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邊的氣氛驀然就冷了下來,方纔那種言笑晏晏就如草葉上的露珠,倏忽便不見了蹤影。郭大夫人拿着茶盞蓋子磕着茶杯,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來:“住長住短不是隨便柳小姐的意思?住得合適了,一道跟着我與慶雲回京去。”
明媚望了望鎮國將軍,心中忽然明瞭,大概他已經知道了柳家四房發生的事情,正在斟酌着如何做纔好,看來自己想要鎮國將軍替父親求情也只是一廂情願了。
“將軍。”明媚張了張口:“我只是來看看慶雲,小住幾日便走的。”既然人家不樂意,自己也只能識時務,早些走人便是。
“怎麼能只小住幾日?”鎮國老將軍卻在一旁喊了起來,臉色紅紅的,顯得有幾分氣憤:“柳小姐好不容易從京城裡過來,如何能只小住幾日?我們鎮國將軍府與柳太傅府素來交好,若柳小姐只住幾日,肯定是我將軍府招待不週了!”他嚴厲的看了一眼鎮國將軍,伸手摸了摸花白的鬍鬚:“我還沒死呢,這裡輪不到你來趕客人出門!若是說了出去,讓旁人知道了,還不知道會如何議論我們鎮國將軍府了!”
鎮國將軍被老將軍一通訓斥,慢慢的低下頭去,不敢開腔,鎮國老將軍望着明媚笑呵呵道:“柳小姐,你別介意,你這位伯父是個不會說話的。”
見鎮國老將軍震怒,郭大夫人趕緊笑着打圓場:“父親,夫君心裡自然是盼望柳小姐在咱們府裡多住幾日,只是嘴拙,沒有問得恰當罷了。程媽媽,快些去催催她們將屋子收拾好了,讓春喜去服侍柳小姐。”
身後一個婆子站出來應了一句,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鎮國老將軍臉上這才神色稍霽,望着郭大夫人道:“你還算是個懂事的。對了,九丫頭呢?聽說出去打獵了,大約什麼時候回來?”
郭大夫人哀怨的看了鎮國老將軍一眼,心中暗自腹誹,因着公公喜歡郭慶雲,自郭慶雲小的時候便帶着她舞槍弄棒,養成了她那一幅潑猴兒的性格,等着長大了以後自己怎麼教也改不過來了。可偏生公公還一個勁的誇着郭慶雲,弄得她成天在外邊野人一般,今日帶了幾個丫鬟出去打獵,一早上便出去了,還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呢。
鎮國老將軍朝着明媚笑了笑:“聽九丫頭說你會看病?”
“是。”明媚點了點頭:“懸壺濟世乃是明媚的心願。”
“極好,極好,等着九丫頭回來,我便讓她帶你去軍營,那裡有個老軍醫,他年紀大了些,給人看病手腳慢,你去幫幫他。”鎮國老將軍眉開眼笑的望着明媚:“有柳小姐幫忙,他也好輕鬆一點。”
“全聽老將軍安排。”明媚捧着茶盞喝了一口水:“能爲我大陳軍士做些事情,是明媚的榮幸。”
說說笑笑了一陣子,那位程媽媽出現在大廳門口,走進來對着明媚行了一禮道:“柳小姐,屋子收拾好了,你的馬車也趕在後院,我叫丫鬟去把東西都搬了進去,你來看看還缺了些什麼?”
明媚站起身來朝鎮國老將軍行了一禮:“多謝老將軍收留,明媚先過去看看。”
鎮國老將軍點了點頭:“柳小姐,你去罷,只管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便好,不要拘束。”瞧着明媚跟了程媽媽走出去,鎮國老將軍一擰眉毛,朝鎮國將軍呵斥了一句:“老大,你準備要做什麼呢?如此沒頭沒腦的問話!虧得柳小姐不計較。”
“父親,你又不是不知道柳氏四房最近出了事情,若皇上知道我們收留了柳家十小姐,又會怎麼想?”鎮國將軍的語氣裡頭帶着幾分埋怨:“我這是在爲咱們將軍府着想,父親怎麼就如此不理解兒子?”
