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蔚乘風卻沒能進去唐宅。
一個穿着西裝的管家模樣的人眉目慈祥的對他說:“真是不巧啊, 我們家老爺帶小少爺出去了。”
蔚乘風:“我不是來找你們家老爺的,我是來找陳晏的。”
管家:“都一樣啊,小少爺他和老爺出去了。”
蔚乘風愣了:“你們家少爺不是叫唐進儒嗎?”
管家喜氣洋洋得一笑:“是啊, 不過我們還有個小少爺, 是姑奶奶的孩子, 姓陳, 名晏。”
蔚乘風:“………”
管家:“三少您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蔚乘風舉起手僵硬得擺了一下:“既然不在的話, 我就不進去了,勞煩幫我通傳一下,我明天再來。”
而後, 他就轉身,有些蒙圈地坐上車子回去了。
管家看他的車沒了影子, 才轉身進了宅子, 一路進了後花園, 湊到正在和陳晏下棋的唐老耳邊,耳語了幾句。
唐老爺子聽完之後滿意得點了下頭, 才繼續抓耳撓腮,埋頭苦思冥想。
一分鐘。
兩分鐘。
……
五分鐘過去,向來耐性好的陳晏終於忍不住出聲:“外公你還沒想好嗎?”
唐老爺子瞪了瞪眼:“你懂個槓頭,我這叫慢工出細活,當年你媽媽陪我下棋等半個小時都不吭聲!”
說完, 他氣呼呼地下了一子。
陳晏眼睛也不眨的隨後放下一子, 然後開始一個個撿子。
唐老爺子連忙按住他的手, 撒嬌地笑:“我剛纔手滑!那個不算, 重來重來!”
陳晏:“……當年你也是下個五子棋還悔棋, 媽媽還一聲不吭的嗎?”
………
於是,拜陳晏所賜, 蔚乘風接下來的幾天都沒能進唐家的門。
第一天,管家:“真是抱歉,老爺和小少爺沒回來。”
第二天,管家:“還沒回來。”
第三天,管家:“依舊沒回來……不過老爺說了,回來之後第一時間聯繫您…”
……
第五天,管家:“抱歉……”
蔚乘風擺了擺手,笑着說:“我不是來拜見老爺和小少爺的,我是來找你們大少爺的。”
管家笑眯眯地:“不巧了,大少爺已經半個月沒回來了。”
蔚乘風:“………”
他明明昨天還聽人說唐進儒回家了的。
到了這個地步,他也終於回過味來了,敢情唐家這是在擺下馬威呢。
還沒追到媳婦兒就先被媳婦兒孃家人擺一道,他估計是頭一份兒了。
不過他心裡卻有種受虐般的暢快。
他追陳晏不是一天兩天了,唐家應該也知道,沒有明擺着阻止他,也就是間接支持了。
而這個下馬威,估摸着就是考驗他呢。
因此蔚家的一家老少最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自從幾天前他回家裡住之後,就每天早上跑出去一趟,不到兩個小時又回來,之後一整天躲房間裡不出來。
整個人還一直傻樂。
神經病。
他這邊過得瀟瀟灑灑,陳晏那裡卻簡直度日如年。
清雅幽靜的水榭裡,陳晏正有氣無力地靠着欄杆,他旁邊的唐進儒吹着口哨餵魚,好一副悠閒自在的模樣。
好一會兒,陳晏有氣無力地開口:“你能不能勸勸老爺子,把我的手機還給我啊。不行你借我錢給我買一部也好啊,我現在的日子真的很難熬啊!不能玩手機電腦,不能出門,感覺脫離了社會一樣!”
唐進儒眼皮子耷拉着,不鹹不淡地開口:“自家兄弟,說什麼借?”
陳晏:“那就送我唄。”
唐進儒:“送你你豈不是要欠我一份人情咯?那你豈不是虧大了?”
陳晏:“我不介意。”
唐進儒:“我介意。”
陳晏:“………”
他恨得牙癢癢。這人好賤啊。
果然兩個人從小玩不到一塊兒是有原因的。
陳晏決定忍辱負重:“打個商量唄,你電腦借我玩玩。”
唐進儒:“不行,老爺子發話了,這一段時間要讓你靜靜心,你啊,還是老老實實得待着吧。”
沒有手機的第一天,陳晏心癢難耐。
沒有手機的第二天,陳晏心急如焚。
沒有手機的第三天,陳晏簡直易燃易爆炸。
沒有手機的第四天,陳晏已經能稍微控制情緒了。
沒有手機的第五天,陳晏開始欣賞起唐宅的美景了,偶爾還去書房看看書。
沒有手機的第六天,陳晏幾乎成了無慾無求的和尚,心靜如水。
沒有手機的第七天,陳晏已經能靜得下心花一下午的時間,和唐老爺子這個臭棋簍子下一盤棋了。
無論唐老爺子怎麼撩撥,怎麼耍賴,他都不動如山,毫無波瀾。
一棋結束,唐老爺子手裡棋一放,對旁邊的人說:“把小少爺的手機拿來。”
終於能拿到手機了,陳晏一時有些恍惚。
唐老爺子站起來,捶了捶背,身體有些晃。
陳晏連忙站起來扶了他一把。
唐老爺子擺了擺手,笑話他:“這一段時間難熬吧?”
