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的大太陽,巴河的水退下去了。說來也怪,往日那溼漉漉的天氣突然變得乾燥,在原野上只需站上半個時辰,嘴脣就會幹得起了殼子。而往日那黑黝黝的原野,在今天也變成了黃色。
風一吹,就有塵土高高揚起。
“真是開闊啊!”坐在馬上,背後是獵獵起舞的軍旗,孔彥舟虛起眼睛朝西面望去。恍惚中,彷彿又回到兩河中原,回到了那天高地闊的北地。
這樣的感覺讓他非常舒服,正是和泗州軍決戰的好時機。
此刻,朝陽初升,這支三萬人馬的大軍統帥渾身鐵甲,手中緊握着大槍,這使得他的身軀看起來異常高大威猛。
不過,只要不是逆光,還是能夠看到他三角眼中帶着一絲疲勞,裡面有強烈的淫邪之色閃爍,顯得無比兇殘和陰鷙。
這幾日整頓兵馬備戰,軍務實在繁忙。每當疲憊不堪的時候,他都需要用女色來使自己儘快平靜下來。就在昨夜,他竟是夜御四女。到大軍出發前,還到心愛小妾房中跑了一趟。可說來也怪,現在他的心有躁動起來。
王慎賊子,實在可惡,竟然擋住孔某西去鄂州的道路,讓我在這窮山惡水足足代了半月,現在還挑釁上門,要強娶老子的女兒,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啊,部隊實在太多,而蘄州實在太小太窮,已經養不活這麼多軍隊了。
自從淮西輾轉撤到這邊之後,在這段時間裡,該搶的糧都已經搶過,該拉的壯丁也都拉完,軍營裡的糧秣只夠二十日之用,這一戰如果不能拿下王慎,我孔彥州還真是無處可去了。
還好這雨終於停了,水也退了下去,終於可以出兵。
那姓王的大約也知道無險可守,終於主動出擊。如此也好,倒也免得老子親自跑上一趟。
一定要贏,一定要贏。
心緒正煩亂中,身邊一員將領小心問:“軍主,末將尚且有一事想請問。”
說話的正是孔彥舟手下第一大將劉復,此刻他一臉的憂慮。
孔彥舟厲聲呵斥:“問問問問,你問個屁,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有事等打完這一仗在說。”
“是,軍主……”劉復應了一聲:“可是……”
“可是什麼,如此羅嗦?”孔彥舟惱了,狠狠地盯着他。
劉復訥訥道:“軍主,按照咱們軍中規矩,每戰之前都要許下賞格,如何才能激勵士氣,使得三軍用命。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如此,緣何今日軍主沒有一點表示。下面的士卒都在問,你老人家好歹也給個話兒吧!”看到孔彥舟的眼神越來越凌厲,他卻是怯了,禁不住將脖子一縮。
“啪”一聲響,孔彥舟的鞭子就抽到他臉上,血立即糊了下來。
孔彥舟厲聲罵道:“好個狗才,你究竟想做什麼,王慎纔多少人,五千。咱們多少,三萬。以三萬對五千,算得上什麼仗,一柱香的工夫就把他給解決了。還想着要錢,直你娘,左右沒錢你們就不打了?”
“不是……不是的……軍……啊!”
孔彥舟又是一鞭子抽過來,這下劉復有了防備,下意識地一擡手,右手手背頃刻就被打得麻木了。
孔彥舟大聲冷笑:“要錢,要錢,只知道要錢。就算要發犒賞,也輪不到你說話。姓劉的你今日替士卒出頭,究竟想幹什麼,收買人心嗎?那這是要反啊!”
說着,他也不去理睬一臉頹喪和驚懼的劉復,大聲道:“要犒賞,可以啊,等打贏了姓王的,你們自去取,老子可沒錢。真當那姓王的是什麼人物,嘿嘿,老子自來蘄州,翻手就拿下一州之地。若不是巴河發大水,王慎的狗頭都被我擰下來了。姓王的已是驚弓之鳥,他今天帶兵來這裡是垂死掙扎,輕輕鬆鬆就將他給滅了,你們又憑什麼要錢?”
