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幺心中惱怒,不過表面上卻顯得平靜,他目光灼灼地掃視衆人一眼。
說來也怪,“羣臣”竟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顯然楊幺在摩尼教中極有威望。
楊幺施禮:“官家,我神教作戰不利,臣這個帶兵統帥難辭其咎,陛下若要責罰,楊臺一身受了。但是,如今泗州軍賊勢正熾,我教只能和他們慢慢周旋。如今卻聚集主力,若是叫王慎得到風聲,帶軍來攻卻如何是好。是的,王慎的兵力是不足,可是別忘記了鼎州還有李成的人馬。連雲寨地勢險要,確實是易守難攻。可王慎軍中卻裝備了大量戰馬,日行百里當不在話下。他若是突然殺到,堵住各出山谷、道路、隘口,咱們可就被人家給圍住了。還請官家立即離連雲寨,另選行在。”
“怎麼,楊臺,你是想趕我和父皇走嗎?”鍾子昂冷笑起來:“如今,你的名氣大得很,整個湖南誰不知道你幺哥的名字,卻又有誰曉得我們父子?怎麼,等咱們父子走了,你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嗎?我倒想知道,你楊太究竟懷的是什麼心思?”
這已經是很嚴重的指責了,楊幺面色大變,撲通一聲跪下去:“官家,楊太對你對神教忠心耿耿,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陛下還不知道嗎?實在是,官家將行在轉移到連雲寨不一味死守,不合兵法。爲官家計算,爲我神教計,臣懇請朝廷和百官儘快轉移。若管家有疑臣之處,可免去楊太一應職司,只需讓臣做一小卒上陣殺敵就夠了。”
“好了好了,楊太,沒那麼嚴重。”鐘相還是一臉疲倦的樣子,繼續打着哈欠:“據朕的細作來報,泗州軍糧草已盡,兵無戰心,王慎老巢那頭張用、曹成和女真人又有異動。王妖擔心老家有士,已準備領軍回安陸了,自然也不會來連雲寨。況且,這寨子甚是荒僻,王賊根本找不到的。”
楊太大急:“陛下說的可是王賊每次捉了我神教士卒都在頭上插個竹籤放過來一事?”
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根寫着字的竹籤,道:“泗州軍虎狼成性,他糧草不濟,自然不肯招納降卒。因此,一旦抓獲了俘虜,都會一刀砍了。這一陣,多少弟兄以身殉教,大家可都是看到的。王慎打得正順,怎麼可能那麼好心把俘虜放回來,還在簽字上寫着要領軍東去的話。他老家在北面,湖南有我神教在,他就算向東打下一塊地盤,也守不住。王賊精通兵法,爲人奸詐,又怎麼會出乘下策?官家,各位同仁,不能中了王慎的奸計啊!”
聽到楊幺說起王慎殺俘一事,鍾子昂以爲他在諷刺自己剛經歷的那一場慘敗,眼睛都紅了:“住口,楊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嘿嘿,合着全教就你自己是聰明人,別的都是笨蛋,包括我和父皇?”
楊幺:“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好了好了,還沒完了。”鐘相擺手,對楊幺道:“楊太,朕覺得王賊要離開湖南這事假不了,如此,咱們就沒有好擔心的。”
“是,官家說得對。”
鐘相又道:“這一兩個月,朕在外面風餐露宿,真真是厭煩了,想好生歇息幾日。楊太,難道你就不想讓朕過幾天安生日子嗎?”
楊幺:“臣惶恐。”
鐘相:“再說了,朕前些日子命人將大量的金銀財帛都送到這寨子裡來,可說朕的大半身家都在這裡。現在若是要走,一時間又如何運得了。就這樣吧,此事就不要再議,大夥兒過幾天好日子。”
楊幺大急,忍不住喊道:“鍾大哥……”
鍾子昂厲聲喝道:“住口,叫官家,楊太,你目無尊長,該當何罪?”
