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錦豺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起身穿好衣服舒展着身子,瞧見趙龍牙正坐着喝茶,悠閒的了不得,嚇了一跳。
“你這老怪物,什麼時候回來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趙龍牙一夜未歸,錦豺兒只知道他是去會什麼舊友,昨夜自凰玥房中回來,見他不在,也懶得去替他操心,直接睡下了。
“你小子睡得太死了,若是什麼歹人進來,你怕是要身首異處了。”
趙龍牙聽見錦豺兒詢問,將杯中的熱茶一飲而下,不但沒有回答,反而看是教訓起他來。
“孃的,怎麼不燙死你這老怪物,不說就不說,裝什麼高人!”
錦豺兒最看不得這老怪物裝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看他嘴裡沒剩下幾顆的大黃牙,暗自誹謗他哪裡有什麼高人模樣。
“我看你這一夜未歸,哪是會什麼舊友,我看八成是老相好吧,真不知道什麼樣瞎眼的女人會看得上你這沒牙的糟老頭子!”
“說你小子沒眼光都是誇你了,想當年爺爺也是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投懷送抱的富家千金、江湖俠女不計其數,懶得和你說這些。”
“常言說三歲看老,我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想着你年輕時也好不到哪去。”
錦豺兒對趙龍牙的吹噓不屑一顧,若不是見識過這老怪物的功夫,就看着這老怪物的模樣,多半會將他認做是路邊的乞丐。
見這老怪物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錦豺兒也懶得再去搭理他,兩個人每日總會相互調侃吵上幾句,權當是解悶兒,誰也不會往心裡去,這麼一來二去,倒也熟絡的不得了。
“少俠,睡醒了嗎?”
錦豺兒還未來得及叫醒還在呼呼大睡的傻大個,就聽見屋外傳來聲音,扭頭見趙龍牙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只能自己跑去開門。
“不知找我何事,還要勞煩莊主親自前來。”
錦豺兒開門見宋禾鋤站在門外,不知他這一大清早的找自己何事。
“有些事情要與少俠商量,不知少俠現在可否方便。”
宋禾鋤掃了眼正在喝茶的趙龍牙,對着錦豺兒使了個眼色,看樣子並不想讓旁人知道。
“老怪物,我先出去一下,幫我照顧着傻大個。”
“放心,有我在他丟不了的。”
錦豺兒不知宋禾鋤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扭過頭交待了趙龍牙一聲,擡起腳步慢慢跟在他身後。
宋禾鋤帶着錦豺兒一路到了書房,輕輕敲了幾下門,擡頭看見開門的妻子,微不可察的向着她點了點頭,將錦豺兒請到書房中。
“坐吧。”
華春繡見到錦豺兒進來,急忙招呼着他坐下,藉着給他倒茶的功夫,眼睛悄悄的打量着。
“不知宋莊主找我何事?”
錦豺兒接過華春繡遞來的茶水,疑惑不解。
“倒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是想和……和少俠隨便聊聊而已。”
宋禾鋤見妻子迫不及待想要詢問,急忙眼神制止,本想叫聲“小兄弟”拉近些距離,但轉念又想,若錦豺兒真是春錦的孩子,怕是會亂了輩分,只能以“少俠”相稱。
“這可不像是隨便聊聊……”
錦豺兒心底暗自嘀咕,這夫妻二人透着古怪,雖然不像是不懷好意,但心下也謹慎起來。
“敢問少俠來自何處啊?家中還有什麼人嗎?”
“凰玥沒告訴過你們?”
“她昨日剛到莊上,我們想着讓她好好歇息一下,這一路上的事,還未曾問過。”
錦豺兒聽他們還未曾問過凰玥,心中猶豫着要不要告訴他們實情,見了宋禾鋤對凰玥的照顧有加,看着也不像是個小家子的人,若是真有所隱瞞,待到他們再去問過凰玥,倒顯得自己沒有氣量了,再說也沒什麼值得隱瞞的。
“我只能告訴你們我是從鹿鳴山被趕下來的,說起來也能算得上是個山賊,山中之事還恕我不能告訴二位,至於家中還有什麼人,大當家的說我是別人託付給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麼說來你也不知道你父母是誰?”
不等宋禾鋤繼續問,華春繡就怕不急待的開口,錦豺兒皺着眉搖了搖頭,猜不透這夫妻二人爲何對自己的身世這般感興趣。
“那將你託付給鹿鳴山的人是否留下什麼信物?”
“這個大當家的沒和我說過。”
二人聽見錦豺兒的回答,擰着眉低頭沉思,不再詢問,華春繡眼睛裡更是悲情涌起,黯淡無光。
“你們爲何對我的身世這麼感興趣?”
錦豺兒見二人默不作聲,說出了自己的疑問,這二人絕不會平白無故打聽自己的身世家人。
“我就將事情告訴少俠吧!”
宋禾鋤見錦豺兒問起,擡頭看了一眼妻子,見她點頭,決定告訴錦豺兒緣由。
“其實……內人懷疑少俠是她家姐姐的孩子,所以我二人才會問起這些,唐突之處,還望少俠多多包涵。”
“我想大概是夫人認錯了……”
錦豺兒聽宋禾鋤說完,微微一愣,轉頭看向華春繡,見她點頭,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屋內也安靜起來。
“妾身還有一事想問少俠,希望少俠不要介意。”
三人沉默良久之後,華春繡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眼睛裡不再暗淡。
“想問什麼您就問吧,我不會介意的。”
“敢問少俠左肩山是否有塊胎記。”
“這……”
錦豺兒心中驚訝,爲何這山莊的夫人會知道自己的左肩後的胎記,難不成她的姐姐真是自己的母親不成?