“是是是,是末將愚鈍,是末將膽小如鼠。”劉復以手按住臉上的傷口,努力忍受。
孔賢:“父親,料敵從寬。兒子聽人說那王道思可是打過契丹和女真的,還在亂軍中斬下撥離速的腦袋,有萬夫不當之勇。前番他只帶二十個騎兵孤身來蘄春,一口氣射殺我軍六個士卒,確實厲害,還是小心些爲好。要不,父親你先給士卒們一點許諾,也好鼓動他們的士氣。”
說着,他擡頭環顧四周。
只見,三萬人馬在前邊的曠野裡結成前中後三個大方陣,最陣是前鋒線,弓手放在最前面,身後跟着牌子手和長矛手。中間是作戰線,是部隊的主力。最後則是後衛線,孔家軍的總預備隊。和前鋒線一樣,中、後兩軍都是弓手在前,刀盾兵、長矛手在後,算是標準的西軍陣勢。
而他正位於中軍垓心的一塊小高地上。
孔彥舟軍的正規化是在加入東京留守司之後,宋軍講究的是陣而後戰,對於陣形有一種固執的迷信。
不得不說,這三萬人整齊排開去,當正是黑壓壓一大片,顯得異常嚴整。
只是,部隊的士氣好象不怎麼樣。
在碧藍的天空下,他們身上的戰袍鎧甲非常醒目。從後面看過去,士卒們一個個面黃肌瘦,身上又髒又臭,就連剃得光禿禿的頭皮上生出了一層頭髮茬也顧不得打理。
其實也是沒辦法,金人兩路入寇江淮,孔家軍星夜南逃,可說是把所有的家當都丟光了。一路燒少,靠搶劫勉強度日。蘄州雖大,可都是山區,窮得厲害。部隊一日能有兩餐就算不錯了,自談不上營養。
再這麼下去,若是拿不下王慎,過得一陣子,大家都要餓肚皮了。
見孔賢說話,中軍大旗周圍的將士都小聲騷動起來,低聲嘀咕:“是啊,軍主好歹也說一聲,多少給些,大家是苦透了。”
“這沒有犒賞,仗怕是不好打。”
“王道思實在太厲害了,他人馬雖少,但這一戰打起來怕是不那麼容易。”
“對對對,應該有一場惡戰,不給夠賞賜,末將怕就怕士卒們頂不住。”
“少將軍說得是啊!”
想起王慎過往的戰績,想起他二十騎前來炫耀武力時展示的本領,大家心中都有點慌。
……
“小畜生,你究竟是姓孔還是姓王,都這個時候了,還來亂我軍心!”孔彥舟大怒,提起大槍就要抽下去。
正在這個時候,有兩騎斥候飛奔而來:“稟軍主,泗州軍已經過了巴河,正向我軍撲來,距離,十里。”
孔彥舟顧不得責打兒子:“繼續偵察,各軍將領,立即下去掌握部隊。”
“是!”帥旗下所有的軍官都騎了馬奔回陣中。
……
“稟軍主,泗州軍距我六裡。”
……
“敵距我四里。”
已經能夠看到大團騰起的煙塵,接着是嘩啦的整齊的腳步。
孔彥州心中奇怪:“不是說姓王的手下只有五千人馬嗎,緣何偌大聲勢。傳我命令,讓士卒們着甲。”
“是!”
“着甲,着甲!”軍官們的叫喊聲在原野迴盪。
轟隆聲中,三萬人馬同時站起來,互相幫忙穿着盔甲。宋軍鎧甲都重,不可能始終穿在身上,否則這支營養不良的軍隊非累死不可。在行軍途中,所有的鎧甲都要脫下來放見鎧甲包子裡背在身上或放在車上,今日也不例外。
一時間,孔家軍密密麻麻忙成一片,他們在平原上鋪開去有兩裡地方圓,黑壓壓如同忙碌的螞蟻。
不得不說,孔彥舟的部隊畢竟是宗澤當年的嫡系,還是很能打的。不片刻,就已經整頓完畢,又恢復了安靜。
“敵距我兩裡!”
煙塵更大,大地也在微微晃動,有轟隆聲一陣陣彷彿是敲擊到人心裡去。
“騎兵!”一剎那,所有人心中都產生了這個念頭:“是的,只要騎兵纔能有這樣的威勢……該死的,王慎有騎兵!”
靖康國恥之後,女真人又越過黃河攻打過河南一次,還好在宗澤的指揮下順利地將金軍趕過了黃河。不過,那一戰騎兵的厲害,大家可都是見識過的。
此刻聽到遠處的動靜,王慎的騎兵應該不少。
想起鐵騎集團衝鋒,大家都是頭皮發麻。
“直娘賊,姓王的有騎兵,起碼上千。”孔彥舟罵了一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這一仗怕真是不好打了。他緊了緊手中的大槍,正猶豫着是不是許下賞格,將府庫中的錢發點給大家。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孔賢突然聲嘶力竭地叫起來:“王慎,惡虎王慎來了!”
這一聲喊得淒厲,不但讓中軍大旗下的將士一陣騷動,就連孔彥舟也被他嚇了一跳。
站在小高地上放眼望去,泗州軍還是沒有出現。
只二人二騎獨自奔來,彷彿是突然從地平線上跳出來一般。
只見,最前面是一個身材高大,手提一把修長大刀的,背背大弓,全身被鎧甲包裹的騎士正鎮定向前。
在他身後是一個擎着紅旗的衛兵,大風中,紅旗招展,上面有一條黑虎正張牙迴旋飛舞。
一股凶煞之氣撲面而來,彷彿間,讓人如同看到一頭剛甦醒過來的憤怒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