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豺兒駕着馬車到了東門,城門口的守衛見到錦豺兒,昨晚客棧打鬥的事他們也都聽過,猜想他就是那個臉頰上有爪痕的少年,意思了一下就放幾個人出了城。
天色湛藍,像是透亮的湖水,冬日裡陽光格外暖,暖意垂落,照在身上讓人慵懶倍增。
駕着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錦豺兒略感勞累,深吸進一口冷氣,挺直身子伸了伸懶腰,身上噼啪作響,又用勁扭了扭脖頸,將腹中的濁氣突出。
握着繮繩倚靠在車上,錦豺兒突然浮現出凰玥早上和自己慪氣的樣子,情不自禁笑出生來。
車中的凰玥聽見錦豺兒的笑聲,大概是還在生錦豺兒的氣,不由有些心煩,眉頭微皺,放下了手中的棋譜。
楊老坐在凰玥的身旁,心裡想着要和凰玥解釋清楚昨晚的事。
早上楊老問過了客棧掌櫃,知道是那幾人言語輕佻出言不遜,惡語中傷凰玥,錦豺兒本不願和他們糾纏,那幾人見錦豺兒讓步,暗以爲他軟弱怕事,言語也更加惡毒,才惹得錦豺兒含怒出手。
“坐在車裡不要妄動!”
楊老還未來得及和凰玥解釋,錦豺兒的聲音傳進車內,略顯低沉,讓兩個人楞了一下,看起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誰要聽你的!”
凰玥聽見錦豺兒的聲音,雖然心中餘火尚未消淨,但也不會在這種關頭和錦豺兒作對,小聲嘀咕了一句就不再說話。
雖然不再出聲,但不知是出於關心還是好奇作祟,凰玥悄悄挪動身子掀開棉簾一邊,動作不大,漏出一道細小的縫隙偷看馬車外面。
凰玥自認爲動作細微能瞞過錦豺兒,卻不曾想還未看清就被錦豺兒一個指頭敲了回去,雖然隔着棉簾不會有多疼,但也惹得他不由咬牙切齒。
楊老見此暗笑,愈加確信自己的決定,遇到錦豺兒後,雖然細微,但他發現凰玥不再似往常那般冷淡,自景家出事以來,性子本就冷淡的凰玥更像是一塊冰,像買醉一樣將自己封在棋道里,而錦豺兒的出現似乎讓這塊冰稍稍融掉一些。
想起還要將昨天客棧的事還未和凰玥講清楚,楊老拍了拍凰玥的肩膀,示意他自己有話要講。
…………
“不知前輩是何方高人,爲何攔去我等去路?”
錦豺兒縱身跳下馬車,示意傻大個護着車內的凰玥二人,看着眼前的怪人,躬身低頭抱拳行禮,小心翼翼地詢問攔路之人的來意。
“小老兒哪算是什麼高人,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
錦豺兒聞聲擡起頭,微眯着眼,神色戒備,細細打量着打量攔路的怪人。
那怪人背脊微駝,身長不足七尺,鬚髮皆無,眉須一長一短垂於溝壑縱橫的雙頰,衣衫襤露赤腳站在雪地中,橫握着一柄長刀,上刻青龍偃月,刃光如雪。
“我想昨晚那五個雜碎,應該請不動您這尊大神吧!”
錦豺兒見那怪人看似是赤腳站在雪地中,實則離地半寸,心頭大駭,寒毛倒豎,冷汗瞬間溼了衣襟內襯。
“原來那些個被我橫劈了的王八羔子也是準備伏擊你的,你小子仇人還真多啊!”
那怪人聽到錦豺兒提起,神情恍然,咧着嘴向錦豺兒笑了笑,露出一口沒剩多少的大黃牙。
“那看來就是獾子嶺了!”
