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來騎一夾馬腹,轟隆聲中就走到孔彥舟北大營的轅門前。
這裡位於蘄春縣城北面十二三地裡模樣,自將大量軍隊開拔到這裡之後。蘄春已經變成一座兵城,乃是孔彥舟的大本營。
方圓三四十里地左右,到處都是孔軍的斥候,警戒圈子撒得很大。因此,北大營的賊軍的防守顯得疏鬆。
看到王慎等人氣勢洶洶撲來,那頭早就拉起了吊橋,正在值手的士兵們懶洋洋涌到望樓、箭樓和柵欄前,疑惑地看過來。
有軍官模樣的人在望樓上大聲喝問:“來者何人?”
身邊一個大嗓門的騎兵正要上前叫陣,王慎朝他擺了擺頭,又指了指秦斯昭:“你上前說話,注意,別走進敵人弓弩的射程之內。”
從這次突然潛入蘄州開始,王慎就有意無意地培養他的膽氣和能力。
“是,爹爹。”秦斯昭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臉興奮地騎嗎衝上前去,厲聲呵斥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連我等都不認識了。爺爺們是王道思王將軍親率的踏白,今日巡邏到此。所謂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特來跟你等打聲招呼。”
“你是踏白?”上頭那個軍官一楞:“不對呀,孔將軍的踏白不就在這北大營裡嗎,你們又是什麼時候出去的,俺看着眼生……啊,王道思!”
“泗州軍,泗州軍殺過來了!”所有的賊軍這個時候都回過神來。裡面一團大亂,號角聲一聲接着一聲,在營中不斷響起。
旌旗飄舞,在軍官們驚慌的大叫聲中,亂糟糟的士兵們蜂擁而來,擠在柵欄後面,擠着箭樓和望樓上,齊齊拉開步弓指向前方。
一時間,大營那頭全是黑糊糊的躥動的人頭。長刀、大槍密密麻麻豎在空中,排在弓手之後,上千只步工拉圓了,亮閃閃的金屬箭頭連成一片。
在大營的邊上還用木頭編了一圈框架,裡面填了土,立做寨牆。有火光冒起,是士兵們正在熬製沸油。
到處都是賊軍發瘋似地亂跑。
呼延通忍不住一笑:“好亂,王將軍,我看這孔彥舟的部隊也不怎麼樣呀?”
王慎淡淡道:“看看再說。”
孔彥舟軍經過宗澤的編練,採用的是西軍的戰法,部隊中有大量的弓弩手,看情形,起碼達五成之巨。
被這麼多步弓同時指着,換任何一個人都會下意識地感覺頭皮一麻。
可是秦斯昭好象恍然未覺模樣,只用一雙小手叉在腰上,用稚嫩的聲音喊道:“亂什麼亂,都給我安靜,你們是哪個將軍領隊的,出來答話。怎麼,連說一句話的膽子也沒有嗎?人說孔彥舟的兵都是燕趙男兒,一等一的好漢,咯咯,今日一見,直叫小爺失望。你們還是回你孃的炕上去賴尿吧?”
這一聲甚是清脆,遠遠地傳了過去。
頓時,孔彥舟軍營裡就傳來無數憤怒的大叫。
“咻咻”一陣亂響,就有無數黑點騰空而來,那是孔彥舟的弓手正在射擊。
至少有上千支箭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
轉眼,羽箭就升到了最高處,耳邊全是那令人寒毛直豎的破空聲。
眼見着就要被人家的箭雨覆蓋,王慎伸出手指含在嘴裡打了個呼哨。
瞬間,包括秦斯昭在內,二十騎都跑了起來。
轉眼就脫離敵人弓手的射程。
“突突突突……”無數羽箭落在距離馬蹄十步的地方,在地上連成一片,如同剛收割完的麥地。
王慎這次帶過來的騎兵都是西軍勝捷、白梃二軍出身,他們從小在橫山和党項人作戰,可以說一生下來,第一看到的就是戰馬。無論是武藝還是騎術都是一流中的一流,比起蒙古人和女真柺子馬也不逞多讓。
今日又有心炫耀武力,頓時在鞍上玩起了花活。
他們一會兒蹬裡藏身,一會兒拒跳,一會兒走馬,一會兒追突……給敵人造成極大的壓力。
瞬間去遠,有瞬間將長長的衝擊隊型壓到孔彥舟弓箭射程的邊沿。
秦斯昭畢竟是個小孩子,玩得發了性,突然抽出背上的蒙古弓,朝前一勾,勾起一支插在地上的羽箭,搭在弓上,咻一聲就射了回去。
可惜他是個小孩子,終歸力氣不足,所使的弓也軟,只射出去不幾十步就落到地上。
王慎哈哈一笑:“斯昭,你還在長身子,不要開硬弓。箭術這種東西,得等你筋骨長成才行,我可不想你變成一個駝子。”
呼延通也道:“是的,小秦將軍,我看你現在的脊椎就有點歪,以後小心討不到婆娘!”
“你……人家纔不要討婆娘呢!”小傢伙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氣惱,一張臉變得通紅。
衆騎兵也都轟然大笑。
弓兵是技術兵種,一個合格的弓箭首的先決條件是身高力大。若是開不了硬弓,上了戰場根本派不上用場。訓練一個弓手通常需要三四年時間,其中還要消耗大量的器材,花費頗大。
這個年代的步弓要想具有一定的殺傷力,作爲有效的遠程投射手段,大多有一石弓力。在開弓的時候,你得使上腰腿上的力量,經年累月下來,弓手的脊柱大多有略微的變形。
就後世考古發掘來看,古代英格蘭的長弓手大多脊椎彎曲。可見他們平時發射的時候,身體要承受多大的力量。
秦斯昭年紀還小,身體正在發育,現在練習弓箭爲時尚早。
王慎:“呼延通,別逗斯昭。還真別說,孔彥舟手下的弓手還真不少,真叫人羨慕啊!”