“四房出事了?”郭大夫人也吃了一驚:“你怎麼沒和我說?哎呀呀,這可怎麼辦纔好?難怪那柳小姐獨自一人來西北了,原來是逃出來的!”
“你們慌什麼!”鎮國老將軍很不滿的看了兩人一眼:“我都不知道你們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四房出事了不假,可關到大理寺裡邊這麼久了,還不見審訊,這事情本來就透着怪異!皇上若是想拿柳府開刀,爲何獨獨只是拿着四房說事?”
鎮國將軍楞了楞,坐在那裡不言不語,鎮國老將軍朝他白了一眼:“這麼大的歲數了,還沉不住氣,也不會多動腦子想想,讓人一眼便看穿了你的打算,可有什麼意思?你還是快些回軍營那邊去罷!”
鎮國將軍得了這話,有些氣悶,又不敢出聲反駁,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郭大夫人見自己夫君被指責了一通,臉上也掛不住,訕訕的跟着走了出去。鎮國老將軍望着兒子媳婦的背影搖了搖頭:“一個個的都沒些見地,將軍府以後要交給他們來掌柄,那可怎麼行,就連這般簡單的事情都看不透,這腦子怎麼就沒我一半好使!”
明媚隨着程媽媽走出大廳,往外邊拐了一個彎兒,沒多遠便見着一個月亮門,穿過月亮門,繞過一條甬道,便見着一個小院子,院牆邊上有幾株筆直的大樹,上邊的葉子已經是綠中透黃。
程媽媽引着明媚朝那院子裡走了進去道:“這是九小姐的院子,柳小姐的屋子就安排在旁邊東廂房。”旋即又見一個穿着粉藍色丫鬟服裝的姑娘走出門來,笑嘻嘻的行了個禮兒道:“柳小姐好。”
“她叫春喜,這些日子就撥來服侍柳小姐的,若是她調皮不聽話,只管來告訴我便是。”程媽媽擡頭站在那裡,臉上雖是堆着一臉謙恭的笑,可從這句話聽起來,她卻是在暗示明媚她的身份——她可是在郭大夫人面前得臉的媽媽!
明媚也笑着說:“鎮國將軍府怎麼會出不聽話的丫鬟,我見着這位春喜姐姐便是極懂禮節的,程媽媽不必多慮了。”說罷從袖袋裡摸了一個小銀錁子塞在程媽媽手中道:“這些天要遭擾媽媽了。”
程媽媽笑得合不攏嘴,把那銀錁子揣到了懷裡,衝着春喜道:“好生服侍柳小姐,可別怠慢了貴客!”
這時就見旁邊來了個小丫頭子,衝進來就喊:“程媽媽,程媽媽,柳小姐那個車伕在二門那邊,想求見柳小姐呢。”
程媽媽朝她吆喝了一句:“大驚小怪的,你去帶他過來便是。”
那小丫頭子嚮明媚吐了一下舌頭,撒腿就往院子外邊跑了去,不多事,便見劉叔跟着那小丫頭子縮手縮腳的進來了,見到明媚,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二姑娘大發慈悲,救救小人罷。”
明媚看着劉叔這模樣,愕然道:“劉叔,出了什麼事情?”
