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王慎嗎?”孔彥舟不敢肯定。
轉眼,那個泗州軍武將就奔至孔彥州大陣前五百步的地方。
只見他猛地拉停戰馬,在馬兒憤怒的長嘶聲中抽出背上大弓,搭了箭拉成滿月,朝天上一擡“咻”一聲就射了過來。
這箭上應該是裝了骨哨,發出淒厲的聲音在空中劃出一道長長地弧線,徑直落到孔彥舟前鋒線裡。
恰好一個弓兵的將領正在指揮弓手佈陣,“刷”一聲,長箭從胯上射出,從腰後出。
那將領彷彿被人打了一拳,後退兩步,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身上的箭,接着軟軟地倒了下去。
“啊!”成千上萬的人都在大叫。
一叢接一叢箭雨胡亂地射了過去。
那人卻沒有動,就那麼鎮靜地擡起頭看來,似乎還能見着他眼睛裡的嘲諷之色。、
黑壓壓的羽箭落下,密密麻麻釘在他身前二十步的地下。
“力氣好大,射這麼遠,這個怪物!”孔賢還在誇張地大叫。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遠方有滾滾煙塵土牆而進。無數的戰馬在一片混沌中瘋狂衝來,吶喊聲驚天動地。
“大宋,大宋!”
“我泗州軍——”
“天下第一!”
而在滾滾的沙塵大牆之前,那個射出這一箭的將領依舊靜靜地坐在馬上。他身上的鐵甲在初升豔陽照耀下閃閃發光,如同一尊天神。
馬蹄聲敲擊着大地,原野開始劇烈震盪。
這樣的場景實在太熟悉了,以前女真人也是這樣衝鋒的,當真是肆無忌憚啊!
往日恐怖的記憶浮上心頭,又想起王慎當初在淮西在建康的不敗戰績,孔彥舟軍中士卒面上都出現了畏懼之色。
孔賢還在驚慌大叫,彷彿是受到他的感染,其他人跟着驚呼出聲。
看到兒子一聲接一聲誇張的叫喊,孔彥舟心中生起了無邊的憤怒。若不是考慮到他是自己至親骨血的份兒上,早就抽刀將這個擾亂軍心的傢伙砍了。
不過,王慎難畜生竟然有這麼多馬。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統軍大將,孔彥舟自然看得出來敵人騎兵訓練得不錯。河北漢人、大宋步卒天生就害怕鐵騎衝陣。再這麼亂下去,說不定部隊就要亂了。
形勢也容不得孔彥舟多想,他高舉着手中大槍,喝道:“傳令下去,穩住了!打敗王慎,拿下黃岡,大軍屠城三日,以爲犒賞。”
“是,多謝孔帥!”
“謹尊軍主之令!”
旗幟上下翻飛,一個個傳令兵飛也似地跑了下去,扯開嗓子大聲吶喊。
總算看到獎賞,雖然是慷他人之慨,但陣中的三萬士卒還是亂七八糟地叫着,聽起來聲勢頗壯。
自進入蘄、黃地區以來,孔彥舟一路攻城掠地,轉眼就席捲了整個蘄舟,表面上看起來好象還真是摧枯拉朽,但真實的情況他這個統帥心中卻是清楚。實際上,自己拿下的這些城市都窮得要命,根本沒有得到什麼補給。而且,從頭到尾,泗州軍就沒跟他交過手。
除了斬殺了不少百姓泄憤,孔彥舟並沒有取得什麼象樣的戰果。本打算在巴河上搭幾座浮橋,大軍出擊,拿下王慎的大本營黃岡。想不到姓王的趁着水退居然主動過河來決戰,真是找死啊!
咯咯,王慎這一年來好大威名。他就算是天神下凡,要靠區區五千人馬就吃掉我孔彥舟,當我是笨蛋嗎?
只是這騎兵……
又看了看前方的自己佈下的陣勢,孔彥舟稍微安心。
他手下三萬人馬分爲前中後三軍,在曠野立佈下三個方陣,陣前都佈置有少量的弓手。這些弓箭兵可都是他軍中的精銳,一個個身強力壯,裝備精良。只要敵人的騎兵膽敢靠近,立即萬箭齊發,將那些混帳東西射下馬來。
即便泗州軍的騎兵敢於付出巨大犧牲衝至近前,迎接他們的是一排堅固的盾牌。在牌子手的後面是一根根長約九尺的長槍。五列長搶手摩肩接踵,奮力將手中的兵器斜指前方,這就是一片茂密的長矛森林,不可逾越。
打垮敵人的騎兵當不在話下,只待他們一崩,三軍發起總攻,順帶着把王慎的步兵一起吃掉。
嘿嘿,王慎小兒,我不知道你在建康是怎麼擊退渡將的女真人和契丹人,又是怎麼砍下拔離速腦袋的。不過,這事怎麼看都不可能,說不定就是吹牛。
聽說王慎這廝的娘子是個大美人,這次拿下黃岡,俺倒要見識見識。
孔彥舟想到這裡,眼睛裡閃爍着慾求不滿的光芒,感覺自己小腹中又有熱氣騰起來。
對面的馬蹄聲還在轟隆傳來,不過五百騎,但那聲音卻彷彿四面八方而來,將三萬孔家軍都包圍了。
孔彥舟知道,敵騎已經將馬速放到最大,就要開始最後的衝擊。
他高舉着大槍,大聲咆哮:“掌旗手,傳令,弓手準備!”
