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子昂看了牛皋一眼,突然神色一動:“鐵柱。”
牛皋不動聲色:“太子殿下又何吩咐?”
鍾子昂慢慢站起來,端詳着牛皋:“你的模樣看起來好生眼熟,我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牛皋心中一跳,他心志本就強大,依舊保持着謙恭的神色:“今日是小人第一見到殿下。”
楊幺插嘴笑道:“太子,這位鐵柱兄弟原本是河北遼人,流落到大江以南,方纔我不是稟明瞭你和聖上了嗎?”
“不對,絕對不對勁。像鐵柱這樣高大的漢子咱們湖南可不多見,只要見過一面,我肯定是忘不了的。”鍾子昂狠狠地轉過頭去,欲要呵斥,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面容上卻出現了痛苦之色。
原來,他左臂有傷,這一轉頭卻是牽動了傷勢。
牛皋見狀,忙問:“太子殿下,聽說你左臂傷了,可要緊,小人,略懂推拿,也會一些醫術,可否讓我替你看看。”說着,就順勢將右手搭過去,搭到鍾子昂的後頸處。
他手下暗暗蓄勁,只等一個不好,先擰斷鍾小賊的脖子再說。
不過,這鳥人腦袋大脖子粗,脂肪層也厚,不是太好使力。
鍾子昂哼了一聲:“還能如何,那日遇到泗州軍王賊的大隊人馬,老子背心中了一箭,行動不便,後來摔了一交,跌得我左手使不上勁,你真的會推拿會醫術?”
楊幺:“自然是,太子殿下,我傷了肺經,終日咳個不停,鐵柱兄弟一針下去,頓時就止住了,你也不妨試試。”
“哼,胡吹大氣,若真有手段,老子就封大個大官。否則……”
楊幺哈哈一笑:“別否則了,若是不成,還能怎麼樣,鐵柱是我的人,到時候我向你賠罪就是。別說是他,就算是江陵府中正經的郎中過來,也不敢保證藥到病除。”
牛皋見鍾子昂不在糾纏,暗暗鬆了一口氣,心中慶幸:還好那日作戰的時候我渾身鐵甲,隔鍾子昂又遠,還好先前細妹替我梳了頭髮颳了鬍子,否則今日就麻煩了。
也不在多說,牛皋大概問了一下鍾子昂的傷情,又道:“太子殿下,煩請你將左臂擡一擡。對對對,用力舉過頭去……怎麼,只能倒這個位置嗎?”
原來,鍾子昂的左臂只擡到與肩平齊就在動不了,滿面都是痛苦之色。
看到這情形,牛皋心中有數。這是典型的一交跌下去摔到了手肘,拉傷了大筋。
這中傷牛皋在以前也碰到過,那是在二十年前,自己和家中一個教頭練習器械的時候,被人一棒打在手上,雖然下來也不痛,可手臂死活也擡不起來。養了半個月之後,實在忍不住找了個郎中回來,一針下去,立即就恢復如初。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牛皋對於推拿鍼灸一類的東西有了興趣,覺得習武之人難免受傷,學點鍼灸推拿之術也是好的,所謂藝多不壓身。
“廢話,本太子如果能夠再舉高點還用得着你?”鍾子昂氣道:“你這廝,究竟能不能治?”
“能能能,一針下去就能見效。”牛皋滿口應承,從懷裡掏出金針,讓鍾子昂脫掉衣裳,在手肘後的穴道上刺了一下,又捏着針轉了幾圈。然後收針,笑道:“太子殿下你再動一下手試試。”
鍾子昂甩了甩左臂,頓時張大了嘴:“神了,真是神了,我這手竟是好了,就好象沒受傷似的。”心中歡喜,這個僞大楚國的太子不住地活動着臂膀,一副抓耳撓腮幫的樣子。
座在上面的鐘相見兒子無恙,哈哈大笑起來:“是不錯,雖說是邪門外道,可太子的傷能好,卻也是大名尊保佑。”
衆人齊聲道:“官家說得是,爲太子賀。”
這其中,牛皋的聲音最大:“爲官家賀,爲太子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鐘相倒是笑起來:“鐵柱,太子是你治好的,你爲朕賀,叫得這麼大聲,是不是要討要官職啊?”
牛皋:“小人不敢,小人惶恐。”
“叫什麼小人,稱臣吧。你今天也算是立了功勞,又是楊太的妹夫,若不給你個封爵和官職,卻是不美,朕想想,該封你做什麼官呢?”
