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個辦法把人類丟掉。
白僳這麼想着,黑色的眼睛繞着周圍看了一圈。
短暫地在山坡上同人類少年科普了一番他沒有讀完的村長日誌後,村人的搜查跟了上來。
他們還是挺執着的,不過進入山林的速度還是慢了些。
這次白僳沒有做什麼留下個尾巴給村民看一眼的舉動,早早帶着高天逸跑了,以至於溫家村村民找過來時,只看到了滿地的腳印。
紛亂的腳印在原地踩了很多圈,根本看不出有離開的痕跡。
人,去了哪裡?
村民舉着磨尖的農具在腳印附近轉了會兒,每塊草叢都扒開看了,除了他們新帶來的足跡,沒有前人留下來的了。
“他們跑哪去了?”
“不知道啊。”
“要追嗎?”
“應該要追吧,溫紅那丫頭片子被他帶走了。”
“可這怎麼追啊,腳印都沒。”
“散開?”
“不成吧,村長說了別單獨行動。”
幾名村民面面相覷,又朝山林裡走了一陣什麼都沒找到,最後只能無功而返,去找村長彙報去了。
而被他們所尋覓的三人一狗正坐在離山坡不遠的一棵繁茂大樹的樹枝上。
白僳站在那細細的枝丫上,見村人走了,提起小女孩就往下一傾。
伴隨着女孩害怕的尖叫音,他帶着女孩安全地落到了地上。
正要朝前走,樹上傳來了另一個聲音:“白哥,你有沒有覺得你忘記了什麼?”
同樣被白僳帶去了樹上,從樹枝上跳躍幾輪纔沒留下腳印的的人類少年木着臉,看白僳朝上看,他指了指自己。
白僳向後仰着頭:“你可以自己下來?”
少年人癟着嘴:“可以是可以,但是……”之前白僳不是一直親力親爲的嗎?
高天逸最後自力更生,努力從樹梢上爬了下來。
整個過程的開始都很順利,快到地面時他腳底一滑,腳掌踩空,從大約半米高的地方摔落。
摔了個屁股墩,尾骨劇痛,不過更令少年人在意的還是他的腳。
鞋子要被頂開了。
高天逸扶着後腰,慢慢依靠着樹幹站了起來。
他再低頭,鞋尖破開的感覺是他的錯覺,但腳尖真的分外不適,擁擠且踩在地上有些疼痛。
少年人悟到了什麼,脫開鞋子一看,被襪子所包裹的腳掌略微變形。
開始了,異變更大面積地開始了。
高天逸重新穿上鞋,把變了形的腳塞進去可比把腳解放出來要困難不少,人類少年折騰了一會兒,少說花了三分鐘。
高天逸之後擡頭,就看到黑髮青年領着小女孩杵在他面前觀察。
準確地說,是白僳單方面在看,小女孩似乎對面前的場景有些懼怕,一直別開腦袋,將臉埋在大黃狗的背上。
白僳看完了人類少年所有反應,有些感慨地說:“感覺異化的進度有點被加快了呢……”
見少年人幽怨的目光朝他看來,黑髮青年撩起耳邊的碎髮,露出了面頰的一角。
在腮幫子的位置,出現了一條裂縫。
白僳沒讓高天逸看得太仔細就放下了手,時間雖短,但足以給人類留下一個他同樣開始異化,長出了魚鰓的印象。
這下,人類少年的疑慮打消了些,他開始追問剛剛被村人追擊打斷沒有說下去的話題。
什麼叫做那三個人都要靠他拯救了?
高天逸原以爲白僳等村人走了會帶着他往村子靠,沒想到黑髮青年腳步一拐,開始在山林裡繞圈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兩人之間的引導的人選又換了回去,就如同剛從被拘的屋子裡跑出來那樣,人類少年完全跟在白僳身後。
白僳實在懶得解釋太多,他說一句人類能問出三四句來,而他暫時還沒想好他是如何隔着山上山下獲知另一邊人類行動的情報的。
總不能說,這是他看到的吧?