“小人護送姑娘來涼關前,三殿下的護衛給小人吃了一顆毒丸,若是半年以後沒有解藥,小人就會性命不保,求二姑娘賜封書信給小人,小人好帶着回京去覆命,討要那顆解藥,”劉叔一邊磕頭,一邊彈着眼淚珠子,看了也讓人覺得心裡難受。
“你且起來,我幫你把脈看看。”明媚伸出手來幫劉叔搭了一把脈,心中暗自一驚,這御風確實手段狠辣,劉叔脈象裡已是透着中毒的跡象,所謂自古成大事者必然要心狠,這樣看來,徐炆玔身邊的人個個都是能幫助着他成大事的。
“劉叔,你不必着急,我現在就給你寫一封信,你若是找不到三殿下,可以去柳太傅府裡找柳老太君,讓她幫忙給你去說說。”
那劉叔聽了,甚是驚喜,又伏下身來嚮明媚磕了個頭,這才恭恭敬敬站在院子裡,等着明媚把信件寫好交給他。
“劉叔,這封是我寫給三殿下的,這封請幫我帶回柳太傅府,叫他們不必掛心,我一切安好。”遞過兩封信,明媚又遞上了一錠銀子:“劉叔,路上吃穿用度的費用不少,你且拿着這些在路上打發着用。”
那劉叔微微顫顫的伸出手來,抹了把眼淚,躬着身子出去了。
明媚扶着門檻瞧着劉叔的背影,心中也是慼慼然,與劉叔也相處了這麼多時間,兩人被徐炆玔囚在別院,又一路到西北,她對劉叔也有所瞭解,發現他是一個很憨厚淳樸的人,家中還有一屋子老老小小的等着他拿銀子回去,現在總算是能回家了。
“柳小姐,喝茶。”春喜端着一個茶盞走到明媚身邊,笑盈盈道:“我們家姑娘就愛打獵,今兒一早便出去了,恐怕還得等着晚上太陽落山纔回來,你也彆着急,就把這裡當成太傅府便是了。”
見那春喜說話湊趣,明媚笑了笑,轉過身來坐下:“你這嘴倒是會說話,那你說說這裡的閒話兒給我聽聽。”
春喜見明媚擡舉她,心中高興,於是坐了下來,快快活活的跟明媚說起話來,從郭慶雲小時候說到現在,又說到最近:“今年六月英親王府喬世子來了邊塞,我們家姑娘便更忙了,早些日子聽他們兩人在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說要去韃靼那邊探路什麼的……”
“要去韃靼那邊?”明媚驚愕的望了春喜一眼:“他們兩個?”
“可不是。”春喜抿着嘴兒點了點頭:“柳小姐,你認識喬世子嗎?”還沒等明媚回答,她又自說自話道:“即便不認識,在京城的遊宴上也見過的罷?”
明媚笑着點了點頭:“見過幾次。”心中暗自好奇,不知道這丫鬟要說喬景鉉什麼閒話,自己且在旁邊聽着。
“那喬世子,真真是好笑。”春喜拿着帕子掩嘴笑了起來:“他一心想着要立軍功,可這軍功哪裡是那般好得的?我們老太爺與老爺瞧着英親王爺的面子,給他升了個副將,可他卻總嫌不夠,哪裡一口吃個胖子的道理?”
來玉門關也三個月後,喬景鉉平白無故的被鎮國將軍升了副將之職,他自己覺得這是鎮國將軍在有意照顧他,因爲韃靼人根本沒有前來騷擾侵犯,他還沒有上過戰場,竟然就升了副將,這讓他有些不安。
這次升職,分明是鎮國將軍在賣他父親的面子,喬景鉉一想着這事便覺得坐立不安,感覺他手下的人都在用一種嘲笑的目光看他,似乎他們私下都在議論着他只靠着關係升了職,沒有半點真實本領,心裡就憋着一股氣,只希望韃靼人快快來犯,他好請纓上陣,爲國殺敵,立下軍功。
只可惜韃靼人似乎一點都不能理解世子爺的心情,西北邊境一直安寧無事,似乎比京城還要安靜,京城不時的還有一些遊俠子弟在街頭打架鬥毆,還能讓人在旁邊看着熱血澎湃一番,可這西北邊境,兩國大軍駐紮在這裡,卻連一點小打小鬧都沒有,和睦得似乎可以舉辦一次聯歡會,兩軍共慶了。
喬景鉉心中有些不忿,總想能做出些事情來,郭慶雲也是呆着沒事情好做,兩人一拍即合,就想要去韃靼那邊摸底。今年韃靼人竟然沒有像往年一般前來侵犯邊疆,這彷彿是黎明前的黑暗,還不知道韃靼人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可得好好防備着才行。