“少俠不方便透露嗎?”
“這倒不是,我左肩後原本是有塊胎記。”
“少俠能否讓我看看!”
華春繡見錦豺兒承認左肩上有胎記之事,頓時欣喜若狂,宋禾鋤聽到也是精神一振,若錦豺兒肩上真有胎記,那應該是錯不了。
“現在已經沒有了……”
“小時候想掏只狼崽子養養,原本算好的時辰,誰知道那母狼提前回來了,身上被咬的不成樣子,若不是當家的及時趕到,恐怕早已葬身狼腹了,肩膀上的胎記也在那時連皮帶肉被咬了去,所以現在看不到了。”
錦豺兒見二人眼神不解,急忙將實情解釋給他們聽。
“那胎記是什麼樣子,少俠是否還記得?”
“好像是個月牙吧,記不太清了,本身又是在肩膀後面,也就很少去……”
錦豺兒話音未落,就被熱淚盈眶的華春繡緊緊抱住,甚至能感覺到她臉上的淚滴落在自己的脖頸間,帶着一絲清涼流進了衣服裡。
“是稻兒……他是稻兒……”
脖頸被華春繡抱住,錦豺兒一時手腳無措本想着要掙脫,但身子使不起力氣,只能僵坐在椅子上,心中更是如豔陽天中傾瀉下萬道驚雷,耳畔除了轟鳴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即便剛剛猜到過可能會是這樣,但有些事情真的發生時,還是難以接受。
華春繡慢慢鬆開錦豺兒,抹去臉頰上的淚水,見錦豺兒張着嘴雙眼無神的樣子,知道他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事實。
“好了好了,你讓他慢慢去接受吧,這樣會嚇到他的。”
宋禾鋤見事情明瞭,有見妻子激動地樣子,將她拉回到自己身邊,對着錦豺兒點了點頭,眼角微紅,心頭激動,卻未像妻子般亂了分寸。
“你們能和我說一些……說一些她的事情嗎?”
“既然稻兒想聽,那姨娘就講給你聽。”
錦豺兒好久纔回過神來,那聲“稻兒”應該就是他的名字,那華春繡自然就是他的姨娘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逃避和否認沒有半點用處,只能慢慢地去接受,但“孃親”這樣的稱呼,一時還是無法說出口。
當然這也多虧了唐幼獅和墨小鬼,有句話時常被他們兩個掛在嘴邊,幾乎每次教訓錦豺兒都是這一話,錦豺兒幼年被母狼咬傷時是,幾個月前被趕下山時也是。
“既成之事,若是接受不了就難看清後來事,自然死得也快。”
聽錦豺兒問起春錦,華春繡將椅子搬到錦豺兒對面,拉着他的手慢慢將他母親的事情講給他聽,見錦豺兒並未抽出被自己拉着的手,心中知道他已經接受了事實。
二人見錦豺兒雖然初始時神情有些慌亂,但很快鎮靜下來,不禁對他刮目相看,若是一般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怕是不會像他這麼容易接受這些事情,即便接受了,也不會像他這樣不哭不鬧,看樣子多半是在山中養出了這堅韌的性子。
慢慢聽華春繡講完,錦豺兒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孃親是誰,可屍身都已被人盜走,自己只能對着靈位去拜祭一下,以盡身爲人子的孝義,即便沒有養育之恩,但這生育之恩已然是大過了天,至於自己的父親,聽這位姨娘講來,雖不知是何人,但孃親生前既然未曾怪罪過,自己就更沒必要去憑空恨些什麼。
“有沒有……她的畫像,我想看看她是什麼樣子……”
“好好好,我這就給你取來,姐姐在天之靈知道也會高興的。”
聽到錦豺兒的請求,華春繡心中更加高興,急忙起身去取畫像,宋禾鋤見此眼含寬慰,將手放到錦豺兒肩頭,輕輕按了按,起先還有些擔心錦豺兒在山上不懂教養不學無術,但現在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餘了。
…………
“將軍,您的在天之靈看到了嗎,他就是您的孫子啊!”
宋禾鋤書房的青瓦上不知何時坐上一人,長髮束在背心,嘴裡黙聲念着。
白病秧本想來告訴宋禾鋤早飯已經備好,見屋頂之人,不由大驚,這莊中一舉一動皆逃不過他和老莊主的耳目,見他悄無聲息潛入,未驚動一人,氣息感應之下,不過是房上一片青瓦,擔心自家莊主安慰,便想掠上屋頂將他擒下。
不等白病秧動身,見那人將一根手指豎在嘴前,輕輕對着他搖了搖頭,白病秧便大發現像是自己五感全失一般,眼前漆黑,口不能言,動彈不得,霎時寒毛倒豎,震驚這人的修爲怕是要在天下境。
“放心,我來並無惡意。”
白病秧耳畔傳來聲音,頓時眼前恢復清明,再瞧屋頂之上,已是空無一人,仿若是夢境一般。
若是趙龍牙在此,定然會認得這人。
正是,墨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