那人類的下一個問題一定是,他怎麼看到的。
用眼睛看到的,用漫山遍野的眼睛看到的。
黑髮青年忽扇了兩下眼睛,那些藏匿在山野間的眼球也跟着顫動了兩下。
在山林中兜轉的過程中,白僳還時不時放慢步伐,閉上單隻眼睛轉換視角。
第一次閉眼的時候,特殊部門的成員被從洞口中帶了出來。
第二次閉眼的時候,特殊部門的成員……三人?從山上被帶回了村中。
第三次閉眼的時候,村人和外來者都回到了慶祝壽宴的院子內,悠揚的戲曲聲奏起。
第四次閉眼的時候……白僳駐足,停了會,睜開了雙眼。
他比較了一下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和等會要去的地方……有點遠,人類腳程上的遠。
要是這會兒沒有人類少年,他大不了走直線,從山壁上直接攀登上去,可帶了高天逸的話……果然,還是要把人類先丟掉。
第二次升起這個念頭,白僳決定實踐一下。
“白哥——白僳!”
人類少年的呼喊終於得到了迴應,走在前方的黑髮青年冷不丁停下,讓後方的少年人直接撞了上去。
痛不痛完全來不及反應,高天逸只感到鼻樑一酸,眼淚還在醞釀,他人已經被推遠。
“伱救人的意思就是——我們得分開走了。”
“?”高天逸眼前一黑,現實意義上的一黑,“等一下,分開走?”
人類少年剛要據理力爭,他說這不大好吧,但背後傳來的力道不容人拒絕,等他鼻尖的酸楚褪去後,他已經站到了山道上。
看到山道的那一刻,他想說的話短暫地忘記了。
本來就不是很平坦的山道形成了一個下陷的深坑,爆炸的殘留物似乎還留在周圍,星星點點的能看到一些藍。
藍色……高天逸好像記得,這個東西不能隨便碰。
山道上碎石與泥土還在不住地往下滾,就他觀察的這點功夫,一顆人頭大的石塊就重重地砸了下去。
而在深坑上方,有人膽子極大地搭了一條路,被牽強地固定在那,一眼看過球不怎麼牢靠的樣子,踩上去有坍塌的危險。
“不會塌的。”白僳的聲音自背後傳來,“這麼多村民都走過去了。”
“什麼意思?”高天逸追問。
“就是——”從身後伸出的細長指節指向了搭起通路的另一端,“溫家村的人,全部去了上面了。”
“全部?”
“是啊,全部。”白僳點着頭,“腿腳不便的也被人攙扶或擡或背了上去了,無一例外。”“你怎麼……”
“所以,你要抓緊時間了。”
自背後傳來的力道拍了拍人類少年的肩,接着是毫不留情地一推,把人直接推向了彷彿一條不歸路的單行道。
架在半空中的木板嘎吱作響,兩側用作固定的石塊也隨着人的重量,好似要從地面翹起。
獨木橋不好回頭,少年人順着慣性行了幾步,直接走到了木板的中央。
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終高天逸還是朝前走去。
一直到跨下木板,少年人才得以回過頭。
高天逸一回頭,看到白僳牽着溫家村的小女孩站在板子的另一邊,衝他揮了揮手,作再見狀。
“等——”少年人才吐出一個音節,他剛走過的木板應聲而斷。
像極了巧合,看不出有什麼外力操控。
隔了個深坑和茂密樹林的黑髮青年再度揮了揮手,他朝遠處一指,似乎在催促少年人快點前行。
高天逸還是有點茫然,他怎麼被一推一走,就跟白僳分開了。
被落在另一邊的黑髮青年沒有任何逗留之意,牽着小女孩轉身就走,一大一小加一條狗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山路上。
具體點說,白僳走了沒多久便跨入了山林間,離開了被人爲踩出的這條比較平坦的山道。
高天逸順着對方離開的方向看了過去,樹影陰翳,之前跟人一起走的時候沒感覺,現在看上去,山林就像是一張張要將人吞噬的巨口。
少年人抹了把落在臉上的雨水。
天按時陰了下來,雨也按時下了下來。
高天逸隨身沒有帶傘,他潛意識覺得離了白僳最好不要往山林裡走。
沒有緣由,就是這麼感覺的。
“真是的……這都是什麼事啊。”未成年人兀自嘀咕着,“怎麼夏哥他們就被村人抓住了,白哥一句話都不講。”
“怎麼知道怎麼發現的……啊啊啊啊,我一個人真的能行嗎?”