“他們要去韃靼那邊?”明媚吃了一驚:“單槍匹馬過去總怕不大好罷。”
“柳小姐你不用擔心,他們也只是口頭上說說,哪裡會真去。”春喜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起來:“即便我們家姑娘想去,喬世子也不能擅自離開軍營,他可是軍中副將,要守軍中紀律的。”
明媚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要去韃靼那邊也不是不行,總得要先仔細籌劃下,韃靼那邊危險,可不是去遊山玩水的。”
“我瞧着他們那神色就是去遊山玩水呢。”春喜笑聲跟銀鈴兒似的響:“我們家夫人只要聽說喬世子來找小姐,總巴不得他們一道出去玩呢。”
“表兄妹自然要來往得多一些。”明媚笑着看了看窗外,就見那邊月亮門處有一角銀藍色的衣裳,旁邊還有個穿着深藍色素面錦鍛袍子的少年公子往這邊走了過來,一個是方慶福,另外一個卻是剛剛在大廳裡見過的方慶薇。
“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我們家夫人……可是想親上加親!”春喜瞧着明媚往外邊看,也跟着瞧了瞧,見着那邊來人,趕緊站了起來,口裡丟下了一句話,趕緊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迎接:“方公子,方小姐,可是過來找柳小姐?”
明媚聽着春喜這句話,心中錯落,正在愕然,門簾被打起,就見方慶福和方慶薇兄妹兩人走了進來。
在大堂只是匆匆掠過看了這位方小姐一眼,現在再仔細看,明媚覺得她生得真有幾分林妹妹的風韻,穿着銀藍色茶花穿蝶刻絲小襖,下邊是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披着一條十樣錦披帛,頭上只戴了一支赤金點翠如意步搖。這般打扮,配着她嬌怯怯的形態,委實是有幾分惹人憐愛。
方慶薇站在屋子裡,眼睛轉了轉,羨豔的看着這間屋子裡的陳設。數年前,流放所一場瘟疫橫行,祖父祖母、父母都死於那場瘟疫裡,鎮國老將軍把她和哥哥接了過來,讓郭大夫人收留他們,當自己的侄子侄女養。
雖然下人們見着她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句“方小姐”,可她一直沒有體會到這小姐的滋味。她住在西邊跨院裡,屋子裡只有一些平常物事,沒幾件值錢精緻的,老夫人當家時給她安排了一個粗使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年紀小得很,根本使不上力氣,有時自己還要動手幹活。直到兩年前哥哥跑生意以後,她的狀況纔有所好轉,鎮國將軍府一年給做八套四時衣裳,她還能從方慶福那邊討要些閒散銀子給自己額外多做幾件。
但是——再怎麼樣,自己也比不得這位新來的柳小姐。
這位柳小姐一進府,就給安排住在九小姐的院子裡,還撥了春喜給她做貼身丫鬟,看看這屋子裡的擺設,件件都是精挑細選,這讓她看得眼裡冒火,這柳小姐穿着也不怎麼樣,瞧着還比不得自己呢,鎮國將軍府如此看重她,不就是瞧着她的身份?柳太傅的孫女兒?肯定是個不得寵的孫女,或者是庶出的,姨娘生的,否則怎麼會放着她一個人來西北?
按捺着滿心的酸意,方慶薇對明媚笑了笑:“這位妹妹,方纔我見着你都還沒來得及說話,忙着去見哥哥,還請原諒。”
“方小姐不必客氣,見兄長是正事兒,怎可耽誤?”笑着看了看她身邊的方慶福道:“若不是方公子,我這一路上可會受不少罪呢,還得感謝張公子纔是。”
方慶福一聽這話,只覺得一身的不自在,趕緊推辭:“舉手之勞而已。不知柳小姐還記得我在路上所求之事?”
