速度快得驚人,簡直不能讓人與素日裡那個嬌怯怯的方小姐聯繫起來。
喬景鉉跨過垂花門,剛剛進去不久,便見着了急急忙忙往外趕的郭慶雲,他伸出手去一把將郭慶雲拉住:“小九,你去哪裡呢?”
郭慶雲喘了喘氣,望了望喬景鉉,見他身邊沒有旁人,這才鬆了一口氣:“聽說你要過來吃飯,我這不來接你了呢,”
喬景鉉聽了哈哈一笑:“小九什麼時候這般禮數週全了?”
“禮數週全還不好?”郭慶雲扯了扯喬景鉉的衣袖,朝他笑了笑:“瞧我這做妹妹的多關心你!”兩人說說笑笑的往前走着,忽然就聽“噯喲”一聲,前邊似乎有人跌倒在地。
走了過去一看,就見方慶薇穿了一件粉白色的衫子坐在地上,頭半垂着,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怎麼連走路都會跌倒?”郭慶雲皺了皺眉,這方慶薇又準備弄出什麼幺蛾子來,竟然坐在地上不起來,她恨恨道:“這路上平坦得很,連塊小石頭都不見,你竟然還能跌倒了,真是佩服。”
見着方慶薇坐在那裡,只是吧嗒吧嗒的在掉眼淚,郭慶雲心裡又暗暗添了一句,難道你還想我表哥去扶你起來?轉臉看了看喬景鉉,停在那裡,皺着眉頭看着坐在地上的方慶薇,似乎根本沒有走上前去扶她的想法。
不錯,表哥真不錯,對待一切狐媚伎倆,只能毫不留情,千萬別伸出手來碰她,有些人粘上便甩不掉了,郭慶雲連連點頭,這纔是好男人,柳十沒選錯人。
其實也不是喬景鉉沒有同情心,是他看慣了這種拙劣的表演,在京城的時候,不知有多少貴女已經試過用這種方式博取他的憐惜,希望得到他安慰的眼神,或者是憐惜的語句,只可惜喬景鉉從來不吃那麼一套,總是視若罔聞。後來與明媚兩情相悅以後,更是視那些矯揉造作的貴女們如無物,更別說有一絲絲同情了。
方慶薇委委屈屈的坐在地上老半天,只得了郭慶雲一句挖苦,喬景鉉也只看了她一眼,又如沒有看見一樣調轉了視線,只能用帕子擦了下眼淚站了起來小聲說道:“我方纔走到這裡,突然聽到有男子說話之聲,本來想趕緊躲避,卻沒想走快一步,葳了腳……”說着向前挪動一步,又皺起眉來,做出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來。
郭慶雲看着好笑,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一隻手掐住方慶薇的腳踝:“你彆着急,我先來幫你悄悄。”說罷,手上一用勁,掐得方慶薇眼淚珠子都掉了下來,雪雪呼痛。
“好了沒有?若是還沒有好,我再來幫你揉揉。”郭慶雲拍了拍手站了起來,看着方慶薇,一臉真誠的笑:“沒好就說,我這個捏骨技術還是不錯的。”
方慶薇搖着手道:“已經好了,謝謝郭小姐,你們去罷,我歇會就自己回房了。”眼波一轉,又委委屈屈的看向喬景鉉,卻見他根本沒往這個方向看,心裡的怨氣更重了,可又越發想得到他的接近,如同一個口渴的人看着前邊有一杯水,卻不能喝到一般,異常難受。
“既然你沒事了,那我就走了,你自己當心。”郭慶雲朝方慶薇笑了笑,走到喬景鉉身邊道:“表哥,我們走。”
“慢着。”喬景鉉緩緩開口,方慶薇心中一跳,站在那裡又驚又喜,喬世子總算是看見自己了?還是他好,這般憐惜的口氣,是準備來扶着自己送了回院子去還是要溫柔的和她說幾句話?
“小九,你們府裡怎麼有這般笨手笨腳的丫鬟,還不趕緊讓媽媽多訓練訓練,以後要是托盤子去招待貴客,失手將碗盞打爛,那可怎麼好。”
方慶薇的臉色瞬間慘白一片,喬世子怎麼能這樣說她,她不是丫鬟,她說起來也是正經人家家裡頭的小姐,怎麼能這般說自己!眼淚珠子不由得滴落了下來,自己在喬世子心裡難道只是一個丫鬟的形象?
