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初來乍到的。一時渾忘了,也是有的。”錦鷺忙就是搭話,她瞟了那婆子一眼,看着她憋紅了一張老臉,嘴角微挑,目光微微一轉,就看到外頭的簾子一掀,數個丫鬟或是端着一盞茶,或是端着時鮮水果,或是端着熱騰騰的糕點,一樣樣擺到敏君右手邊的案上。
敏君見着這個,嘴角微微一抽,竟有些哭笑不得:這登門的婆子竟是這般不得人心,沒得連着這暗地裡也要給臉子。只是這會子既是起了頭,她也順心順意地端了茶,吃了半日,方略略偏過頭,看着呆立在那裡的婆子,輕飄飄着道:“丫鬟回話,說你是母親的孃家人。可我怎麼從未聽過母親有什麼孃家人來往。舊年因着年紀小,不懂事。還嚷過旁人都有姨母舅舅外祖父外祖母的,怎麼我就沒有。那會可是被娘狠狠責罵過的。究竟我年級小,可認不得那麼許多,也從未見過人,聽得說是母親孃家的嬤嬤過來,竟不敢過來,好是半日纔是來了,你若不說清楚,我是不敢將話兒回與母親的。”
這話一說,那婆子臉色越發得鐵青起來。她原是孟氏嫡母姜柔雲的心腹,這麼些年熬過來,在那府裡也有幾分體面,衆人都稱之爲白嬤嬤、老嬤嬤。姜氏將這件事囑咐與她後,她想起當初孟氏小心謹慎的模樣,自覺拿捏得住,便滿口應承。不曾想,這一過來,便是被撂到一邊晾着,而後孟氏也沒強自起身過來見她,反倒是一個黃毛丫頭出來,這話裡話外,行事舉止,別說什麼拿捏不拿捏,竟是一點臉面餘地都不留與她了!
想着這些,這白嬤嬤心裡頭暗自咬牙,當即說出來的話,也便冷了三分:“姑娘不曉得我。可若是姑奶奶出來瞧一瞧,必定會認得我來!舊年,姑奶奶可是出了大臉,我就站在太太邊上,她哪裡能不認得我!若是,姑娘做不得主,還是請姑奶奶出來說話。我這裡,可是太太親自囑咐……”
這話還沒說完,敏君便是將自己手中的那一碗茶盅給摔到白嬤嬤的腳邊,自己冷着臉站了起來,呵斥道:“你們都沒聽見這無法無天的話!我竟是不曉得,這裡頭是我徐家,還是這婆子的家!”
“姑娘,仔細手疼。”錦鷺見着敏君這般作色,忙就是上前來扶住,一面輕聲勸道:“這米養百樣人,姑娘犯不着生氣。奶奶是何等守規矩的知禮人,孃家的人哪裡會如此不規矩。想來是這婆子弄錯了地方,只掃地出門便妥了。若是姑娘心裡不平,交與官府辦個擅闖民宅的罪,也就是了。”
一聽這個主意。敏君暗暗在心底叫好——孟氏身體不適,從未往來的孃家僕婦忽然登門,禮數不周,又出言不遜,自己一個小小的姑娘,一時惱怒交與官辦,卻也是一時惱了,竟不是故意而爲。旁人說起,年幼又從未見過外祖父一系的自己,自然是情有可原。而那邊的孟家,便真真是要或大或小落下笑柄來。
橫豎,孟家如何,與自己無關,趁早拿住先機,用這個婆子作伐子,給孟家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一個下馬威,也未爲不可!眼下的孟氏,可不是當初孟家一個小小的庶出女兒,原也是當家主母,自有一番體面的!
