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呢,溫桃?”
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溫家村的小女孩,像在等待人的回答。
小女孩聽了話,愣愣地擡頭望向白僳,一聲哭嗝嗆在口中,她嘴張了張,哭聲也止住了。
女孩眼中的情緒不明,但絕對不是原先該有的不安與害怕。
女孩目中的光閃爍了兩下,而後她閉上了眼。
眼睛閉上的過程極爲短暫,就這麼兩三秒,再睜開時裡面是一派茫然與天真。
女孩似乎是不理解現在身處哪裡以及是什麼情況,但在視線所及被白僳提在手裡宛如一條死狗的大黃狗時,情緒奔涌而出,哭聲比剛剛還要嘹亮。
“嗚哇——大黃嗚嗚嗚嗚嗚。”
哭得情至意切,不帶一絲虛假。
白僳被吵得略微頭疼,他垂着眼朝女孩打量了幾眼,確定“溫紅”現在只是“溫紅”了。
唉,有點沒勁。
黑髮青年把狗一放,蹲下身子,和善地摸了摸女孩的腦袋。
小女孩被他摸得有點蒙,哭聲停了一瞬,可隨之而來的是後頸的疼痛與眼前一黑。
白僳摸了兩下女孩頭頂便順着她的後腦勺一路摸了下去,最後抵達頸部,重重地一敲。
人類女孩軟軟地倒了下去,倒進了白僳懷中。
可能是覺得抱着人有點佔手,黑髮青年將視線移向了丟在一旁的大黃狗身上。
土狗趴伏在地上夾着尾巴瑟瑟發抖,見人看過去,它更是兩隻前爪一搭,把臉埋了進去。
但就算它把臉埋進去也沒有用,白僳想把它丟棄時,它逃得再遠也沒有用。
現在沒了醒着的人類在附近,那麼把大黃狗處理掉的方法就很簡單了。
將小女孩往臂彎中一掛,白僳朝趴地的土狗伸出了手。
掌心觸摸到狗狗的皮毛時,手還是人類手掌的形狀,但眨眼間的功夫,黑髮青年的手裂開了。
像是炸開的一朵花,又像是被撥開的棉絮,膨脹起的白色瞬間爬滿了大黃狗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完全覆蓋上去。
咕嘰咕嘰的,進食的動靜不絕於耳。
幾秒後,白僳擡起了手,那些失去了捕食目標的白棉緩緩退回,最後變回了人手的形態。
黑髮青年張了張手指,確定自己的手恢復了人類手掌的各種功能。
他之前留着這隻由黑色淤泥變過來的狗不過是因爲在人前不大方便下嘴,狗質一談……只是騙人類的。
至始至終,他都只帶了個人質走。
不過嚴格說起來,這小女孩也不算是徹底的人質了,更像個載體。
打暈人後白僳更是懶得好好帶人走,直接拎在手中就朝前跑,宛如貼地遊行,將本來要走十幾分鐘的路硬生生縮短至五分鐘。
白僳站在一處幽深的洞口外。
這裡就是之前夏成蔭和唐諾來過的,白僳觀察到了兩人進去,裡面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
在他放在樹梢上的那枚眼球看來,整個過程就是二人組進去了,一名被追逐的假村民把下面的村長等人引了過來。
接着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這麼一個可疑的山洞在眼前,是個人都要進去查看一番。
之後就是二人組被村人逮到,再被帶回村子裡,現在已經被壓去了祭祀舉辦的地方……哦對了,還帶着“祁竹月”。
白僳站在洞口想了想,他剛剛同高天逸說的話,有一句話說錯了。
高天逸需要去救的,只有夏成蔭和唐諾兩個人而已。
至於祁竹月……白僳擡手架在眉前,向下方的深不見底的洞口眺望了幾下。
人類眼裡的不可視物在怪物這就看得挺清晰的,比如陡峭的傾斜以及各處可以落腳的點。
黑髮青年也沒有一級級踩下去,而是帶着臂彎間的小女孩猛地朝裡一躍,筆直墜落,卻輕如鴻毛般落到了底部的地面上。
白僳在地上踩了踩,地面如實朝他反饋了相對力道的彈性。
嘛……這樣的話,豈不是什麼人進來都會被發現?
