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御史大夫袁渙府院。
時值四月,正是早春時節。陽光溫煦,草木成青,魚躍淺水。庭院中央擺了棋臺,袁渙與少府閻象端坐對弈。
黑白子頻頻落下,直至執白子的閻象看着棋盤一聲嘆息,將才取出的棋子又放回罈子中。
袁渙亦不再取子,端起一盞小碗,輕啜一口,讚道:“素聞巴蜀之人以飲茶爲時尚,吾本不以爲然,但嚐了一兩次這味道,便是覺得清水無味,清酒又使人醺醉,此物卻能下口脣齒留香,甚至有提神醒腦之效,閻少府在家嘗過了嗎?”
漢代時茶葉尚爲普及,只有在巴蜀一帶是常見的飲品,且有茶市。產茶之地雖然到處都有,江南一帶更是多野生茶樹,但是製茶之地僅巴蜀而已。
張繡來到這個世界的早期,喝不慣這個時代的酒水,便是想喝茶,以茶代酒。但是問了不少人,大多數人甚至都不知茶葉這個名詞。只有部分閱覽豐富文士對張繡說,茶葉僅巴蜀之地產出,但因不是人人都能買得起的,而世人喝慣了水酒,於是茶葉多作爲貢品,被當做貨物出蜀販賣的不多。
於是張繡只能作罷,但等到率軍徵蜀的時候,攻佔江州之後,張繡發現了趙韙收藏的大量茶葉,頓時興起,讓人當戰利品全都搬上船。回到壽春後,便是連同一些繳獲的蜀錦賞賜給了衆臣諸將。
閻象:“吾可不像袁大人身爲御史大夫之尊位,一手掌管御史臺。諸事有御史中丞、中正大夫、諫議大夫等代爲分擔。吾掌管王室私府,又要暫代司農之職,往來都是錢帛糧草諸多繁雜之事,哪裡有閒工夫品這茶葉?”
袁渙放下茶碗,哈哈大笑道:“閻少府可不是說笑麼?吾雖有御史中丞等諸大夫行御史臺諸事,但如今的人事你難道還不清楚嗎?整個朝堂一半多的職位都是空缺虛位以待,其權責都有吾等一起暫代。這御史中丞、諫議大夫、中正大夫三個職位前不久可都是空缺着的,還不是吾一人擔待的?”
“不過吾比你閻大人運氣稍好一些,前不久司空王朗王大人給吾推薦了汝南許文休,表奏太子暫用爲中正卿,這許文休果然不負其名,甄選人才品評人物果然有一套。大王歸朝後便是提爲中正大夫,且又接着給吾派來會稽虞仲翔爲諫議大夫,有了這兩位大才相助,吾才得以得空,與閻少府相對品茶對弈!”
面對故意得瑟的袁渙,擱往常閻象早回擊了。袁、閻兩人私交甚好,偶爾鬥兩句嘴都是兩人的相交之情。但是這一次閻象卻是無心跟袁渙練嘴皮子,只是止不住的嘆氣。
袁渙:“閻少府這是怎地了,是何緣故令閻少府興嘆不已?平日裡這棋局對弈,你我五五開,但無論勝負,閻少府可都是要跟吾吵個面紅耳赤爭論棋路的。今日怎地一言不語,直接棄子投降了?”
閻象默然,許久才俯身低聲向袁渙道:“汝可聞大王召袁光祿之事?”
袁渙點頭:“有所耳聞。大王向袁光祿過問王妃鞭笞太子之事了?”
閻象:“正是如此。”
袁渙大笑:“大王對待太子素來非打即罵,如今王妃不過效其之法而已,有何需要多慮的?”
“袁大人可曾想過——”閻象俯身更貼近了袁渙一些,將聲音壓得極低:“太子畢竟不是王妃所出,現如今便以荊條重笞太子!而大王似乎也有專寵袁王妃而不納妻妾之意,若是袁王妃生下一兒半女,怕是……”
袁渙忽然大笑,指着閻象道:“原來閻少府是憂心這一點!”
閻象:“汝有何見解?”
袁渙仍是笑着:“實不相瞞,王妃初次鞭懲太子之時,吾便憂心王妃有損太子君威,不利將來太子臨國。但是吾一夜未寐之後,卻是突然想到,若是王妃對太子行爲置之不顧管甚至縱其妄爲,那會是如何?”
“吾且問閻少府一句心底話,以閻少府之見,太子威儀品行,可當一國之君乎?”
閻象知道袁渙向來大膽敢言,卻沒想到袁渙有話就說到了這種程度,卻是不自然地回道:“楚國君儲,非太子莫屬。”
袁渙哈哈大笑:“此院僮僕侍婢皆是吾陳郡扶樂族人宗親,且三十步之內除你我外並無他人,閻少府有何不敢正聲放言的!”
閻象左右顧看,只得道:“太子頗繼有王上武風,但在其他方面的……聊勝於無罷了!”