明媚望了望方慶薇道:“方公子所說的那個人,便是令妹張小姐罷?張小姐,看你這模樣,似乎有些不足之態,且伸手出來,我替你號下脈。”
那方慶薇半信半疑的伸出手來,就見那皓腕纖細,欺霜賽雪般白皙,淺淺的青色血管若隱若現。明媚伸出手指搭在她脈上,凝眉想了想,又望了望方慶薇的臉,這才把手縮了回來道:“方小姐,你這病於身子上來說只有三分,於心理上說卻有七分,這是平常想得太多,鬱積於心所致。我開個方子給你,但那些藥吃了只能調養着,若是想要康復,還得把心放寬些,不要想得太多。”
聽了這話,方慶薇垂頭,一雙明眸看着自己拿纖細的手腕,似乎又有淚要滴落,明媚看了不免皺眉,她是看到了真人版的林黛玉不成?心病還需心藥醫,也不知道治療這位方小姐的心藥是什麼。看着她那模樣,該是典型的恨嫁女罷?十七歲的年紀還待字閨中,又無母親幫她操心親事,有些鬱積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這裡,明媚朝方慶福笑了笑:“令妹這病情倒不嚴重,只是你這個做兄長的也該盡點職責,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該早日替張小姐找個長嫂來照顧她,姑娘家年齡大了,很多話都不方便和兄長說,倒是會和嫂嫂說的。”
方慶福本來是認真在聽明媚說着方慶薇的病情,不想卻一下扯到了自己的婚事上邊,不由得臉色微微有些發紅,調轉頭看了看方慶薇,又偷眼看了看明媚,覺得她說的字字有理,但聽着心裡又好一陣慌亂。成親?自己今年二十了,還沒想過這事情,可柳小姐這番話,話裡有話,不僅僅在說他自己的婚事,暗地裡也在告訴他,妹子年紀大了,該議親了。
十五年前,自己和妹妹同着祖父母,父親一起流放到了西北,一眨眼的功夫慶薇今年已經十七了,也該給她找個婆家了,方慶福想到這裡不由得又看了妹子一眼,就見她兩腮帶赤,雙眸微垂,一副嬌羞不勝的神情,於是連連點頭道:“我是個粗人,倒是疏忽了這事情,若不是柳小姐說出來,我都沒想到這上頭去。”
方慶薇聽了方慶福這話,也自是歡喜,哥哥若是成親了,自己的親事也不久了,於是羞答答的對方慶福說:“哥哥這麼多年照顧我,也該有人來照顧哥哥了,只是不知哥哥可否有了合意的姑娘?”
方慶福驀然被妹妹問到個人問題,臉皮漲得通紅,連連搖頭道:“我長年走南闖北,哪有時間去相看,只好拜託郭大夫人幫我請媒人去說個合適的姑娘便是。”又偷眼看了看明媚,心裡暗自嘆氣,柳小姐是個好姑娘,可她的家世自己是踮着腳都挨不着邊的,只好遠遠的看看便是了,若是說託媒人去柳府提親,那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罷了。
方慶薇心細眼尖,看着哥哥的眼睛不住的在明媚身上瞄過去,心裡自以爲知道了哥哥的心事,想着若是這柳小姐能做自己嫂子,也是極好的一樁事情,雖說是柳太傅的孫女,可柳太傅肯定孫女兒多,不受寵的孫女自然不會上心。自己哥哥一表人才,又有一身武藝,配她倒也綽綽有餘,想到這裡心裡方纔有些開解,對明媚的語氣也熱情了幾分。
明媚見了張家兄妹的舉止,心裡也有些明白,頓時覺得興味索然,只覺得這些人甚是無聊,怎麼自己才說了那麼幾句話,他們倒生出一些想法來了。握着筆開了張方子交給方慶薇道:“方小姐可使了丫鬟出去配齊了藥,煎服,一日一服即可。”
聽到明媚提起“丫鬟”,方慶薇心裡就一陣膈應,暗自揣測這位柳小姐莫非是在故意諷刺她不成?她看見自己兩次都未曾帶貼身丫鬟,所以拿這話刺她,看着明媚,有些不喜,拿着藥方子,尷尬的站在那裡,臉上有些掛不住。方慶福見妹子這個樣子,心裡也知道她又多想了,趕緊把方子拿到手裡道:“我現在就出去配藥,你且和柳小姐一起說說話兒,等着我把藥抓回來。”
方慶薇柔柔弱弱的點了下頭,眼睛裡堪堪又是一包眼淚珠子,朝明媚欠欠身子道:“柳小姐,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
明媚呆在屋子裡也覺氣悶,站了起來,由方慶薇陪着走了出去。
方纔出了院子門,就聽那邊一陣腳步聲,跑得風快般,原先領劉叔進來的那個小丫頭子喜滋滋的奔到明媚面前道:“柳小姐,柳小姐,九小姐回來了,你可真是好運氣哪,你前腳進屋,我們家小姐後腳就回來了!我們家小姐聽說你來了,歡喜得不行,叫我快來喊你去前堂呢!”
