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國皇帝派兵來末族,無非是想一顯大國天威,營造一種祈國太子此種宵小,本國幾萬鐵蹄踩也能踩死你的氣勢來,但當久了皇帝,或者是說坐久了高位的人總是容易犯自大這種毛病。
皇帝派了有五萬兵力,打算一舉攻下末族,再派幾個官對末族進行管理,再也不放養這個總是惹是生非的族落了,但皇帝他萬萬沒想到,要上末族,得先過十萬大山,再過瘴氣之林,那個路,他是萬分的不好走,當年方景城要攻下此處也要靠杜畏這個地頭蛇指路,僅憑皇帝養着那幫草包慫蛋,想靠自己進族,那簡直是比之登天還要難。
不過方景城城王爺是一個很體恤手下的人,他也不爲難這五萬士兵,派了個人下去傳了個話:你們來,看着是要來收復末族,實際上還是想抓我回京去領功,沒關係你們且先退後些,待本王把這末族的事兒處理好了自會下山,到時候跟你們回京就是了,不着急。
領兵的大將覺得這話說得十分的有道理,反正城王爺他也不能一輩子不下山,那末族鬧騰來鬧騰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來個認路的願意帶他們進山了,再攻打也不遲,實在不用着急,不必着急,於是他們便老老實實,安安心心地在山下紮起了營,安起了寨,吃了烤肉喝起了美酒。
豐國皇帝派兵來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溫琅耳中,他起先擔心了一下,後來聽說這些兵直接在山下紮了窩,越想越覺得好笑,一好笑,他就提了壺好酒去方景城的院子裡找他說話。
小開說方景城身子不好喝不得酒,溫琅卻說:“年輕人你不懂,有時候酒比藥好用。”
小開罵他這是在胡說八道,但方景城對這句話深以爲然,騙走了小開遞了個酒杯讓他斟酒,作賊一般喝了一口,細細品味之後還咂了下舌:“你是不知道,我都快兩月沒喝過酒了。”
“讓他們管着了?”溫琅拋了個眼色往屋裡。
方景城煞有介事的點頭,一副受盡憋屈的樣子。
“嘖嘖唉呀這可憐得,趕緊再來兩口解解饞。”溫琅趕緊給他又滿了一杯,兩個大男人在院子裡喝個酒還喝出了別樣的味道來。
到後來兩人喝得東倒西歪,溫琅自己帶來的酒喝完以後還去客棧裡偷了幾壇過來,方景城也是太久不沾酒的滋味,喝到最後都喝得有些暈暈乎乎幾乎要不醒人事了。
溫琅搖着他:“少將軍,你爹在山下派了五萬兵,怎麼不上來幫你啊?”
方景城扶着酒罈子笑:“你爹知道你要拿下末族,怎麼不幫你啊?”
“我爹……你爹……哈哈哈哈少將軍,咱兩都個好爹啊,同病相憐,同病相憐,值得喝一口!”溫琅哈哈大笑,拿着酒罈晃了半天沒對準酒碗,乾脆抱着酒罈對着灌起來。
“少將軍,你承不承認,末族是我的了。”溫琅晃着扇子,醉醺醺地問着方景城,他實在需要一個肯定答案,傅問漁不肯給他,方景城也不肯給他嗎?
方景城搶走他手裡的扇子,學着他的樣子一邊搖着扇子一邊笑:“你應該要記住傅問漁一句話,方景城,是從來不會輸的。”
“除了輸給她。”
“對,除了輸給她。”
“你到底留了什麼後手?”溫琅酒醒了一大半,明白過來豐國皇帝派了兵卻沒有攻上末族,不是他們膽小怕死,也不是他們懈怠鬆散,而是方景城的意思。
方景城輕輕搖着他的扇子,喝了一口酒,醉着步子搖搖擺擺:“你不妨猜猜看。”
溫琅還要說話,聽到院子門口小開一聲憤怒地抱怨:“問漁姐姐你看,溫太子把城王爺都灌成什麼樣了!”他們勸不住城王爺,只好搬來傅問漁這個救兵殺神。
溫琅望望天,有沒有王法了,明明方景城自己搶着要喝喝得半死的好不好,這也要賴我!當我是沈清讓專業背鍋啊?
他翻了一記白眼搶走方景城手中的扇子奪路而逃,方景城被他力道一帶,一個不穩直直摔倒在地上,他還在哈哈笑,果真快要醉得要出毛病了!
小開見了連忙把他扶起來,又招呼傅問漁去幫忙,傅問漁看在眼中咬咬牙:兩個平時看重身份得不得了的人,發起酒瘋來真是夠了!
一身的酒味直往傅問漁鼻子裡鑽,她丟下方景城就想走,叫來畢苟花璇杜微微隨便哪個照顧就行,只是步子剛動,就被方景城拉住手臂,他在醉夢中還在喊:“拿酒來,本王今日與你不醉不歸。”
小開一張臉拉得老長,還想着喝,問漁姐姐都快讓你氣死了讓你再喝!