錦豺兒心裡有了計較,沒想到一個月波瀾不興,原來是給他準備了一份大禮。
若是錦豺兒孤身一人,他倒也不懼,江湖天大地大,死在哪裡都是死,只是擔心身後車上的三人,要隨自己枉死了,想起凰玥還交待自己少惹些禍端,怕是今日過後,想惹都很難了。
錦豺兒雖然不知道這老怪物是誰,但見他這樣子怕是生機渺茫了,心頭一橫,念着死也要咬掉你一塊肉,擡腿抽出靴中匕首,反手緊握於胸前,目光如刀鎖在老怪物身上,面目猙獰。
“這纔有意思嘛,小老兒雖是受人之託,但也沒說要取你性命,接我三刀,若你還能站着,小老兒也能交差了。”
那老怪物見錦豺兒一副拼命的架勢,搖了搖頭,心裡暗歎現在江湖上的小娃娃動不動以死相搏,能活着多好。
“你姥姥的,別說三刀,小爺一刀都不一定能接住!”
不等那老怪物迴應,錦豺兒腳下發力,飛身衝去,手中匕首划向老怪物的脖頸。
“現在的小娃娃也不懂禮節,動手之前也不知道打聲招呼,真是世風日下啊!”
老怪物見錦豺兒說動手就動手,嘴裡嘀咕了一句,腳尖輕點,身體向後掠去,與錦豺兒拉開丈許。
錦豺兒一擊未果,輕喝一聲提身向前,匕首順勢在手中轉了個刀花,刺向老怪物左眼。
未等錦豺兒貼到身前,老怪物赤腳踏在雪地上,霎時大地晃動,道旁林子裡枝頭雪簌簌墜落,身前積雪轟然濺起,聚成一道雪牆,擋住錦豺兒。
錦豺兒被雪牆擋住,手上匕首陷入其中,像是沒猛獸咬住般無法抽出。
來不及棄去匕首抽身後退,錦豺兒聽到雪牆後一聲大喝,似旱地驚雷,身子就開始止不住退勢,橫飛出近十丈後摔進雪地裡,隱約見林間樹木許多都應聲折斷,心裡驚駭這老怪物的功力。
錦豺兒只覺得周身骨頭像是碎了般,提不起勁,在雪地裡爬不起來,一口鮮血噴在雪地上,若紅梅驟然綻放,美豔異常。
錦豺兒擡頭見遠處馬車慌亂,看樣子是馬匹受了驚,楊老正努力勒住繮繩安撫受驚的棗紅馬,但耳畔嗡嗡作響,一時也聽不到嘶鳴聲。
傻大個見錦豺兒倒在地上,臉上傻笑瞬間消失,顧不上錦豺兒的吩咐,嚎哭一聲衝向站在雪地中的老怪物。
錦豺兒倒在雪地上,來不及阻止,見老怪物閃過傻大個,用刀柄末端敲中他的後頸,傻大個晃悠着倒在雪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這算是第一刀,還有兩刀,小娃娃接好了!”
老怪物身前積雪消失的無影無蹤,裸露出的土地上能裂痕無數,像是一張蛛網覆在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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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豺兒掙扎着半跪在雪地上,身上痛感稍減,手顫抖着撿起身旁的匕首,眼裡的怒火像是被冬眠中被擾醒的野獸,欲掙脫而出。
“這還像點樣子嘛!”
將長刀擺於身後,老怪物側身雙手握住刀柄末端龍尾處,準備拖刀而起,斬出第二刀。
老怪物身旁數道風起,幾丈之內的積雪順風勢而來被卷在一起,錦豺兒隱約聽見有刀鳴聲入耳,幾息之間數道風驟然聚成一道,約有丈許,勢頭猛勁,呼嘯着將老怪物納入其中,看不清他身影。
“斬!”
錦豺兒尚未看清老怪物要搞出什麼名堂,見丈許風雪呼嘯而至,瞬間來到他身前,錦豺兒還未來得及逃離,就被捲起到空中,風中傳出陣陣刀切過皮肉的聲響和錦豺兒的怒號,雪也被染上血色。
凰玥聽見錦豺兒的聲音,心下也跟着疼痛萬分,不管錦豺兒的吩咐,掀開棉簾探出身子,見錦豺兒已經渾身鮮血倒在雪地上,身上滿是細細麻麻的刀痕,已經看不出人樣。
不顧這楊老阻攔和身體不便,摔出了馬車,一點一點爬到錦豺兒身邊。
凰玥見錦豺兒倒在雪地上一動不動,顫巍巍的伸出手指放於錦豺兒鼻下,見還有鼻息傳出,心裡鬆了一口氣,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還有一刀,看你造化了!”
