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前幾日張繡召見閻象,乃是因爲閻象爲楚國少府,掌管王室私府,管理着楚國王室的田地墓冢園林,也管理王室的小金庫。但因楚國大司農一職尚缺位,便是同時兼代大司農。
司農,顧名思義可知是掌管一國之農事。在古代,農業生產佔了國民生產總值的絕大比重,是故以農爲重。司農也常常位列九卿前列甚至三公之列,掌管一國之錢穀,又因糧食是歷朝歷代的亙古不變的硬通貨,是故大司農就相當於一國的農業部長官和財政部長官的結合。
同樣,司農掌管着所有的國有土地和來自國有土地所有的收入。而張繡此次所作的決策,則就和土地有關。
其實張繡的決策很簡單,一句話便能概括。那便是要禁止所有在職官吏武官不得再擁有田地作爲私產,也不得經商!相對應的,國家在對官吏和武官的待遇和薪俸上會有所補償!
這個政策就和後世天朝禁止官員和軍隊經商以及高薪養廉一樣,是杜絕政治腐敗和減少社會矛盾的一大政策!
待閻象說完,袁渙不禁陷入默然。
思量許久之後,袁渙出聲道:“此法雖然牽扯甚大,但若行之有效,卻不失爲一種清廉之策!”
“只是,吾以爲大王有些操之過急了。豫章三郡、荊州五郡尚且還未改制,便又是推出新策。荊州、江東的世家大族本就對我大楚抱有偏見,如此怕又是要激起天下士族不滿,恐是不利於一統之業!”
閻象:“汝以爲,賈丞相、華司徒、王司空等三公九卿乃至陳太尉會對此事持何等意見?”
袁渙:“賈丞相素來清心寡慾,閉門自居,不與文武相交。連子女嫁娶都不找爲官爲將或是富賈人家,專找中小戶平常人家。而大王此舉,主要是針對有大田產且在朝爲官的各家各族,賈丞相在家看戲就好了。”
閻象不由得笑道:“卻是如此,賈丞相位極人臣,深受大王信任,但爲人處事竟至如此,值得吾等終生學習!”
袁渙接着輕聲道:“司徒.華歆華子魚,人如其字,貌似忠厚,實則一條老魚般鑽滑。雖然老於政治,但爲官算得上清廉。平日裡有多餘的祿米薪俸,都是送給親戚熟人。汝大概也聽過罷,大王賞賜給其的官奴徒隸,他都將女子嫁人,男子送以田地。是以家無餘糧,且無田宅。大王若是推行此制,華司徒又該是第一個跳出來支持跟風的!”
閻象知道袁渙素來不喜華歆爲人,更不屑華歆對張繡決策的事項向來唯唯諾諾只顧執行聽命的姿態,覺得其有損士人之風。但是閻象倒不好說什麼,便是隻是淺笑。
袁渙:“司空王朗王景興,嚴謹慷慨,恭儉節約。就算是自家婚宴所受的禮物,無論輕貴一律不受。家有餘財也是大多送出,不過卻少贈親族,多贈予貧賤之民。但相比華司徒,王司空素有威儀,性直固執,此事上他的意見吾等不可輕易下定意見!”
“此事牽扯甚大,不僅牽扯大小官吏佐吏,還牽扯軍中武官將領。大王難免會破例讓諸位大將入朝議政。而執軍中諸將話語權者,唯太尉陳宮陳太尉。而陳太尉一心只用在助大王開疆拓土、完成一統霸業上面。在此之前,一切有利於我大楚團結,能增強我大楚國力的,陳太尉都會不遺餘力地支持。”
“再至於袁光祿勳,與王上已是同氣連理,就算大王讓其捐出袁氏所有家財田宅,袁光祿也會是毫不猶豫。再至於太常闞澤闞德潤,資歷尚淺聲望不足;尚書令楊弘,中庸持道;侍中劉曄,華司徒同流之輩;中書令是儀是子羽、太僕少卿蔣幹蔣子翼等位卑官輕……”
袁渙到底是負有監察百官之責的御史大夫,不多時便是列清了楚國諸多重臣的品性情況,並分析了其對張繡此次改制可能持有的態度。
閻象:“照如此說來,若是大王在朝會提出改制,百官衆臣多是會支持的了。”
袁渙點了點頭,忽然又長嘆一口氣道:“大王有革新之風,當是好事,只是……唉”
閻象清楚袁渙嘆氣的原因,也不由長嘆一聲。
數日之後,楚國朝會上,中書令是儀將其起草的官制新規正式在百官諸將面前提出,立即引起軒然大波。
是儀是北海人,與前漢揚州刺史劉繇乃是同州鄰郡的關係。漢末大亂便是避難於江東,跟太史慈一樣依附於劉繇,劉繇勢敗之後便是遷居會稽。
原本的歷史上是儀是要等到孫權繼位才被徵召起用的,但是張繡兼併江東之後,因太史慈得知是儀之才,又因是儀不是江東籍人,也並非出身世家大族,便是用其爲幕府功曹。待了解熟悉後,張繡因其爲人清恪貞素,能夠上通下效,便在楚國建立後任其爲草擬傳達政令的中書令。