聽了小丫頭子那通傳,明媚心裡一喜,趕緊跟了她往前堂去,那方慶薇站在那裡看了看,似乎想跟着一道過去,可終究還是沒有跟上明媚,只是落了幾步之遙,慢慢的蹭了過去。
明媚帶着春喜和那小丫頭子往前邊走了去,就聽到後邊細碎的腳步聲,回頭瞧了瞧,見那方慶薇磨磨蹭蹭的在後頭走着,似乎想跟上來,可臉上似乎有些不情願的神色。明媚心中奇怪,低聲問道:“這方小姐是想要跟我們一道過去不成?爲何又走得這般慢?”
春喜哼了一句,斜眼望了望走在後邊的放親我,重重的說了一聲:“有些人,心實在是大,總想着往高枝上頭爬!”
春喜的聲音有幾分大,方慶薇隱隱約約聽到幾個字眼,也明白春喜在說什麼,臉上露出一副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來。明媚站定了身子望着方慶薇道:“方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兒過去?”
方慶薇連連搖頭,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柳小姐,我就在這園子裡轉轉便是。”
明媚見她拒絕了自己的提議,也不好多說話,轉身跟着春喜往前邊走了去。領路的小丫頭子壓低聲音道:“柳小姐,你是不知道了,這位方小姐,心可真高,竟然想着和我們家姑娘搶姑爺!”
“搶姑爺?”明媚不由得一頓:“跟你們家哪位小姐?她莫非還想去做姨娘不成?”
“就是我們家九小姐啊!”小丫頭子一邊走一邊笑:“我瞧着我們家夫人的意思,是準備將她許給喬世子呢,這親上加親,自然是挺好的。”
春喜在旁邊也點着頭道:“我瞧着那喬世子的身份家世,與咱們姑娘可真配,這是老天爺賜下的好姻緣,還輪得上那方小姐來覬覦?自打喬世子來了西北,方小姐往前堂跑的次數便多了,還不是想看看喬世子什麼時候會來咱們將軍府?”
明媚沒有說話,只是一聲不吭的往前走,這一顆心卻是沉沉的不舒服,郭大夫人有這個意思?那喬景鉉呢?郭慶雲呢?他們兩人也同意?忽然想着春喜說的話來,兩人總在一處嘁嘁喳喳的議論着去韃靼那邊打探的事情,心中好一陣酸澀。
跨進前堂的大門,明媚一眼便瞧見郭慶雲站在廳房裡邊,正拉着許大夫人的手說個不停,腳邊全是一些飛禽走獸。不知爲何,見着郭慶雲的那張臉,明媚忽然間便沒有了酸澀的滋味,那張臉,神采飛揚,沒有半分算計,只有坦蕩。
自己怎麼就能如此懷疑郭小九?她爲人豁達們根本就沒那些暗算的手段,自己在擔心什麼?明媚咬了咬牙,站在門口朝郭慶雲微微一笑:“郭小九,我來看你了。”
郭慶雲見到明媚,喜出望外,放下郭大夫人的手朝明媚奔了過來:“柳十,老早就叫你來玉門關,你怎麼卻捱到這個時候纔過來!”