陳晏笑了笑:“剛開始挺難熬的,後來也就習慣了。”
唐老爺子:“那你現在知道該怎麼對蔚小子了吧?”
陳晏愣:“這怎麼又扯到他了?”
唐老爺子:“別打馬虎眼,什麼時候和小蔚在一起啊?”
陳晏無奈:“外公你是不是忘記我幾個月前才和上一個男朋友分手?”
唐老爺子眼珠子又瞪了起來:“這離了人和沒了手機有什麼分別,你離開那個人,就可以立馬找下一個人,就像你沒了手機,你可以去釣魚下棋賞花散步看電視,你總不會一直等手機。”
陳晏:“………”無fuck說。
唐老爺子又說:“現在想明白了?”
陳晏有點回過味來:“外公,這一碼歸一碼吧,這人再換,也要我喜歡他吧。”
唐老爺子嗤笑:“你不喜歡他?”
陳晏:“………”
唐老爺子白他一眼,食指點了點他的胸口:“當你有什麼事難以分辨的時候,不防靜下來聽聽自己的心。”
陳晏若有所思。
唐老爺子轉頭揹着手看風景,陳晏安靜地跟在他身後。
好半晌,唐老爺子纔回頭看他,臉上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小晏,你終於回來了。”
這話裡感慨的意味太濃,陳晏眼睛瞬間溼潤起來。
唐老爺子笑着打量了他一會兒,拍了拍他的肩:“這纔像我的乖孫。文文靜靜的,沒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陳晏醞釀的情緒一下子破功,沒好氣地說:“什麼文文靜靜,那是形容男人的?”
唐老爺子:“男人如何,女人又如何,過分強調性別,說明你才真的在乎它,就像一直強調男女平等一樣,之所以強調,因爲它本身就不平等。等哪天真的平等了,也就沒人去提了。
你不用一直提醒我你是個男娃娃,也不用證明自己到底娘不娘,前幾年呀,我查了些書,知道這個同性戀吧,他和娘不孃的不搭邊。
小晏,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苦,當年的事呢,我也有責任,怪我把你媽媽寵得太過了,要什麼有什麼,導致時間長了,她太過自負,也只顧自己感受,學不會爲別人着想。
你爸爸,書生氣挺濃的,不過啊,文人嘛,總有些迂腐和清高的,我不太喜歡他,不過你媽媽當年一心嫁他,我不想讓她嫁過去吃苦頭,但爲人父母的,哪能坳得過孩子,她嫁就讓她嫁吧。
不過到底性格不合啊。婚後吵吵鬧鬧的,好幾次過不下去,彼此磨合,在你身上花的心思就註定少了些。而你高考的那一年,正好是他們吵得最兇的一年,等你高考結束了,他們精神還沒緩和下來,就碰到你的事。
有時候啊,黴運來了,擋也擋不住。你媽的性格問題,你爸的清高迂腐,他們倆的矛盾重重,種種前提相輔相成,導致你成了唯一一個泄憤的目標,之後的那些事,其實是在意料之中的。”
說到這裡,唐老爺子摸了摸發愣的陳晏的頭,寬慰他:
“當年我忙於你父母的葬禮,一直沒來得及和你說句話,現在我補回來。
孩子,這不怪你。”
陳晏愣愣得看着唐老爺子。
這句話他等了十二年。
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沒經歷過大風大浪,面對這種事,他被沉重的打擊和內疚壓的幾乎直不起腰,周圍的人好像都在用有色眼睛看他,好像都在譴責他,指責他,擠兌他,嘲諷他。
因爲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他心裡害怕極了,又驚又怕又內疚自責,他很茫然,更沒臉見自己好像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的外公。
所以,他逃了。
但是這十幾年裡,他曾經無數次希望那個時候,能有個人對不夠成熟的他說一句:“這不怪你。”
他終於等到了。
雖然時間不對。
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他只是好像有什麼一直沉甸甸壓在心底的東西,消失不見了。
整個人都輕了一截似的。
陳晏望着唐老爺子,突然一把上前抱住他,難以抑制得大哭了起來。
唐老爺子立即嫌棄地推他:“鼻涕別擦我身上!”
陳晏一邊把鼻子往他肩膀擦一邊哭着說:“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唐老爺子:“……唉你個小兔崽子,你罵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