最前方,立於兩軍陣起的王慎也開始動了。他撥轉馬頭,朝後奔去,欲與騎兵匯合。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滾滾黃塵中。
就在這個瞬間,吶喊的騎兵已經如潮水一樣過來,瞬間佔據了眼簾。
王慎又出現了,衝到最前面,身後是那面繡着黑虎的紅旗。
“找死!”剛喊出這一句,立在高地上的孔彥舟突然瞪大了眼睛,感覺到不對。
只見,和宋軍騎兵都是手執長槊,以及女真人手上都是重武器不同,這一隊泗州踏白都沒有帶兵器,而是手端神臂弓,平平地朝前指來。
“傳令,弓手射擊,射擊!”他聲嘶力竭地大叫,感覺背心有冷汗浸出來。
黑壓壓的羽箭劃出無數的弧線,落到地上,填滿兩軍之間的空地。
就在這個剎那,王慎竟然帶着騎兵在孔彥舟前軍陣前一拐,在弓手射程的最末端平平掠過。
他們厚實的馬軍衝鋒隊型在這個時候拉成一條長線,一個接一個地繞了個大圈子,轉到孔彥州步兵陣的右側。
“原來是這樣……上當了……”孔彥舟突然明白,先前王慎單騎前來,並射殺自己的一個軍官,並不是爲了炫耀武力振奮士氣。而是……爲後面的騎兵標定射程射界,這個狡猾的小賊!
膽小鬼!
王慎的騎兵跑得好快,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冷兵器戰爭時間的大會戰,列陣而戰,軍隊陣型都結得厚實,可說是人挨人,人擠人。三萬人立在一起,起碼有兩三平方公里。兩軍也就最前方的千餘人接觸,後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前邊究竟是什麼情形。很多時候戰都打完了,後軍還不知道是怎麼贏下來的。
孔彥舟大陣右翼的士卒自然也是如此,等到泗州軍踏白近至眼前二十步,才驚慌地大叫起來。
牌子手和長矛手混亂地轉向,弓手下意識地開弓。可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問題出現,一般來說,人都是右撇子,以左手握住弓臂,右手拉弦。倉促之間要想轉身右射,動作卻顯得異常彆扭。
這個時候,“答答”如同爆炒豆一樣的弩機聲傳來。
在飛馳的馬背上,踏白軍開始射擊了。
二十步的距離是何等之短,而神臂弓的力量又是何等之大。
一排接一排只穿着薄皮甲的弓手被射穿身體,飛濺着血沫子中箭倒地。
在強勁的神臂弓下,孔彥舟的弓兵幾乎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就被一個接一個飛奔而過的敵人的弩騎掃蕩一空,就連後面的刀盾兵和長矛手也紛紛中箭。
慘烈叫聲此起彼伏,孔家軍右翼開始混亂了。
轉眼,王慎帶着騎兵就從前軍到中軍,然後到後軍,挨個地給孔彥舟點了一次名。
但他卻沒有停下來,騎兵跑到孔家軍後方遠處,猛地兜了個小圈子,調整好隊型,再次殺來,對着已經一片混亂的孔軍發起衝擊。
五百騎飛速前衝,飛速拐彎,又飛速轉身殺來。
實在太快了,這麼多人馬,他們又是如何做到不相互擁擠,整齊有序的?
孔彥舟心臟蓬蓬亂跳,心中大叫不好。
但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了,這一次,王慎和他手下的騎兵卻沒有放箭。事實上,也沒有時間。神臂弓射程遠,威力大,可上弦實在太慢。需要杵在地上,用腳踏張,以腰力開弓。坐在馬背上,根本就沒有可能。
收起強弩,所有的騎兵同時抽出長長的彎刀,雙手執柄,拖於馬頸之後,剎那間就和混亂的孔家軍挨在一起。
飛奔戰馬蘊涵着巨大的勢能,騎兵根本就不用做出任何劈砍得動作,長長的略帶弧度的刀刃很流暢地從步兵身體上劃過。
本來,泗州軍踏白手上的馬刀都短,若是正面衝鋒,刀子還沒有砍中敵人,就被人先用長長的長矛捅下馬來。但此刻的孔家軍已經被他們用神臂弓射得一團混亂,根本就組織不起的反擊。
“刷拉刷拉!”令人膽寒的刀子割入肉體的聲音響徹天地,甚至蓋過了轟隆的馬蹄和士兵們的叫喊。
人血這個時候才噴將出來,標上天空。
大陣的右翼瞬間被血霧籠罩了,在熾烈的陽光下甚至升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那是人血之虹。
巨大的殺傷,一地的屍體。
等到王慎和騎兵又轉到步兵方陣最前方的位置,孔彥舟終於回過神來,大喊:“放箭,放箭!”
響亮的戰鼓擂響,黑壓壓的箭雨潑出。
可惜,王慎好象早已經預料到這一點。騎兵們在轉到孔家軍前軍陣前的時候,突然散開,轉身向回跑去,瞬間脫離弓手射程。
泗州軍踏白一開始是牆式推進,然後是拉成一條長蛇,連兜兩個大圈子。現在卻瞬間撒開,迴歸本陣。
當真是輕鬆愜意,從容瀟灑。
到現在,竟沒有付出一人死傷。
這樣的騎術只能用驚世駭俗四字來形容。
孔彥舟這才發現自己一身都被冷汗沁透了。
泗州軍騎兵退下之後,王慎反又再一次和身邊的掌騎侍衛拉停戰馬。
他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奪了一面孔彥舟軍的旗幟。
他一把將大旗回頭扔來,放出一聲響亮的長嘯。
那頭,泗州軍的步兵已經開過來了,就在二里地外緊張有序地佈陣。
見到軍主的威風,千萬人整齊大吼:“威武!”
“威武!”
“威武!”
如此三聲。
王慎才撥轉馬頭,緩緩跑回去。身後,那面黑虎大旗囂張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