明媚見着她那般熱情,也咧嘴一笑:“郭小九,你也知道我和你比不得,是不能輕易出家門的……”說到這裡,便想到被關在牢裡的柳氏四房,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柳元久與杜若蘭怎麼樣了,還有她那些丫鬟們,有沒有受刑,有沒有被逼供呢。
“柳十嘆什麼氣啊,我和你說,玉門關可好玩了,我明日便帶你出去打獵玩!”郭慶雲興奮的指了指地上的那些東西道:“你瞧瞧,我這次還打了一隻黑狐狸,剛剛射中它的腦袋,皮毛一點都沒受損,可以剝了下來給你做一條圍脖!”
郭大夫人在一旁說:“你也歇歇罷,剛剛回來又想着要出去,可沒個安生的樣子!”
郭慶雲朝郭大夫人呲牙笑了笑:“母親,柳十好不容易從京城過來,我自然要盡地主之誼,你可別攔着我!”
郭大夫人嘆着氣搖了搖頭:“你還不是變着法子想出去玩?快莫要說什麼盡地主之誼的話,我聽着都牙疼。”
“母親知道就好。”郭慶雲笑嘻嘻的瞟了明媚一眼,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大聲說道:“母親,今晚喊了景炫表哥過來用飯好不好?他在軍營中吃了這麼多日的飯菜了,恐怕又瘦了咧!”
明媚心裡頭知道郭慶雲是在替她拉喬景鉉過來,低頭微微的笑了笑,郭大夫人卻是會錯了意,以爲郭慶雲在惦記喬景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這是自然,剛剛好柳小姐過來了,咱們得要爲貴客接風洗塵。想來景炫該也認識柳小姐,都是熟人,一道兒來說說閒話也好。”
轉臉朝程媽媽吩咐了一聲:“快去派人到軍營那邊告訴喬世子一句,讓他今晚過來用晚飯。”
程媽媽應了一聲,轉身便往外頭走了去,到前堂門口,卻見着方慶薇站在那裡,一臉可憐兮兮的神色。程媽媽嘆了一口氣道:“方小姐,你要麼便進去說話,站在這外頭吹風又是何苦!你身子弱,少不得又着涼得風寒。”
方慶薇低着頭,眼圈子紅了紅,想來想去,拿了手帕子欽了欽眼角,還是跨步走了進去。剛剛到了裡頭,就聽着郭大夫人道:“雲兒,你表兄要過來吃飯,你怎麼着也該去好好梳妝打扮一番罷?這般瘋瘋癲癲的模樣,灰頭土臉的,你可別失了咱們鎮國將軍府的體面!”
方慶薇心中撲撲的亂跳了一拍,站在那裡,臉色紅紅,心中的委屈忽然不翼而飛,總算是得了一條關於他的消息,真是比吃了蜜還甜。
郭慶雲朝郭大夫人扮了個鬼臉,扯了明媚的手道:“柳十,我們到外邊說話去,我有很多話要告訴你呢。”
明媚見了郭慶雲那眼神兒,也知道她的意思,向郭大夫人行了一禮禮:“大夫人,我和慶雲回院子去了,暫且失陪。”
“哎呀呀,說這麼多客套話幹嘛?”郭慶雲捏了一下明媚的手心:“咱們快些走!”
郭大夫人寵溺的看了郭慶雲一眼道:“你去罷,你和柳小姐多日未見,也該去說說體己話兒了。”
郭慶雲帶着明媚向外邊走了去,經過方慶薇身邊的時候,橫着眼睛看了她一下,方慶薇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側着身子站在那裡,不敢說半句多話。
“郭小九,你又欺負人了。”出了前堂,明媚笑着望了郭慶雲一眼:“那位方小姐就跟受驚嚇的小兔子一般,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事情?”