果然傅問漁手一甩就把他手要甩開,但方景城的手卻像牛皮膏藥似地纏着她,甩也甩不掉,傅問漁有些惱火:“不要耍流氓啊方景城我跟你講!”
她這話好像打開了方景城的寶盒,寶盒裡藏着許許多多跟傅問漁有關的事,細細碎碎,像是大小不一的珍珠,在他思念的打磨下,每一個都散發着淡淡的光澤,其中有一粒珍珠記錄着這樣一件事,那一回啊在狩獵場,方景城他受了重傷,傅問漁守着他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過來,然後方景城想與她一起睡覺,只是單純的睡覺,卻把傅問漁嚇得臉色青白,也是這樣喊:“方景城我跟你講,你不要耍流氓啊!”
方景城是這樣說的:“又不是沒見過。”
“又不是沒見過。”他在醉夢裡依着記憶寶盒裡的珍珠,喃喃着這句話。
傅問漁一愣神定住了步子,只這一愣神的功夫,方景城卻鬆開了她,在睡夢中抱着那粒有甜味的珍珠沉沉睡去,蒼白的嘴脣上還有淡淡的笑容。
小開識趣地退下拉上房門,留着傅問漁坐在了方景城牀邊。
替他理了理被子,擦了一把臉,聽他喊口渴,又倒了些水喂他,看着他消瘦的面頰,傅問漁別過頭:“知道錯了吧?知道對不起我了?知道當時我是對的了?現在知道有什麼用啊,當時又不信我,說好了信我的又不信,你還打我,你現在知道有什麼用你說,我都不喜歡你了,你沒聽說過後悔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嗎?還說要娶我,你就這樣對你的夫人你的妻子嗎?”
醉成一灘泥的方景城聽不見傅問漁這些飽含委屈的話,只是翻個身,順手抱住傅問漁的腰,嘴裡咕噥着:“不要喜歡溫琅,問漁,不要喜歡別人好不好?回到我身邊好不好?別走,別走……”
“我什麼時候喜歡溫琅了,我……”傅問漁明知他聽不見還要反駁,又看到一個小物件兒從衣衫裡頭掉出來,撿過來一看,是一個粉玉翡翠雕的小人兒,小人兒是她的模樣,神形俱備,那時候的自己,的確是這副樣子的,還會有淺淺的笑意。
這粉玉翡翠,是當時他們在大婚前夕去宮中內務府裡挑的,那時候沈清讓還說,城王爺當真是要把傅問漁寵到天上去,內務府這種地方也隨便帶她去,宮裡的東西也由她喜好挑,後來方景城反覆雕琢,修修改改,不擅這些精細活兒的他,把一塊頑石雕成了她的樣子。
只是後來,這小玉人沒有送到她手裡,那天大婚的時候,本該用此物定情,卻迎來了一場翻天覆地的風波。
那一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太多的人,心死在了那天。
再後來,任由方景城百般解釋,萬般討好,再也換不回當天死去的傅問漁。
傅問漁握着這小玉人,很久很久沒有爲情落淚的她掉了一滴眼淚在玉人兒上。
方景城覺得好像是做了一場夢,夢裡傅問漁依偎在他胸口,安安靜靜,不帶着荊棘也不冷言冷語,她靠着自己胸膛淺淺呼吸,像極了如上一世一般的事,以前不覺她在自己懷裡時是一件多麼寶貴的事,因爲總相信她不會離開,總相信自己能一輩子留住她,後來才知道,那時候的習以爲常,在此時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
第二天方景城醒來,只覺得頭痛欲裂,當然也少不了一頓別人在他耳邊的叨叨罵聲,身子都這副鬼樣子了還要喝酒,喝死算了!方景城呵呵笑着不解釋,只是有些恍然,昨日晚上他似乎抱着一個人,那人像是傅問漁,但清早起來,卻不見了蹤影,大概真的是喝得太多醉得糊塗了,連夢與現實都分不清。
他已不敢再有任何奢望,如今的他,堅定不移地相信,傅問漁,是不可能再對他有半分好顏色的,也是絕不可能再靠在他胸口讓自己抱着了的,哪怕是一個看似溫和了許多的眼神,方景城也相信,那只是傅問漁對別人纔有的眼神,對自己,她必然是凜冽如刀鋒。
再習慣性地往胸前一探,摸到了那個安放在那處的小玉人兒,上面好像沾了些東西,看着像鹽漬,他將玉人兒擦擦乾淨再次貼身放好,喝了小開遞過來的醒酒湯,又喝一大碗苦得發澀的藥,揚揚眉頭拍拍衣服:“走吧,今日咱們上街去看看。”
啊,對了,方景城喝得爛醉如泥的那天晚上是九月初九,就是那個他將傅問漁傷到死地的九月九一週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