袁渙仍是在笑,似是在笑閻象的小心翼翼。
“閻大人爲何不敞開直言呢,若要吾一點一點猜,怕是等天黑也猜不完閻少府你的心思!”
閻象沉默片刻:“以吾之見,太子天性頑劣,恣意妄爲,不喜文教,若爲一將門之後,則屬虎子,將來必成一員虎將勇將。但若爲王儲……實不是統萬民之君主的好人選!”
“但好在太子年紀尚小,若是能耐心施教,用心引導,也未必不是明君之才!”
袁渙終於收斂起笑容:“實不相瞞,吾與閻少府一樣的想法。”
“那吾且問閻少府一句,若是任由太子胡作非爲,又有多少希望將其教導成一位合格的君主呢?”
閻象皺起眉頭:“太子雖年少,但其頑劣非常人所能治之。而賈丞相深居宅院,不常外出問事,只有在上朝時能監管太子。大王軍政諸事繁忙,我大楚邊境綿長,南北皆有敵國,大王一出征便是無人督促太子學習。”
“陳太尉、華司徒、王司空等人雖分別教授太子六韜三略名家經典,但也僅限教授,不敢逾權斥責懲戒。王太后也是深居宮室,每日吃齋唸佛絕不過問俗事……只有……只有袁王妃在宮內,能時刻盯得住太子了!”
說到這裡,閻象便好似明白了什麼一樣:“袁大夫之意,莫不是說,教導太子的關鍵,就在於王妃?”
袁渙正色道:“正是如此!”
“太子幼年喪母,一直由王太后照管。壽春抗曹之後便是一直由袁王妃代爲照顧看護。由此算來,太子和公主自稍記事懂事以來,皆由袁王妃照料。不是母子,卻有母子之情。也只有王上和王妃兩人,既能重笞太子,又能讓其不心生忿恨,治得其服服帖帖的!”
“正是此理!”袁渙:“吾再問閻少府一句,若是任由太子如此成長,結果會如何?”
閻象思索後沉聲道:“君將不君,臣將不臣,國將不國,大楚基業,難承三世!”
袁渙:“這就對了,若是袁王妃對太子的行爲置若罔聞或加以庇護,那才值得吾等擔心王妃是否有存有私心,而王妃重笞太子,看似不近情面,但若不是愛之深痛之切,又何苦冒着惹世人非議的風險重笞太子呢?
見閻象仍似懂非懂一時還不明白其中蹊蹺,袁渙不得不點明瞭話繼續說道:“若是養成太子恣意妄爲的脾性,袁王妃若有朝一日誕下嫡子,待其長成,便大可以太子粗武不明政事、品行胸襟無君王之風、並無威儀等等建言廢長立幼。而那時怕是吾等也不堪忍受太子胡作非爲之舉,都會倒向袁王妃那一邊去了!”
閻象恍然大悟:“原來此中實情如此,若是如此,當真是細思恐極!卻是吾錯看王妃了!看來吾等還得多謝謝王妃的嚴加管教,使得我大楚未來可期也!”
“那是當然了!”袁渙淺笑,又啜飲一口茶水:“不覺間這茶水都涼了,閻少府要換一碗熱茶麼?”
閻象想明白了事情,心情頓時一好,也來了興致,端起茶碗大口喝了一口直道:“不礙事不礙事!天色還早,你我再來一盤,這一局吾可要殺得你袁大夫棄子而逃!”
袁渙哈哈大笑:“來來來!就等閻少府你這句話!”
兩人收拾好各自棋子,又端坐坐好。有僮僕上來換上剛燒開的茶水,兩人撿起棋子便落子對弈起來!
這一盤卻是下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分出了勝負,兩人皆是提起了興致專心下棋,你來我往你攻我守,你方唱罷我便回馬一擊,殺到起興還拔劍起舞作賦作詩,直到兩人暢快淋漓殺完這一盤,可是真真正正的暢快淋漓,兩人渾身都出了不少汗!最後還是和棋,但天色將晚,閻象便是要告辭回家。
袁渙便是盡地主之誼,要留閻象在自家府院吃個便飯。閻象以尚有公事爲由,仍是要告退。話一出口,本來就要擡腳回家的閻象忽然想到了什麼,便是回身壓低了聲音問袁渙。
“袁大夫可知大王又要對官吏改制之事?”
“又要改制?”
袁渙渾然不知。但身爲御史大夫,袁渙有權責知曉張繡決定或決議中的任何事並給予諫言意見。於是反問閻象。閻象盤算着此事雖算保密,但張繡並沒說不能給朝中大臣透露,且袁渙是閻象私交好友,就算往大了說也是一條船上一個山頭的,透露一下也沒有什麼不可。再者,也可藉此事先試探一下原話這位執掌諫言的御史大夫對此事的態度。
於是閻象便是隨袁渙入座家宴,將前幾日張繡在宮中召見他的經過和所談諸事簡單對袁渙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