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正是訓練時間,宿舍大樓並沒什麼人。
楚雲二人上樓時,也只遇到了宿管大爺。
“哎喲。這不是少帥嗎?”
宿管大爺年近六十。早年幹過偵察兵。退下來後就進了神龍營搞後勤。這一干就是一輩子。跟楚雲這幫神龍營老兵混的很熟。感情很不錯。
楚雲見到宿管大爺。隨手便掏出一包煙丟給對方。微笑道:“瞧您這話說的。在您面前我就是個弟弟。”
“佔我便宜呢?”宿管大爺美滋滋地拆開香菸,往嘴裡扔了一支。“我可沒你這麼小的弟弟。”
楚雲也不着急回宿舍。坐在小板凳上跟宿管大爺閒聊起來。
已經十一點了。大爺通常會在這個時間點吃午餐。要不等戰士們回宿舍鬧騰起來。他就沒工夫吃了。
坐着下馬紮,小桌子上擺了一疊花生米。半斤豬頭肉,還有一盤三鮮餃子。一碗老陳醋。
酒是沒牌子的。不知道是找營裡的領導蹭的特供。還是老家送來的散裝酒。口感辛辣,但很純正。
“整一碗。”宿管大爺給楚雲倒了一碗。
“好嘞。”楚雲咧嘴笑了笑。接過大爺遞來的酒碗。二人碰杯,一飲而盡。
“味道不錯吧?”宿管大爺叼着煙,滿臉爽快。“我家老婆子從老家送過來的。不貴。釀造也粗糙。但就是對我胃口。比領導送我的特供喝的親切。”
楚雲點點頭,說道:“喝酒嘛。就是喝個踏實。”
“回來看最後一眼?”宿管大爺話鋒一轉,眯眼問道。
楚雲愣了愣。隨即點頭:“是的。”
“老總半小時前來過一趟。這不,還給我拿來兩瓶特供。”宿管大爺指了指門內的兩瓶精裝酒。然後抽了一口煙,砸吧嘴道。“看的出來,他心情很差。也沒跟我聊兩句就走了。”
楚雲點了一支菸,沒回應。
四年前他就該走了。
一直拖到現在,一是老總犟脾氣。二則是他也有些不捨。
現如今他跟曹家鬧成這樣,他想走也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我雖然就是個看門房的。”宿管大爺緩緩說道。“但這幾年老總卻下了很大的功夫。也做了很多工作。我都看在眼裡。當年那場事故,對你的衝擊很大。老總也不好受。可他是領導。不能像你一樣說走就走。他肩上的擔子。不是你能理解的。”
“我說這些,不是喝了老總的特供。非得跟他說兩句好話。只是盼着你別在心裡記恨老總。那幫小子,是你的生死兄弟。又何嘗不是老總一手提拔的,培養的?你心痛。他心裡能舒服?”
宿管大爺又給楚雲倒了一杯酒。端起酒碗道:“喝。”
楚雲二話不說,端起碗,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水在口腔綻放,後勁極大。燒得五臟六腑都彷彿要燃燒起來。
宿管大爺往嘴裡扔了兩顆花生米。吐出口濁氣道:“這幾年,神龍營慢慢恢復元氣了。你身邊這丫頭沒少出力。老總也成宿加班。我經常凌晨三四點起夜,都能瞧見老總辦公室的燈是亮着的。你說他一個快六十的老頭。但凡不是心中憋着怨氣,能把自己折騰成那樣?好幾次軍部都要提拔他。給他升官。把他從神龍營調走。他都態度強硬的拒絕了。爲什麼?不就是捨不得那幫孩子嗎?”
“楚雲。大爺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些年,你們爲國爲民,肝腦塗地。鮮血染紅了旗幟。灑滿了大地。大爺看得見。也很敬佩你們。你要走。大爺不奇怪,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心中不痛快。”
“大爺就一個要求。有空就常回來看看。這裡永遠是你孃家。在老總心裡,也沒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宿管大爺端起酒碗,和楚雲喝下第三碗。
“去看看吧。”宿管大爺放下酒碗。催促楚雲回宿舍。“下次回來。這宿舍大樓可能就要翻新擴建了。”
聽完宿管大爺一番話。楚雲的心情格外沉重。
他點點頭,表情凝重之極。
在孔燭的陪同下,楚雲前往自己的宿舍。
身後,卻響起大爺五音不全的哼唱起《血染的風采》。
這首歌是楚雲極少數能唱全的。更是宿管大爺最愛哼的。偶爾半夜三更。大爺起個頭。整個宿舍大樓都會集體大合唱。搞的那幫領導哭笑不得。不喝止吧,太擾民了。喝止吧,戰士們唱愛國歌曲,又不合適。
“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楚雲低聲哼唱。腦海中全是回憶。
從他進入基地到此刻,他的大腦便一直沒有停歇過。
這裡儲存了太多回憶。每一段回憶,都值得楚雲用一生去緬懷。
那幫倒在血泊中的戰士,那羣爲了捍衛國土的完整,國家尊嚴而慷慨就義的戰友。那一張張熟悉,卻又漸漸模糊的臉龐。
太多太多的回憶。太多太多的情感交錯。
咯吱。
楚雲推開宿舍房門。
屋內的擺置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
“沒人動過這裡的任何東西。”孔燭平靜說道。“我偶爾會過來打掃一下。老總也過來坐過幾次。但每次都只坐一會,抽兩根菸,然後就走了。”
楚雲擡手觸摸架子牀。一塵不染的桌面。桌上的紅色水壺。以及牀上定期就會翻新清洗的被褥。
臨走前,楚雲將被褥疊成豆腐塊。角度鋒利。如華夏戰士一般凌厲。
啪嗒。
楚雲點了一支菸。坐在牀上。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他說的是那般輕鬆。那般隨意。
可他的整個青春,都奉獻給了部隊。他最好的年華,最真摯的情感。也交給了神龍營。
哪有那麼多拿得起放得下?
楚雲從來都不是一個情感冷酷的傢伙。
他也並不擅長扮酷。
直至重回宿舍,勾起腦海中的全部回憶時。
他雙眼乾澀,發紅。
情難自控。
“大爺說。這裡很快就要翻新擴建了?”楚雲深吸一口香菸,抿脣問道。
“嗯。”孔燭微微點頭。“吸收的精英多了。住宿條件需要提高。牀鋪也明顯不夠用了。”
頓了頓,孔燭緩緩說道:“但老總說過。不論牀鋪緊不緊張,都會幫你把宿舍留着。”
“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楚雲翻身站起來。
從一個角落的櫃子裡拿出行李袋。然後將牀上的被褥塞進去。包括那些他曾用過的碗筷水壺。也通通塞了進去。
最後,他連那把偷偷藏在抽屜裡的口風琴,也一併帶走了。
那是他在神龍營的第一個室友,也是最後一個室友留下的。
每當夜深人靜卻沒有睡意時,室友會掏出口風琴吹一曲。
他也只會這一曲。
曲名叫《友誼地久天長》。
歌頌友誼,卻透着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