呼延通:“將軍眼饞了?”
“當然,可惜我軍沒有弓手,奈何!”王慎眼睛火熱,泗州軍現在有四個兵種,輕騎兵、弩兵、長矛手、刀盾手,也算配置齊全。神臂弓威力雖大,但上弦、發射的速度實在太慢,在激烈的戰場上形不成快速有效的火力投送。
他早就想練一支弓兵,可是從頭練起實在太慢,一時間也找不到那麼過身體條件符合要求的士卒。
呼延通:“將軍,拿下孔彥舟之後,咱們不就有了。”
王慎一邊騎馬飛奔,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所有人聽着,將來一旦俘虜了孔軍弓手,當以禮待之,不可虐待、殺傷。”
“是!”衆人都轟然響應。
聽到王慎這一聲喊,孔彥舟北營射出來的箭雨稀疏了許多,漸漸停了下來,就那麼呆呆地看着王慎等騎兵在大營之前玩着花活。
“怎麼回事,怎麼不停下來了!”在營中,一箇中年軍官怒氣衝衝地跑上箭樓,大聲呵斥負責轅門防守的那人。
“回劉將軍的話,弓箭夠不着。”那人小心地回答說。
“夠不着?”來的這人正是孔彥舟手下第一大將劉復,他皺着眉頭看了看前方的王慎等人,氣得兩眼全是怒火,大喝:“王慎狂妄,竟然以區區一二十騎就敢殺到咱們寨前,你們都是死人呀。五千人就這麼躲在裡面看,也不知道反擊。若是叫孔將軍曉得了,非得取下爾等狗頭不可。聽我命令,全軍集結,怎麼殺出去。直娘賊,這可是個好機會,殺了王道思,咱們就是立下潑天也似的功勞。”
那人還是沒有動,不但是他,周圍的人也是面面相覷。
“怎麼了,還不動?”劉復暴跳如雷。
那人小心道:“劉將軍,沒甚用。人家可都是一人雙馬,咱們可沒有騎兵,就算聚攏了部隊,人家一見情形不對,直接走他娘,根本就追不上,這不是浪費氣力嗎?”
“混帳東西,真是養了一羣廢物!”劉復大怒,鏗鏘一聲抽出刀子,就要砍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營中千萬人都在大喊:“過來了,過來了!”
猛地轉頭一看,卻見,馬蹄聲響,王慎拖着長長的煙塵,徑直衝了過來。
雖然隔得很遠,但還是能夠看到他雪亮的眼神。
不知道怎麼的,被他的目光一刺,想起他在淮西和建康打下的赫赫威風,劉復心中卻是一懼,禁不住聲嘶力竭大喊:“放箭,放箭,放箭!”
王慎響亮的笑聲傳來:“哈哈,可是劉復將軍?別放箭,某今日過來就是要告訴你和手下士卒。我王慎馬上就要迎娶你家軍主的女兒,現在已經是孔巨濟的乘龍快婿了。你我兩軍馬上就會罷手言和,咱們一家人不打一家人。”
聽到這話,弓手們遲疑了,射出去的箭也是歪歪斜斜軟弱無力。
劉復大怒,一腳將一個弓手踢下箭樓。在士卒長長的慘叫聲中,厲聲高呼:“休要被他亂了軍心,所有人對準王慎給我射。遲疑不決者,斬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當”一聲,他感覺頭上一震,就好象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一支折斷的羽箭彈開。
原來,就在這個瞬間,在飛奔的戰馬上,王慎突然拉開硬弓一箭射來,正中劉復頭上的鐵盔。
“保護劉將軍,保護劉將軍!”箭樓上一團大亂,士兵們紛紛撲到劉復身上。
“啊啊……”又是一連串的慘叫聲響起。
那些剛撲到劉復身上的士兵又瞬間散來,只見他們幾乎是人人身上中箭,驚慌地趴到地上去。
好個王慎,身體在戰馬上上下起伏,手中的箭就沒有停過,每一箭過來,都能射中一人。說來也怪,他所射出的每一箭都準確地射中一個賊軍的右肩。
如此箭術,當真是可驚可怖。
即便是李廣、養由基再世,也不過如此。
寨前一片大亂,所有的人被王慎目光一掃,都下意識地朝同伴身後躲去,生怕成爲這個煞星下一箭的目標。
王慎一口氣射傷了六個賊軍,然後拔轉馬頭,從容地脫離敵人的射程,高聲笑道:“劉復將軍,各位孔軍兄弟,這是某給孔彥舟的聘禮。既然以後彼此都是一家人了,且不取你等性命。帶話給我那泰山老丈人,久聞孔二小姐是有名的大美人,若能娶得如此天仙,乃是王某的福氣。立即將小姐八擡大轎送過來。她若不離不棄,我必待之以禮,生死相許。若則,我自帶平淮西、擊耶律馬五、斬完顏拔離速的十萬虎賁自來取之。”
說罷,將弓一收,在手下的簇擁下呼嘯而去。
偌大一個蘄春,幾萬孔家軍,連營幾十裡,王道思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真是從容瀟灑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