他朝上方一看,那些懸掛在頭頂的鐘乳石都滴滴拉拉地黏着黑色淤泥,正要掉不掉地糾纏在那。
再看地面,地面簡直就是被黑色淤泥淺鋪了一層,鋪得平坦與否的區別了,無論走到哪裡都能踩到,除非你飄着走。
飄着走就不必了,他也不是來做賊的。
白僳大大方方地,猶如兜自家的後花園一樣在山洞中閒庭信步。
從洞口走向洞穴深處,由於地面材質問題踩不出腳步聲,迴盪在空曠的洞穴中的還是青年人輕聲的哼唱。
哼的調子每時每刻都在變,可惜並無人類聽衆。
白僳邊走邊看四周,空蕩蕩的洞穴裡的陰影內好似有什麼在浮動,不過沒有向他襲來的意思。
一直走到洞穴深處,他看到了一把椅子。
這是一副挺怪異的場面。
空曠的圓形平臺中間擺了一張椅子,椅子四周還散落着幾根斷裂的短繩,是被人隔斷的。
爲什麼說是平臺?因爲周圍真的被鏤空着向下塌陷了,湊近邊緣看,能看到流動的粘液持續墜落。
白僳繞着周圍走了一圈,然後走向了中央的椅子邊。
這的確是祁竹月曾經坐過的椅子。
白僳俯身看了看椅背,把手上提着的女孩放了上去。
椅子不大不小剛好夠人坐,只是小孩子腿短,肯定是夠不到地上了。
“然後是……”白僳一拍手,轉向了某個朝向。
他筆直且不帶任何猶豫地走了過去,在一處看似空地的地方停下了。
正當他擡起手,指節弓如鷹爪想要揮下,遠處的陰影裡踉踉蹌蹌衝出一個人。
頭髮散亂成一團的“溫桃”從那跑了出來,她按着個打火機,神色慌張。
昏暗的環境難以視物,直至跑近了她才認出了人,看到白僳的那一刻,人彷彿鬆了一口氣。
“白、白僳。”女性喊道,“終、終於找到你了。”女性一路小跑來到白僳身邊,語無倫次地向白僳講述她前面的經歷。
她被溫榮軒帶走就被藏到了這裡,第一次醒來時她被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因爲當時周圍沒有光,她也很難看清周圍,直到溫榮軒點亮了蠟燭。
“然後……然後我看到了……”女性說着卡了殼,她沉默着、啞然着,半天吐露不出一個字,“我看到了什麼來着……”
白僳等會兒沒有等到迴應,非常理解地拍了拍女性的肩:“沒事,人在看到超出自己理解認知的東西以外時,是會難以接受的。”
“什麼?”
“就是說——伱什麼都不記得,是正常的。”寬慰地又拍了兩下,白僳捋了捋事情的發展,問道,“那來找你的夏成蔭與唐諾呢?”
女性茫然極了:“什麼夏前輩……什麼唐前輩?”
黑髮青年耐心地陪聊:“就是夏成蔭和唐諾來找你救你了,怎麼,你們沒有遇上嗎?”
女性搖了搖頭,她說自己記不起與溫榮軒對上視線後具體都發生了什麼,印象裡只感覺自己感受到了一些記憶與回憶。
“沒有遇上啊——”白僳拖長了音節,“那就奇怪了,他們是來找你了,好像還找到了你。”
黑眸平淡地看向女性,本就沒有多少情緒的眼中更加淡漠了,好似在打量一位毫不相干的人。
女性努力回想了一下,還是說不知道。
“我就是,我就是剛剛在那邊醒來,到處都黑漆漆的,我只有打火機照明,摸着黑才走了出來。”女性繼續在那說,“哦對了,我手機什麼的都不見了。”
像是要做證明,女性將凌亂的衣服口袋都翻了一遍,確實全都空蕩蕩的,裡面的東西都被掏走,只給她體面地留了衣物和一枚打火機……大概是這樣。
白僳平靜地聽着女性講述,一面嗯嗯啊啊地點頭,敷衍地應着,只有後者要伸手抓向他的袖口時,黑髮青年往後讓了半步。
“白……白僳?”女性視線轉向白僳,不理解白僳爲什麼要躲閃,“我們現在怎麼辦?你能聯繫上夏前輩他們嗎……對了小高……呢?你們應該是一組的?他是不是也出了什麼情況……”
女性的絮語持續在耳邊,她碰不到白僳,便環起手臂抱起自己,作無助狀。
“……我們還是先出去吧,在這裡說不定溫榮軒等會就——”
“真像啊。”白僳忽然打斷道,“二重身什麼的,真像啊。”
不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有意識的二重身,但這是第一次見到熟知人類的二重身。
“溫桃”的外貌與溫桃一致,“祁竹月”的記憶也與祁竹月一致,她甚至記得自己的身份,從頭至尾都沒把特殊身份說漏嘴。
女性眼神閃了兩下,她慌張地說:“什麼二重身?”