正當鐘相撫須思索時,楊幺上前一步:“稟官家,鐵柱武藝高強,乃是難得一見的勇士,臣推舉他爲護教隊統制官,正好報效神教。”
牛皋心中一動,這幾日他已經打聽得明白。護教隊是鐘相的“天子親軍”,總共有兩千多人,分爲五軍:上軍,中軍,下軍,中上,中下。
每軍四百人,都是有長期作戰經驗的老卒,裝備在摩尼教中堪稱第一。不像其他教徒衣衫襤褸,手中只有粗陋的武器,很多人甚至只有一把鋤頭,一把製作低劣的大刀片子。
他心中歡喜,若是能夠做這個掌握着兵權的統制官,豈不正方便自己行事。
座上,鐘相微笑着撫摩了一下下頜的鬍鬚,正要開口。下面的鐘子昂心中卻是大急,大楚草創,從這個政權建立的那一天起就受到宋朝的大軍圍剿,一直沒有制訂完善的制度。
而且,大楚乃是以明尊教立國,屬下的兵卒官員既要受所謂的國法約束,也要被教法嚴酷管制。很多時候,一旦教法和朝廷制度發生衝突,大家也不知道該遵從教法還是國法。
比如明教中人不能粘葷腥,可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因爲體力消耗大,若不吃肉,也沒有戰鬥力可言。而自己和父親也喜歡享受,平日裡朝中官員就以“刑不上天子大夫”睜一眼閉一眼解釋。
可是,涉及大皇位繼承這種大事的時間,因爲涉及到各人的切身利益,若有人較真,問題就嚴重了。在摩尼教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皇帝要同時兼任教主。——現在父皇是教主,而楊幺是副教主,將來肯定是要接任教主的。如果真到那一天,以楊幺在軍中的威信,自然也沒有他這個太子的事了。
見楊幺要推薦他未來的妹夫做護教隊統制官,進一步加強其在軍中的勢力,鍾子昂大急。
他哈哈一笑走出去,對鐘相道:“父皇,鐵柱醫術高明,一針下去就治好了兒臣的頑疾,有如此手段,卻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這樣的人物正該留在朝廷效力,若是去帶兵打仗,有個好歹,咱們身子如果害病,又去找誰?所以,兒臣保舉他爲太醫院太醫。”
牛皋一呆:太醫,這不是胡鬧嗎,有生成我這樣的太醫?
楊妖眉頭一皺:“官家,太子殿下此議似是不妥。”
鍾子昂笑道:“幺哥,你不是要爲鐵柱討要官職和爵位嗎?太醫的品級可不低,地位尊崇。”
鐘相點點頭:“就這樣吧,任命鐵柱爲太醫院太醫,封古田侯。帶兵打仗也沒有什麼好的,聚少離多,想必細妹也希望自家漢子留在他身邊。”
衆人都笑起來:“陛下說得是。”
楊幺還待再說,鐘相打了個哈欠,顯得精力不濟的樣子:“就這樣吧,朕乾綱獨斷了,衆卿家休要再鬧。”
一個看起來像是內侍模樣的人唱道:“太醫院太醫,古田侯鐵柱謝恩。”
牛皋無奈只得跪下去又磕起頭來:“臣鐵柱,謝主隆恩。”心中卻是好笑:俺老牛竟然被封了侯,公侯萬代,嘿嘿,倒像是隻大馬猴。
謝完恩,牛皋退到一邊,豎耳聆聽,摩尼教衆人又開始商議起所謂的軍國大事。
楊幺一臉的憂色:“官家不是遠在澧州嗎,今日怎麼來桃源了?”
鍾子昂哼了一聲:“父皇貴爲天子,願意將行在設在哪裡,但憑心意,需要同你解釋嗎?”
楊幺忍住氣,道:“此番朝廷官軍勢大,我神教衆人迫不得已,只能分散遊擊,拖延敵軍攻勢。湖南一地貧苦,王慎遠來糧草不濟,等到他糧秣耗盡,士氣低落時就是我神教取勝之機。因此,我軍宜散不宜聚。可是,官家卻命臣修築連雲寨,並將大量輜重和兵力集結於此。若是走漏了風聲,使得王慎領主力來擊,咱們若是被圍在這山裡,就算想走也走不脫了。官家此舉,臣看不明白。”
鍾子昂冷笑:“楊太,分散遊擊,分散遊擊,徐爲之圖,說得倒是簡單。真當那王慎賊子是傻瓜呀,你分散遊擊,人家也跟着分散遊擊。如今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賊弄了個怪陣,也不知道是施了什麼妖法,十幾個人布成一個小陣,竟然能夠頂住我百餘人的進攻,自己卻一個不傷,多少神教兄弟就因爲你這個主意殉了教。早知道如此,還不如集合主力大軍和王慎硬拼,好歹也能斬首幾級。如今,軍隊中都傳說王慎是魔王降臨,士氣已然喪盡,你楊太是要負責任的,你又該當何罪?”
衆人都紛紛點頭,皆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仗不能再這麼打下去了,是得改個法子。”
又有人勸道:“太子言重了,幺哥在沙場指揮作戰,功勞甚大。我神教這仗打得不順,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