“我還能怎麼樣?不就是放條蟲子到她衣裳上邊,或者是抓了耗子,尾巴上點個炮仗朝她那邊趕罷了!”郭慶雲哈哈的笑着,全身都聳動起來:“她自己經不得我嚇唬,一見着我便這般心驚膽顫,好像我對她很是兇惡一般。其實,摸着良心說,我對她可真好。”
“好?”明媚笑得幾乎要打跌:“你放蟲子、趕老鼠,人家是嬌滴滴的小姐,怎麼能經得住你的嚇唬?”
“我是在幫她。”郭慶雲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道:“她這般膽小可不好,我這是在訓練她的膽色。自從她住到我們家來以後,我見她成日裡邊就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樣,還想逗她笑,只可惜她一點都不識得我的一片好心。”說到這裡,郭慶雲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表示她很是惋惜。
這位方慶薇小姐,從小到大就是一副風吹得倒的身架子,與郭慶雲是在氣場不合,平素動不動就生病,一年到頭總有一半日子是抱着藥罐子過的。郭慶雲開始喜歡捉弄她,後來瞧着她體弱多病,也就放過她了,可沒想到最近這方慶薇讓她又有些覺得討厭。
這次從京城回來以後,郭慶雲驚奇的發現,方慶薇的病神奇的好了不少,雖然還是看上去身子單薄,卻不再像原來一般要死不活的模樣,每日精心畫着眉毛,臉上也搽着粉兒,連指甲上都塗了丹蔻。
這變化究竟是爲什麼?郭慶雲不由得仔細觀察了許久,最後才發現,方慶薇的心情似乎與喬景鉉有關係,每次喬景鉉來了,她便精神好多了,打扮得精精緻致的趕到前堂這邊過來湊熱鬧。
雖然郭慶雲粗心,可經過丫鬟們的提點,也總算是明白了這意味着什麼。
“姑娘,那位方小姐可真不要臉!”春喜氣憤憤的說着:“竟然想和姑娘來搶喬世子,她也不自己照照鏡子!”
郭慶雲哈哈大笑,拍了拍春喜的肩膀:“你說得對,她不要臉!”自己可得替柳十看好了喬景鉉,免得他被這些裝可憐的騙了過去。
現在瞧着方慶薇又湊到前堂來,郭慶雲便滿心的不歡喜,拉着明媚走出來的時候故意惡狠狠的望了方慶薇一眼,只將她嚇唬得臉色發白。
“柳十,你也有幾個月沒見過我表哥了,想不想他?”郭慶雲笑嘻嘻的望着明媚,伸出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幫你好好看着他呢,這幾個月裡頭,他除了來我們府裡頭,就沒去過別的地方。”
明媚望了望站得很遠的幾個丫鬟,朝郭慶雲笑了笑:“我倒是聽你那丫鬟春喜說了你,你母親有意親上加親!”
“柳十,你竟然懷疑我?”郭慶雲哇哇大叫着跳了起來:“咱們是好朋友,我會做那樣的事情不成?”
“我逗你玩呢,郭小九,怎麼就如此不禁逗了?”明媚朝郭慶雲笑了笑:“你趕緊去沐浴更衣,現兒真是一身汗臭味!”
郭慶雲笑着點了點頭:“你且等着我!”說罷旋風一般往屋子裡邊去了,只留着追風趕月陪着明媚說着閒話。
不多時便見一個銀藍色的身影走了過來,明媚有幾分詫異,這位方小姐身子骨弱,可現兒她卻這般跑跑去的,也不嫌累。“方小姐,你過來找郭小姐?”
方慶薇一雙眼睛望着明媚不放:“方纔大夫人留我吃晚飯,時間尚早,我過來找你們說話玩。”一邊說着,一邊將身子挨着明媚坐了過來,低聲道:“我出身鄉野,沒有見過幾個大家小姐,現兒一見柳小姐,便覺得親切,柳小姐可別嫌棄我粗鄙。”
明媚瞧着她說那話的神態,似乎很是真誠,心裡頭忽然便想到方慶福身上,莫非這位方慶薇小姐是準備要給她的兄長牽紅線?見着她那熱絡的笑容,明媚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心中有些不大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