心裡這麼一想,敏君自然懶得聽那婆子張口嚷嚷出的話,只呵斥這僕婦將那婆子押住堵了嘴,再令她們將這婆子交給外頭的粗僕,押到衙門那裡定罪:“咱們原是官家出身的,萬不能隨着那些普通人,連着訴狀都忘了。爹爹身邊的幕僚張先生,文墨極通極好,打發人去請他寫一張狀紙來,一併帶去。”
一干丫鬟婆子聽了這話。忙就是應下來。而那白嬤嬤卻是嘴裡嗚嗚作響,越發得掙扎起來。
“趕緊待下去處置妥當,仔細驚擾了姑娘。”青鸞在一側見着她這樣,撇了撇嘴,揮手就讓幾個僕婦將她帶下去,自己卻是上前來扶住敏君,笑道:“姑娘,沒想着竟是個冒牌貨,您身子弱,可別發火,趕緊下去歇息吧。”
敏君點了點頭,當即揉了揉眉,故意道:“如何不是呢。我想着外祖家從未與母親有往來,舊年爲了這個,母親還哭了好幾次。心裡便憤憤不平,今日聽得來了人,正是要發作一二,沒想着那竟是口出狂言起來。外祖家便是再不待見母親,看着母親的行事,也能瞧出是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哪裡會這麼個時候派個不三不四的婆子過來!無事在家,竟也撞到這等黴運,回去後給我預備柚子水。許是我衝撞了什麼,可得去去晦氣。”
錦鷺在一邊忙就應了下來,再說了兩句話,就是扶着敏君回了自己的院子。剩下的那些丫鬟婆子,瞅着已經沒了什麼人,由不得三三兩兩,尋着各自交情好的姐妹,邊是說話,邊是散去。
裡頭幾個得意的嬤嬤丫鬟身邊,聚得人最是多,她們一面嘰嘰咕咕。一面往前走着,好是半日纔是一個個都散了。然而,這半天的功夫不到,府裡的一些新近的僕婦丫頭,卻都是知道了這新鮮事。
她們有些是賣身入府的,有些卻是買個三五年,乃至於只是臨時幫傭,或者在這府裡尋一點針線活等貼補家用的事兒。府裡的人,說說幾句也就在嬤嬤大丫鬟等的呵斥下沒了響動,而另外的一些,說不得便將事情傳了出去。
雖說這事兒不大,但勝在新鮮。街坊裡頭說起來,倒是有不少人傳來傳去,讓好些人都聽着一二了。偏生,這又是纔出來的事兒,有些人沒事閒了也瞎折騰,竟盯着徐家的大門,瞅着果真有一個婆子被押出來了,好奇心動下,少不得跟綴在後頭。
如此一鬧騰,這婆子被押着往前走,後頭倒是跟着一羣人,說說談談,越發得將這件事傳揚開來。
“徐家的姑娘,雖說年歲小,事情做得莽撞,倒也是個孝順的。”說到後頭,不少人便點評議論起來:“那可是自己嫡親的母親,被人詆譭羞辱,別說押到衙門裡頭去,就是真個打死,也是情理之中。”
“您老別說,這事前頭後頭都透着古怪。您想想啊,這舟車勞頓,千里迢迢,就是個硬漢子,說不得也要喘幾口氣的。更別說這徐家的婦人有孕在身,兩個姑娘也是小着。那裡有什麼孃家人,在這前腳踏入家門的時候,後腳就跟綴過來的事兒?”邊上另一個人也是腦子快的,當即就是扯開話題來:“據說,這老婆子可是空口白牙進去的,連個帖子什麼的都沒有。我瞅着,這倒不是那位徐家姑娘莽撞,正該如此,說不得這竟不是什麼走錯了門的,許是什麼盜匪一流的人物,也是有的。”
如此一番話說來,後頭的人由不得越發得議論起來。這討論來討論去的,沒多久竟就到了衙門門前。
見着齊哄哄的一羣人擁簇過來,衙門的人趕緊上前詢問,聽着說是如此如此,又有訴狀什麼的,還是干係着裡頭一個做官的,他也不敢得罪,忙就是押了那婆子下去,一面請那徐家僕從入內。
“這卻不敢當,小的原是奉命而爲送衙門交辦的,只將狀紙並那婆子送過來,旁的卻是一個也不曉得。”這爲首的老僕經歷得多,說起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其實,這婆子實在來得巧,除卻兩位姑娘,其餘的或是辦差,或是病着,竟無人支應。萬般無法,方打發了老僕過來先交送了人,其餘的,卻得等大人回來再論定的。”
那衙門的幾個人已然在邊上一干閒人的議論中聽出大概的原委,又看了那狀紙並帖子等色色齊全,當即也就許了這事情,客客氣氣着應下。
見事情已然妥當,那老僕便略略拱手行了禮,便領着人揚長而去。那幾個衙門的人對此也沒什麼不舒服的,他們可是看見了,那貼子裡頭放着幾個小紅包,數目正對着他們幾個,想來那就是打點的賞銀。
有了銀錢又不曾失了臉面,更對得住差事,他們還有什麼可說的,當即吆喝一聲,就是將事情利利索索辦了。後頭少不得與牢頭提點一二,那便是旁話了。
敏君回到自己院子裡,重頭梳洗一番,方閉着眼躺在牀榻上,打了個哈氣便漸漸睡了過去。待得醒來時,已然是霞光滿天的時辰了。
“這都什麼時辰了?家裡可都還好?”敏君揉了揉眼睛,眼底還有些水汽,連着說話的聲音也透着一點含含糊糊的味道:“娘可是起身了?”
“姑娘放心,先前那事兒已經是妥當了。奶奶屋子裡的丫鬟也沒回來傳信,想來奶奶這會子還沒起身呢。四姑娘那裡也是一樣。三爺這會沒回來,倒是少爺在半個時辰前回來了。”錦鷺將敏君睡着後的一干事情細細說了一番,接過邊上丫鬟絞好了的熱騰騰的巾帕,與敏君擦拭了臉並雙手。
另外的青鸞則端來一盞熱茶,遞到敏君面前與她漱口:“姑娘不曉得,那個婆子今兒可是鬧騰大了呢。她也是豬油蒙了心,竟是當着人的面,嚷嚷奶奶的不是!還在官衙裡頭將孟家都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