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着奴婢說,竟是姑娘沒心肝呢。”錦鷺聞言,只帶着一點好笑,一面將那些花樣子一一取出來整理,偶爾看兩眼,一面瞟了敏君兩眼,道:“這般事兒,蘇公子都爲您經心,您反而這麼說。就是奴婢,也有幾分不平呢。”說完這話,她仔細看了看手中的花樣子,由不得接着道:“再者,姑娘說着是關公門前耍大刀,照着奴婢看來,這可不是混着送來的,瞧着起頭的十來張,俱是蓮花爲主的,後頭的卻又是鴛鴦爲主,說不得都是一色色整理妥當了,方送了過來。”
“我不過兩句話,反倒招了你這麼一通來。”敏君接過那紙箋,心底也有幾分高興的,也不在意錦鷺話中透出的那些許打趣的意思,只道:“但這般事,到底與他不甚相干的,若是旁人知道了,不免有些嗤笑的。我雖說心裡頭也感激他這般用心,但這般事,竟還是少寫得好,免得落人口舌,被人顛來倒去的說道。”
“姑娘說的也是。”錦鷺聽得她這麼說,倒也覺得是這麼一回事兒。畢竟這蘇瑾眼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小少年,大小也是侯爺,又是做官兒的,這些事兒經受的多了。說好聽的,那是夫妻和合,畫眉之樂罷了,若是說難聽些,未免不是被婦人挾制,毫無大丈夫之氣。唸叨的多了,究竟於名聲有些妨礙的。
由此,她便點了點頭,嘆道:“雖則做大官是好事兒,可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兒,還真是讓人着惱。姑娘究竟是姑娘,與奴婢這麼個丫頭見識比,真真是雲泥之別。”
“便是你說了好話兒,我也是不讓你好過的。”敏君笑了笑,伸出手指頭點了錦鷺額頭一下,道:“難得你這般多話,又是被我駁倒了。這番我可得好生罰一罰你的。這麼着,你既是覺得他送來的東西整理齊全了,那便將母親送來的那些花樣子也是比照着整理齊全。你說好不好?”
“姑娘又是打趣奴婢呢。”這點子小事,錦鷺自然不覺得怎麼樣,只笑着應了,一面道:“這跑了一趟大公子的屋子,只怕姑娘也是累了,吃完了東西,竟歪在榻上養養神,這會子暑氣還有些重,竟小心些的好。”
敏君聽得她說起尚寧那邊,便想到錦葵一事,臉上便帶出幾分感慨來:“唉,說着這事兒,就好沒意思。”口中吐出這麼一句,她只覺得口中無味,便將那湯羹點心推了:“也罷了,這些端出去你們分了吃,莫要糟蹋了。我且躺一會兒。”
瞅着敏君神情有些不對,錦鷺也不敢開口多說,只與青鸞使了個眼色,口中應了一句,就是將這些東西都收拾了弄出去,而內室的小丫鬟也都打發了出來:“姑娘累了,正是要清淨着,你們在外頭的屋子裡做做針線,吃點糕點,莫要高聲大語,驚擾了姑娘。”
一干丫鬟應了一聲,錦鷺便是轉頭往裡屋走去,此時敏君已經脫了先前見客的衣衫,只換了一身淺煙霞色的紗衫,髮髻也是散了,只用數根絲繩歪歪繫住,垂於胸前。整個人清清爽爽地側躺在牀榻上。青鸞則是在一邊打着扇子。
見此情景,錦鷺也不做聲,只與青鸞相互打了幾個眼色,就是在一側取來一個腳蹬,坐在角落裡隨手做起先前擱在那裡的針線活兒來。屋子裡一陣靜謐,幾縷淡淡的青煙從一側的香爐裡頭徐徐升起,偶爾一陣風從紗窗裡頭絲絲脈脈拂來,將那筆直向上的煙氣吹得散了些,連帶着案几上放着的比目魚玉架上垂着的幾個碎玉片也是稍稍有些清音響動。
這斷斷續續的玉片敲擊的聲響,不顯得響亮,反倒透着一絲悠然的味道。敏君半眯着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裡養神,她雖說沒有太多的睡意,但這會子確實感到一陣閒坐庭院聽花落的悠閒。
她靜靜躺在這裡享受中這難得的靜謐,正是覺得一陣又一陣地睡意如同攀爬的牽牛花,一絲絲一脈脈涌上來的時候,卻是聽到外頭一陣喧鬧,登時就是打破了這會子的靜謐,當下她由不得睜開雙眼,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道:“怎麼回事兒?好端端的,可又是要鬧出什麼事兒不成?”