“我……”楊幺。
“幺哥對我還是忠誠的,子昂不要亂講。”鐘相捏了個法訣,站起來,念道:“一切魔王之暗母,一切惡業之根源,又是猛毒夜叉心,復是貪魔意中念一切。魔王之甲仗,一切犯教之毒網。能沈寶物及商人,能翳日月光明佛。”
“有光明佛之保佑,王妖頭找不到朕,自會離去。黑暗,總歸是找不到光明的。”
衆也都跟着跪下去,大聲唸經:“一切地獄之門戶,一切輪迴之道路。徒搖常住涅槃王,竟被焚燒囚永獄。今還與我作留難,枷鎖禁縛鎮相縈。令我如狂復如醉,遂犯三常四處身……”
長聲吆吆,滿面都是亢奮。
良久,一個內侍唱道:“退朝。”
從鐘相所謂的皇宮行在出來,楊幺眉宇中有化不掉的陰霾。
牛皋看了看他,道:“幺哥,俺覺得官家說得對,這裡實在太偏僻,王慎根本就找不來的。而且聽人說,王道思和李成雖兄弟相稱,其實心中已有芥蒂。王慎起家靠的是杜充。而李成以前殺了杜充全族,這個仇恨大了。王、李二人如果不相互猜忌那纔怪了,王慎又如何敢帶軍南來,不怕被李成截斷他的糧道,全軍覆沒嗎?所以,在下以爲,王慎肯定不會打過來的。”
就在方纔議事廳裡的那一幕,牛皋看得手心冒汗。
他倒是不擔心楊幺。
在牛皋看來,摩尼教中所謂的文武百官直娘賊都是一羣癡子呆子,屬於被那什麼妖經洗腦洗成了失心瘋,惟獨這個楊幺是個明白人。
楊幺是摩尼教二號人物,地位雖高,可他好象並不信仰這個邪教。之所以能夠有今天這個地位,並不是靠裝瘋賣傻,也不是因爲經念得好。而是武藝高強,通曉兵法,每戰都衝鋒再前,又賞罰分明,甚得軍心。
從他的做派來看,倒有些王慎的意思。
此人有手段,又有威望,若是能夠被鐘相和鍾子昂免去一切官職,泗州軍也少了一個兇惡的敵人。
方纔,如果鐘相如果聽了他的話,離開連雲寨,王軍使和自己豈不是白來一趟?
好在鐘相卻不肯走,這叫牛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楊幺:“希望如此吧。”
他神情落寞,喃喃道:“當年女真圍東京,鍾大哥和我在湖南起兵勤王,那個時候的他是何等的英雄豪傑,今日怎麼變成這樣了?就因爲想要在這連雲寨中過幾天安生日子,就要將自己將幾千將士,將我神教事業置與險地嗎?當年弟兄們都是一口一個鐘大哥喊得親熱,如今他登基做了皇帝,大夥兒見了他都要下跪磕頭,規矩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卻是生分了。”
牛皋心中好笑,口頭勸道:“天地君親師,綱常倫理廢不得。俺不知道神教的規矩,也不知道興不興這種東西?”
“入我神教又不是不要父母。”楊幺笑了笑,又嘆息:“也對,畢竟鍾大哥已經貴爲天子,老弟兄們也不能不講禮儀。”
“古田侯牛太醫,既然官家已經回朝了,又賜了你爵位和官職,趁現在有一段日子的安生,你叫個媒人過來下聘吧!”
牛皋半天才弄明白古田侯和牛太醫是說自己,裝出歡喜的樣子,說:“多謝幺哥,我這就去找媒人。對了,不知道幺哥是什麼官爵,也好準備,免得失了禮數。”
楊幺淡淡一笑:“我是越國公。”
牛皋心中冷笑:你是公,我是侯,這山上不知道還有多少公猴,摩尼妖人的架子撐得倒大。
楊幺:“不行,我總感覺好象有事要發生……”
說完,他神色突然一凜然:“走,回去見鍾大哥。”
牛皋不解:“怎麼了/”
楊幺鐵青着臉:“往日,鼎州、澧州那邊我神教的軍隊接了聖旨之後,主力紛紛南撤來連雲寨,每天都有兩三百人隊伍過來報到。可是,這都三日了,怎麼卻突然沒人回來。還有,今天都已經是午時一刻了,怎麼沒有斥候回來,難道說……情形有變?”
他一咬牙:“不行,官家不能再呆在這連雲寨中。若是真有事,還真要被困在這裡了。”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遠出傳來一陣喧譁。
定睛看去,一羣士卒扶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跑過來:“幺哥,幺哥,敵襲,敵襲,泗州軍是泗州軍!”
楊幺如同被一記大雷打到頭上,他急忙衝過來,喝問:“怎麼了?”
渾身是血那人哭道:“幺哥,就在今日凌晨,王慎,王慎的主力到了,將各地山口關隘都搶了,好多人,好多人!看守各處關卡的弟兄們,都死光了,好慘,好慘啊!”
楊幺胸膛劇烈起伏,厲聲叫道:“怎麼可能,周倫,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泗州軍突然殺到,事先就沒有探察到任何跡象,就那麼輕易地被人奪去了各處要道?”
這個渾身是血的人正是楊幺手下第一大將周倫,負責連雲寨各處山口警戒“幺哥,實在太快了,王慎手下全是騎兵,咱們的斥候出去就被他們屠戮一空,沒一個回來的。等到看到敵人殺到跟前,一切都來不及了。”
楊幺:“來了多少人?”
周倫:“好多,起碼上萬,咱們如今已經被王慎團團圍住了。”
楊幺只感覺一陣頭昏眼花:“周倫,快隨我一道去見鍾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