高天逸自認爲自己對付靈異,對付神神叨叨的東西,再不濟對付落單的普通人都是很在行或者說沒問題的。
就算現在他狀態不佳,他覺得努力一把揍……打暈幾個村民還是能夠做到的。
但是!但是這絕對不代表着他有跟一個村子人抗爭的實力啊!
蹲在草叢中的少年人眼神逐漸死掉。
所以,白僳爲什麼要讓他一個人靠近這裡?
前面高天逸在山道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選擇從樹林中穿過,繞道去找白僳。
首先他不知道白僳去了哪裡,其次下起雨的樹林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給人不妙的觀感。
猶豫完,少年人只好繼續往上爬,去往祭臺的路他還是記得的。
一路走他一路看,看到了路上不少村民踩下的腳印,大小不一、數量繁多,似乎與白僳所說的互相映襯。
那麼,白僳是怎麼知道的呢?祭祀的話,原來說好在明天舉行的吧?
在他們沒有回過村子的情況下,白僳獲知消息的渠道就變得詭異起來,高天逸腦子裡想了多種可能性,什麼千里眼順風耳——
啊,到了。
胡思亂想之際,山林間原來湖的位置到了。
遠遠的,高天逸就看到了許多模糊的人影。
少年人潛入了林子旁的樹叢中,整個人伏在那,手指扒着眼前的葉片,撥開一條縫用以觀察。
距離拉得近了,自然是能夠看得清晰一些。
高天逸覺得,與其說他看到了所有溫家村的村民,倒不如說他看到了無數長着魚頭腦袋的人身。
大約是從肩膀的位置開始,被完全置換成了魚的模樣。
其形態之怪異,讓少年人犯了個噁心。
看上去不比人面瘡差多少了……高天逸撓了撓自己的胳膊,在撓到鱗片的觸感後,他抹黑開始往胳膊上纏紗布。
邊纏邊繼續看,村長在人羣中講話,他是所有人中變化最小。
變得扁平的五官,老者整張臉都被細密的灰色鱗片所覆蓋,只有眼睛的部位因爲凸起而顯得清晰。
他在雨中說着什麼,由於雨聲蓋過了人聲,高天逸只能聽到隻言片語,因爲過於沒有意義了,他只能繼續朝後眺望。
視線這一拉遠,他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少年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眸,本就有些圓睜的眼睛更是外突了幾分。
那是……怎麼會呢……
等、等一下,現在的情況是——
……
熟悉的、不成調的小曲飄散在山林間,哼唱者腳步輕快,步調平穩,一點都沒有受崎嶇的山路所影響。
連帶着他手裡牽着的小女孩也一樣,即使黑髮青年沒有顧及女孩的年齡與步行速度,小女孩依舊跟在他身邊,只是因爲拉扯而趔趄了幾步。
在林間走了會,越發靠近白僳想要去往的目的地,小女孩開始抗拒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過去。”
她開始表現出停下的念頭,與小女孩手交握的地方傳來一股力道,雖然很小,但還是能看出其主人的拒意。
“爲什麼不想去呢?”拉着人的大人沒有理會,自顧自地朝前走。
那隻本來被小女孩抱在懷中的大黃狗早就被黑髮青年接了過去,扣着狗的脖子提在手中。
反正,大黃狗也不是真的狗,它形態再像也不過只是僞物。
小女孩一開始看到白僳的動作爭論過兩句,不過她很快就放棄了,目光垂向地面。
“我……我想回去。”
“嗯嗯,回去是不可能的。”
“你……我要見奶奶嗚嗚嗚,我要回家。”
小孩子無理取鬧起來哭聲尖細,女孩好似把害怕恐懼全部拋在了腦後,一個勁地在那哭鬧着。
正常來講,如此反應的小孩都是令人厭煩的,可黑髮青年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只是平淡地朝鬧騰的女孩看了眼。
梳着羊角辮的女孩快把眼睛哭紅了,也沒得到黑髮青年的一絲憐惜。
白僳問了和剛剛同樣的問題:“爲什麼不想去呢?”
“是不想見到‘溫桃’嗎?”
“哦不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也可以算‘溫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