是儀是那種有一說一類型的人,這種人最適合當君主的筆桿子和傳話筒,既能夠最直接明瞭地傳達君王的政令,也能一言不諱地向君王傳達臣屬同僚們的真實意見,
某種程度來說,是儀就是張繡在朝會中的代言人。既然是他主筆起草的官制新規,那邊定然是代表張繡的意思無疑了。
新規大致有下列幾條,撿重要的列舉出來:
凡是在楚國爲官爲吏的,不論官制品秩高低大小,個人皆不得擁有私產。但是相對的,今後不得購買、接受贈予繼承、獲得賞賜或以任何方式獲得田地、府宅。軍隊中屯將(百夫長)及其以上武官將領亦如此。
而在政令頒佈之後,國家不會沒收官吏武官已持有的田宅,但都必須在三十日內將自家持有的田地房宅登記入冊,作爲自留私產。今後永不得增加其數目,但可主動提出將其交付國家,並獲得溢價補償。或是在其離職不再爲官爲將之後,則解除對擁有私產的禁令。
另一方面,國家將會全面提高對官吏和軍隊武官的待遇。所有官吏武將都可獲得相對應的公宅供其妻兒子女居住,使用期即是其本人在職期。且提高發放的祿米和俸祿數目爲原來的兩番,並完善官吏武官離休福利補貼,徹底實行高薪養廉制度。
以最末等的九品官吏爲例,原本只是年薪一百石,也就是每年發12000斤米糧或等價實物給其,而一個人正常口糧大概是一年300到400斤。現在翻一番不算津貼那些,光是一年的基本工資24000斤米糧就夠一個大家庭三十口人吃至少兩年的了。
而張繡只是對官員自身擁有私產下了禁令,並沒有嚴禁這個官吏的家族不可持有田地宅院。而只是僅限這個官吏的最直系親屬即妻子兒女不得持有田宅私產。也就是說這個薪水水平,完全足夠楚國每一個品秩最低的官吏都養活得起妻妾,供養得起兒女,還有許多餘錢瀟灑享受的。
楚國朝堂上的文臣們,如王朗是儀清廉自律之輩,本就認爲身爲臣子便應專心爲國爲民,而不應把心思用在治理私產收斂財富上面,對於張繡提出的禁止官吏持有私產這一條改制可是最支持的。
這份改制書,其實也有王朗王司空的一份功勞。
如華歆袁胤劉曄之流,現今只唯張繡是從,只要張繡不主動問起,這幾人從不會主動說起張繡的不好。
這三人中唯有袁胤唯唯諾諾兢兢業業最爲甚,於是被張繡任爲主管宮廷事務的光祿勳。而華歆和劉曄則更顯得會揣摩上意一些,每次張繡想要做什麼,華歆總會提前將相關典冊圖籍準備好,自己還會做功課,於是被任爲掌管民事及審計檔冊的大司徒。而劉曄則一直爲張繡的近臣,每逢張繡詢問,定有滿意回答。便是被任爲有顧問之責的侍中,常侍張繡左右。
而至於尚書令楊弘,太尉陳宮,雖居於要職。但前者已是對政局動向漠不關心,只埋頭於處理政事。雖然不及華歆劉曄能揣測上意,但也不差多少。平日立場以自保爲中心,像今日之問題,是絕不會主動發表意見的。
而後者作爲楚國的參謀部總長和裝備部部長,一心只撲在武事上面,只醉心於編寫操典兵法訓練軍隊,只要在政治上有利於保障軍事發展的,陳太尉一律無條件支持。禁止官員和武官擁有私產,並大幅提高祿米薪俸的政策雖然不至於說徹底杜絕政治貪污和軍隊腐敗,但是卻能顯而易見的最大程度減免這些問題。
每個封建朝代後期的最大問題總是由土地兼併這個根本矛盾引起的,而土地兼併的獲利者往往最大頭在統治階級中的官僚階層,只要斬斷這一層聯繫,那對於土地兼併的矛盾也是很大程度的緩解和解決。政治上若是清明,經濟上也沒有剝削壓迫,軍事上自然能保證強大和健康!智謀在當世排的上號的陳宮雖不精於政治,但也能看清其中聯繫!
朝堂上的風向比袁渙和閻象之前想象的還要傾向嚴重,心中不斷盤算着利害得失的閻象已是準備放棄了進諫反對的想法,但是閻象心底也清楚,剛直強硬的袁渙卻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執念。
果然,坐在前列的袁渙對身邊一片片問詢稱道聲和滿殿的交耳讚許聲置若罔聞,緩緩起身,一絲不苟,昂胸擡頭直面坐在上殿的張繡,沉聲吐出四個字:“微臣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