郭慶雲忍着笑望向喬景鉉,心中大讚他做得不錯:“表哥,你弄錯了,這是寄住在我們府裡的方小姐,你可別把她當丫鬟。”
“方小姐?”喬景鉉驚訝的反問了一聲:“我瞧她這模樣,好像是丫鬟。”
方慶薇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片,低下頭去,飛奔着跑開,只見她粉白色的衫子就如那珙桐的花朵,呼呼的扇了起來,在那綠色的灌木叢裡,很快就不見了影子。
“柳十,我跟你說,你真不用擔心,我表哥可是靠得住的。”郭慶雲一邊撥弄着八哥的腦袋,一邊讚歎着給這事情添了個結尾:“被我表哥擺了一道,後來那方慶薇好幾次都沒有出來過了。”
明媚聽着郭慶雲這般說,心中甜絲絲的一片,喬景鉉還是那般高冷,生人勿近,方慶薇不知道他的性格,自以爲是,在他面前吃了癟也是理所當然的了。
“姑娘,姑娘。”追風從那邊匆匆忙忙的走了過來:“夫人讓你領柳小姐去前堂呢。”朝那邊瞥了一眼,又低聲道:“方小姐又過來了。”
郭慶雲有幾分暴躁,將鳥籠往走廊的柱子上一掛,兩道眉毛擰了起來:“她也真是夠了,今日在我這院子裡邊出出進進好幾趟了!”
明媚笑着拉住了郭慶雲,朝她呶了呶嘴兒:“你不是說喬景鉉靠得住,沒問題?那便讓她來罷,愛來就來,來得再多又有什麼用?”
聽着明媚這般說,郭慶雲這才平靜下來,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也是,咱們別理睬她,將她晾到一邊就是了。”
兩人走了過去,方慶薇已經等在院子門口,已經換了一套衣裳,白色粉綠繡竹葉梅花領褙子,銀白底色翠紋斗篷,下邊露出了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的一角來。她梳着一個如意髻,八寶攥珠飛燕釵,配了一副明珠琉璃翠耳環,手上戴着個綠玉手鐲,看上去整個人倒也清清爽爽。
“郭小九,柳小姐。”方慶薇站在那裡,怯怯的笑着,笑容很是飄忽,郭慶雲臉色沉沉,沒有搭理她,明媚有些瞧不過意,笑了笑:“一道兒走罷。”
方慶薇得了這個話兒,眉毛舒展了開來,跟在郭慶雲與明媚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走出了院子。一路上郭慶雲與明媚說了不少邊關的話兒,明媚聽得津津有味:“下回你帶我出去逛逛,也好見識見識這邊關的風土人情。”
“那還用說?肯定要帶你去瞅瞅!”郭慶雲滿是驕傲,步子走得又急又快,不一會子便帶着明媚到了前堂。剛剛走到門口,就聽着裡邊有說話聲,明媚側耳聽了聽,裡邊有個人的聲音甚是熟悉,一雙腿瞬間便軟了幾分,停在門口猶豫了一回。
“柳十!”郭慶雲嬌嗔的看了她一眼,伸手便將她拉了進去,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不要這般沒骨氣好不好?不就是幾個月不見了,用得着裝出一副這般模樣來。”
明媚朝她鼓了鼓眼睛,撇嘴笑了笑,稍微拎帶了下披風,跨進了前堂。
屋子裡邊坐着幾個人,其中一個穿着玉白色寶相花刻絲蜀錦袍子,紫金冠兒束着頭髮,一條大紅穗子垂着翡翠玉璫,俊眉修目,正含笑在看着她。
喬景鉉,那不是喬景鉉嗎?明媚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
一路上想過無數重逢的鏡頭,就如前世那些電影裡演的那樣,月色朦朧,兩人重逢在小河邊,有彎彎月亮,有燦燦星辰,有潺潺流水,還有點點螢火,兩雙手交手相握,眼神對視裡,能看到對方熱烈的眼神,能感覺到狂野的心跳。
可是,重逢竟然是這般毫無設防的撞了過來,直撲撲的到了面前。明媚看着喬景鉉那張臉,還是那般面如冠玉,依然是那樣陽光燦爛的朝她笑,灼熱的眼神似乎要把她燒穿,融化,若是廳中沒有旁人,他肯定會大步走了過來擁她入懷。
方慶薇走在明媚的正後方,她是第一次看見喬景鉉用那麼熱烈的眼神看着她,不由得芳心大亂,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羞答答的看了喬景鉉一眼,跟着明媚走了進去。一邊走着一邊偷偷的打量着喬景鉉,瞧着喬景鉉連郭慶雲都沒有看了,一直在看自己,心裡立刻狂跳不已,原來喬世子是喜歡自己的,一雙眼睛盯着自己都不肯放鬆呢!
心裡頭得意,方慶薇想着自己也得多多少少有些迴應纔是,於是走上前去,羞羞答答的問喬景鉉:“世子爺這些日子過得可安好?”
廳裡的人都停住了話頭看着方慶薇,這遠道來的客人都還沒有和喬景鉉說話,如何方慶薇到先說上了?郭大夫人有些不悅,怎麼這位方小姐年紀越大便越不知道禮數了?她仔細瞧了瞧方慶薇,見她一雙眸子盯着喬景鉉不放,臉頰上有着粉色的一片,心裡忽然有幾分明瞭,感情這位方小姐是看上英親王府的世子爺!
郭大夫人心中很是不快,暗自在嘀咕,這位方小姐,真還是不知自己的身份,竟然看上了自己的侄子?她是什麼人?雖說祖父也做過知府,但畢竟是獲罪的,父親只是個舉人,跟着流放到西北,病死異鄉,她的身份,便是給侄子做小妾都還會嫌有些低,她怎麼就這麼心比天高的看上了侄子!身世可憐是一回事,要嫁進英親王府,那又是一回事了。再說了,自己可是打算好了,要將喬景鉉給自己做女婿的,哪裡輪得上旁人來染指!