老怪物站在遠處,將舉過頭的偃月刀扛在肩上,慢步走向躺在雪地中的錦豺兒。
“他都這樣了你要怎麼樣!”
凰玥見老怪物抗刀走來,雙手攤開擋在錦豺兒身前,也不知是冷還是恐懼,身子有些顫抖,但堅定的眼神伴着淚水流出眼眶。
“還差一刀呢!”
老怪物見凰玥眼淚婆娑,但堅定不移的護在錦豺兒身前,裂開嘴露出沒剩下的幾顆大黃牙,讓凰玥恐懼倍增。
“既然這樣,那你就替他接這一刀吧!”
說着老怪物右肩發力,顛起扛着的偃月刀,單手持刀順勢劈下。
“要死了嗎?”
凰玥擡起頭慢慢合上雙眼,心裡默問了一句,像是認命了般,等待這一刀落下。
“小姐!”
楊老見凰玥馬上要殞命刀下,急忙衝向老怪物,情急之下腳步不穩,摔倒在雪地上,也顧不得隱瞞,絕望中喊出了凰玥實是女兒身的秘密。
老怪物聽聞楊老的喊聲,手上用力穩住下落的長刀,刀刃離額頭不過毫釐。
“我說怎麼這麼秀氣,原來是個女娃娃,小老兒這輩子不殺女人,這一刀算你接下了!”
刀風迎面,凰玥花顏一緊,青絲被刀風帶起,掙脫束髮的綢帶,披散在肩上,額頭中間鮮血淌下,混着眼角的淚流下臉頰。
“你這女娃娃長得還真俊呢!”
老怪物重現將刀抗在肩上,楊老見凰玥倖免於難,鬆開緊握的拳頭,長舒一口氣。
聽到老怪物的誇讚,雖然剛剛死裡逃生,卻也忍不住花顏微紅。
凰玥身體癱軟,睫毛微顫,睜開雙眼,還未喘勻氣息,瞳孔瞬間放大,恐懼浮上花容,盯着老怪物肩上的長刀。
老怪物的刀上不知何時有一人站上,腳尖點在薄刃上,長鬚長髮隨着灰色衣衫亂舞,卻不見有半絲聲響傳出,如鬼似魅。
見凰玥面露驚恐看向自己身後,老怪物回首見一人悄無聲息立於偃月刀鋒刃之上,輕似片雪不曾察覺,驚出一身冷汗。
老怪物轉過身雙手握刀,用勁上挑,想要自下而上撩開那人,只是刀身紋絲未動,像徒手搬山樣無功而返,讓他心驚肉跳。
“你是誰?”
老怪物縱身向後,躍過凰玥頭頂,站在丈許外雙手緊握刀柄,盯着那人,目光警惕心下驚懼,卻未敢轉身逃走,直覺告訴他,若是此時逃走,多半是命喪黃泉。
“放心吧,他沒事。”
那人對老怪物的詢問置若罔聞,腳下僅邁出一步就到立於凰玥身前,並指隔空點向錦豺兒胸口,嘴角輕笑出聲安慰凰玥。
“老泥鰍,你嘴裡的牙還剩下幾顆?”
善意的向着凰玥點了點頭,示意凰玥不必害怕,那人擡頭望向丈許外的老怪物,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把算盤,手指輕輕在上撥弄。
指尖珠聲清脆悅耳,凰玥霎時覺得心頭起伏得以平復,不像是剛剛經歷過生死劫難。
珠聲入耳,老怪物神色驚恐,雙目圓睜,喉嚨不停下嚥,嘴脣也微微顫抖,原本蠟黃色的臉剎那變得慘白,身體顫慄,雙手險些握不住長刀,像是見鬼一般。
“你……你是……墨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