“姑娘,聽得聲音,像是那幾個小丫頭的聲音,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奴婢去瞧一瞧,看看是怎麼回事。”錦鷺見着敏君眉頭微皺,似是有些掙扎着要起身來的意思,便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兒,雙手稍稍拍了拍,將衣襟上的一些針線頭兒都拍到針線籃子裡,一面笑着說道。
敏君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淡淡着道:“你便過去瞧一瞧,若是真有什麼事兒,分說開來便是。整日裡吵吵鬧鬧的,也不是個事兒。”
錦鷺笑着應了,與青鸞使了個眼色,讓她笑着搭上話與敏君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自己則是打起簾子到了外頭,不過半晌子的功夫,那邊便是安安靜靜,再無旁的話兒。敏君見着也是小事兒,便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這麼一來,她那一點子睡意早就沒了,便伸了伸腰肢,坐起身來。
青鸞見着,便笑着道:“姑娘不再睡一會子?昨兒睡得便是遲了點,這會子正該補補眠呢。”口中說着話,她手中的扇子依舊是不緊不慢揮着,與敏君送去一陣陣涼風。
“這纔有一點子的睡意,經了那麼一遭,也是沒了。橫豎也是無事兒,你把那些花樣子取來,我翻翻看,也琢磨琢磨。二妹妹那裡只怕正在做這個呢,我可不能偷着發懶,等着沒臉兒。”敏君揉了揉脖子,又是擡手將那扇子抓過來,擱到一側去。
“姑娘沒得這般心急做什麼。”見着敏君如此,那青鸞也是笑了,只起身往一側的走去,不多時就是將那兩個匣子取了過來:“這個裡頭是奶奶給的,這個便是蘇家送來的。姑娘先是看哪個?”
“既是與錦鷺那丫頭說了要她理一理母親送來的這些,自然不能偏幫她去。我們只先看看這邊的,也不知道他一個男子,送了什麼來呢,指不定是些不合宜的。”敏君眉梢微微一挑,只笑着將那蘇瑾送來的那個匣子打開,取出那一疊的花樣子,盤腿坐在那裡細細的看了起來。
青鸞見着她如此,心中暗暗好笑:姑娘口中倒是剛強,心底還不是琢磨着姑爺送來的好東西?只是臉皮薄,這會子才說出來,真真是越發得大了,若是往年,再也不理會這裡頭什麼事兒,直接就是先打開來瞧一瞧的。說着,姑娘的婚事也是照準預備了,說不得……
她心裡頭想着,卻不知不覺想到自己身上——姑娘的婚事,奶奶自然是會細細備下,一絲兒委屈也不會與姑娘的,便是蘇家姑爺那裡,自小兒就是與姑娘好的,只差沒當眼珠子一般了,馮夫人做姑娘的婆婆,也是色色不必擔心的。姑娘真真是命好,想來日後必定也是夫妻和睦,再無不妥當的。而自己呢,一個丫頭,姑娘姑爺好着,自己也不用想着攀高,可是自己這終身,又該是在哪裡呢?
往日裡,和姑娘笑談起來,也曾說過什麼月老牽紅繩的故事,自己腳下繫着的這一根紅繩,那一端又該是什麼個人呢?
這般念想着,青鸞卻是越發得有幾分癡了,連着敏君喊了她兩聲,都是沒回過神來,還是被敏君推了推,這才警醒過來,忙紅着臉道:“姑娘什麼事兒?”
“你想着什麼呢?這會子又沒吃了辣子,怎麼倒是紅了臉兒?”敏君看着青鸞雙眼略有些閃避,臉頰又是通紅一片,便用手指往臉頰上劃了劃,笑着道。
青鸞聽了這話,越發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口中支支吾吾應着話,目光卻是越發得閃躲起來。敏君見着,心裡略微琢磨琢磨,也有有幾分明白,當下就是放下手中的信箋,只湊上去低聲道:“怎麼?我們的青鸞想着什麼人了不成?趕緊說一聲,若是真是個好的,我便許了。若是不好的,我可捨不得你過去吃苦受累的。這會子,可不要爲這一點子害羞,耽擱了。”
“姑娘,我、我……”青鸞看着敏君說得鄭重,也有幾分感激,只是她心底還沒個人影子呢,又是這樣害臊的事兒,便有些吞吞吐吐起來。敏君見着她如此,越發得以爲真是有這麼個人,正是要再問兩句,那邊一陣腳步聲響動,錦鷺便是打起簾子走了進來。
她看着自家姑娘並青鸞兩人都是坐在牀榻上,挨着極近,偏生青鸞卻是臉頰通紅通紅的,便笑着道:“姑娘又是抓着這傻丫頭打趣兒不成?瞧着這樣子,竟似下了鍋的蝦子,只差沒蜷起身了。”
“她呀,正是害臊自個的終身大事呢。”敏君笑了笑,見着是錦鷺,倒也沒遮蓋這件事,只笑着道:“我瞧着,她倒是心底有個人了兒,只不過害臊着,並不敢多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