磕了磕茶盞蓋子,郭大夫人慢悠悠道:“景炫,你先來瞧瞧,這位柳太傅府家的十小姐,你可認識?”
這一聲將衆人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了明媚身上,鎮國老將軍樂呵呵道:“你們在京城的時候應該也見過面罷?柳小姐與我這孫女兒可是手帕交,你們也該見過面的?”
喬景鉉眼睛望着明媚一眨也不眨,含笑點了點頭:“自然是識得的。”
“那這樣極好,等會一道用飯,也好敘敘舊。”鎮國老將軍摸了摸鬍子,望着郭慶雲與喬景鉉直樂,早些天聽媳婦說起,已經寫了一封信去英親王府,要商量九丫頭的親事,他越看喬景鉉便越覺得歡喜,現在看着方慶薇站在喬景鉉身邊,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樣,心中有幾分生氣,可又不好說。
方慶薇的身世是有些令人同情,家中遇難,失去親人,與兄長相依爲命,自己也是憐惜她,又得了皇上的密令,這纔將她接到府裡來住着,可這也不能構成讓她來搶自己孫女婿的理由。
鎮國老將軍有些不悅的皺起眉頭,這個方家丫頭,那一雙眼珠子只是粘在喬景鉉身上不放,這模樣也實在難看,他咳嗽了一聲道:“景炫,你帶了九丫頭與柳小姐先去外邊說說話兒,等着飯好了自然有人來喊你們。”
喬景鉉見着方慶薇站了過來就全身不自在,得了鎮國將軍這句話,如得了一份敕令般,向鎮國將軍和郭大夫人行了一禮,把那方慶薇晾到一旁,朝明媚和郭慶雲笑了笑,三個人開開心心的大踏步走了出去。
“媚兒,你總算是來了!”剛剛走出前堂,喬景鉉便激動萬分,伸手拉住了明媚的手:“可想死我了。”
“哎呀呀,表兄,你都快把我的牙齒酸掉了!”郭慶雲哈哈一笑,踢裡踏拉的往前邊走了去:“我可得站遠一點,否則等會都不用吃飯了,牙齒酸得咬不動東西!”
喬景鉉沒有搭理她,只顧看着明媚,她眉眼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那般真實,再不是自己做夢裡才能見着的人了:“你怎麼來玉門關了?”
“我們家被皇上查抄了。”明媚低着頭說了一句,心中有幾分鬱悶,現在總算是見到喬景鉉了,可是一想起柳氏四房,還是有些擔心。雖然自己安慰自己應該沒有事情,可畢竟存着一件事情,沉沉的壓着心,存了一件事兒。
“你們家被查抄了?”喬景鉉張大了嘴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爲何要查抄柳府?”
“也不是整個柳府,只是我們四房。”明媚惆悵的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只是皇上肯定有他的想法。現在我沒地方好去,只能跑到西北來找你與郭小九了。”
“媚兒。”喬景鉉有幾分難受,握住明媚的手搖了搖:“你別擔心,有我呢。”
“若是我們家被皇上定罪,以後就再無出頭之日,那你……”明媚瞅了瞅喬景鉉,低聲問了一句:“你母親定然不會答應我們的親事了。”
“媚兒,你怎麼又提這樣的話了?”喬景鉉望了望四周,見着沒有人,匆匆將明媚擁在懷裡,嘴脣飛快的在她額角上貼了貼:“相信我,我說過,今生今世我只娶你,不管你們柳家怎麼樣了,我都只娶你,只喜歡你一個。”
他的懷抱還是這般溫暖,他的肩膀還是那般寬厚,明媚將頭伏在喬景鉉的肩膀上,忍不住簌簌的掉下淚來,她沒有選錯人,這一輩子她與他,兩人會幸福快樂的在一起,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們兩人都會一起去面對。
“媚兒。”喬景鉉拉着明媚走到一座假山後邊,一雙手捧住了她的臉:“我想親親你。”
明媚的臉瞬間有些發燙,望了望喬景鉉那熱切的眼睛,她有些慌亂,微微的閉了閉眼睛,心裡想着,這算是默許了。可喬景鉉那個呆子卻沒有明白明媚的想法,只是捧着她的臉,等着她的回答,好半日不見她說話,喬景鉉猶猶豫豫道:“媚兒,你怎麼不說話,可是覺得我……不正經?”
明媚驚訝的睜開了眼睛,見喬景鉉可憐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咬了咬牙道:“喬景鉉,你莫非變成呆子了?”
喬景鉉這才明白原來明媚已經默許了,歡喜不勝,一隻手抱住明媚的腰,一隻手托住她的肩膀,正準備將嘴脣慢慢往那鮮花一般柔軟的地方貼過去,忽然就聽有一陣嗚嗚咽咽的哭泣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