白僳朝她點點頭:“你呀。”
女性停頓片刻,反駁道:“不,我覺得我不是,從時間上來講……”
“進入這個村子後,原先的那些就不能用作依據了吧。”白僳晃了晃手指,“而且,你怎麼知道你失去意識時,什麼都沒發生呢?”
有着“溫桃”外表的女性沉默了,她張了張嘴還想辯駁什麼,卻被已然失去了耐心的黑髮青年一把抱住了。
“欸?”短促的驚訝聲,“白僳……?”
啪嗒一聲,打火機落到地上熄滅了。
在女性的記憶中,白僳一直是個不喜與旁人有所接觸的人,平時隔着衣物搭搭肩膀最多了,像這樣大面積的碰觸……前所未有,而且還是擁抱。
“真香啊……”黑髮青年將頭低了下來,鼻息呼在女性的肩頸處,他還嗅了兩下。
被他抱住的女性一動不敢動,兩者間完全沒有任何曖昧的氛圍,後者只覺得從溫熱的呼吸鋪上來的那邊開始,寒毛一路聳立。
“白……”女性剛一張嘴,她又被人打斷了。
“好香啊……橘子味的。”肌膚上有什麼溼漉漉的東西一舔而過,之後女性聽到低沉的男聲在她耳邊問道,“我能吃了你嗎?”
吃……吃是什麼意思?
中文博大精深,同樣的詞彙放在不同的語境中可以理解出多種含義,但此時此刻,女性一點不覺得“吃”這個動詞有着情色的意味。
疼……好疼好疼好疼!
女性進一步被按入了黑髮青年的懷中,接着朝周圍蔓延。
可很快的,疼痛消失了。
倒不如說,有很多感官全都消失了。
女性向後昂起脖頸,不多時。
爲什麼頭會掉下去?
視線跟着一起墜落時,女性再次看到了超出理解之外的場景——她的身體,她的大半個身體都陷入了黑髮青年的身體中。
陷這個詞沒有用錯,或者用融化比較形象。
白色……滿目望過去全是白色。
人類的血是紅色的,。
等軀體散得差不多了,紅色的血便轉變成了黑色的淤泥,進一步證實了女性的身份。
女性墜落的視線也看到了這一幕,殘留的意識恍然大悟。
原來她真的是……但白僳又是……咦?
意識的最後,有一雙手輕輕地撈起了她的腦袋,並把她捧了起來。
“抱歉啊。”嘴角一點血色都沒有的黑髮青年歪頭笑了笑,“其餘的地方都散成了不可名狀的一團,正向外伸着一道道飄忽的白絲,圈住逃離的黑色淤泥將它們都拉扯回蠕動的白色包裹中。
白色的中心是什麼?女性看不清了,本就不是正常人類的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擁有意識,已經是超出了人類的能力。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最後的最後,她看到說着沒多少歉意的話的黑髮青年把她的腦袋也捧入懷中。
在與白色的世界接觸之際,她……似乎在視界的遙遠之地,看到了一顆淡漠地觀察着周圍一切的眼球。
“咕——嘰。”
最後,黑髮青年舔了舔指尖。
說實話,轉變爲二重身的存在比山林裡那些到處可見的黑色淤泥要美味太多,就像那隻大黃狗,也被白僳惦記着。
然後接下來……白僳身形一轉,在繼續找人之前,他覺得有必要把一旁灼烈的視線解決一下。
他朝那招了招手,示意道:“出來吧,躲在那邊看有什麼意思呢?”
“大家都坦誠一點,出來聊一聊?”
“溫榮軒——你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