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西樓素來不按常理出牌,性子古怪,雖然自個兒做的事是一圈裡又套着一圈,卻最不耐煩別人彎彎繞繞,將兩個算是情敵的女人拎在一處讓她們面對面辯個清楚,也只有他才做的出來。
書房密談結束,殷素素沒讓人去周府通知,這個時候任府小任府周府幾家門口盯着的人估計不少,與其等周家的人惹人眼的跑來接周函譽,還不如直接讓小任府的下人悄悄護送周函譽回去。
正屋裡,任西樓殷素素二人聽着護送下人回來後的稟告,周函譽已安全到家。兩個主子都一聲不吭,等着主子發話的下人頭冒冷汗,還以爲自己哪裡觸及主子的痛處了,殷素素糾結的扯着自己的袖子,偷偷瞥了任西樓一眼,見他還沒發話的意思,自己乾癟癟的發話賞了他一句話好話,下人總算鬆了口氣。
之前書房裡是周函譽被冷處理坐冷板凳,現在輪到自己了,殷素素癟癟嘴,心裡不痛快,卻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自認爲無辜,理直氣壯的叫屈了。
回想那時書房的場景,任西樓說完了那句話後,周函譽愣了一下,然後轉過臉攥着手帕一點一點擦拭臉上淚痕,殷素素看不清她的神色,不知道周函譽心中是作何想,自己暗裡卻是嗤笑,任西樓哪裡來的自信,竟然認爲他這樣說了,她們便會老老實實說清楚,心甘情願的好好了結了恩怨?一個估計是還想再重定親,一個折騰了這麼多就是想斷了這親,二人註定要有一人不能如意。
周函譽的第一句話便是:“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事已至此,我……我,”語到中句腸先斷,悲從中來,淚又無端生,“我沒做過那起子事,如果非要證明,我願一死證明。”說便說罷,一雙淚眼迷離,時不時委屈的看向殷素素。
殷素素最想說的是“要死隨便死,不過自個兒回家死”,嘴一張,話差點就漏了出來,任西樓冷淡的眼神拂過來,就像一盆冷水從頭潑下,殷素素立馬又咽了下去,垂着眸子不吭聲。周函譽又斷斷續續的說了好多話,眼一眨一眨的,閉眼“死”睜眼“活”,話裡話外表面上看全說的她自己,卻無處不帶上了殷素素。
任西樓好似不甘殷素素這麼沉默,挑了挑眉:“你沒什麼話想說的?”
殷素素想了想,“有。”
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同情的對周函譽道:“周小姐真不容易,被流言纏身已經夠可憐了,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家人還要阻攔,以至於周小姐想以一死驗證名聲,都要偷偷溜出來跑到人家家中來。身體髮膚皆受之父母,豈可輕易談生死,不過周小姐是誠心誠意的,我被深深感動了,也願意頂着罵聲助之一二。不知周小姐想要哪種死法。”
這話一出,就等同於撕破臉了,周函譽再以弱者姿態妄圖博取憐惜便是自取其辱。
周函譽顯然沒料到殷素素竟然會當着任西樓的面說這種話,驚呆了,脣瓣合了又啓,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現在在場就他們三人,殷素素想,這話就算說了,任西樓應該不會“大義滅親”說出去吧?她依仗的,是任西樓對她的縱容,和對周函譽的無所謂。至於周函譽說不說,她們倆之前的是是非非已經夠多了,多這樁事不多,少這不少。
她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脣瓣被自己咬的嫣紅。她也不完全是裝的,金尊玉貴嬌養出來的小姐,性子本就嬌氣柔弱,不甘心的看了看殷素素,又瞧了瞧任西樓,跺跺腳,兩眼含着一汪淚想要奪門而出。
“慢着!”任西樓叫住周函譽,“你們事情還沒說完呢。”
“我不說了!我不要說了!”周函譽帶着哭腔大聲道。
殷素素還在回味她以完勝的姿態壓着周函譽欺負的畫面,耳邊陰測測的響起任西樓的聲音,“笑得很開心,嗯?”
殷素素一個激靈,回過神,眼前是任西樓那張放大的俊美無鑄的容色,雙眸微眯,瞳色泛着冷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委委屈屈的低下頭,“沒有很開心。”
“說吧。”任西樓坐回自己的位子,彈彈衣袖,一副“你快給我好好解釋不然我就揍你”的模樣,把殷素素含在嘴裡的那句話給嚇的吞了回去。
絞了絞手指頭,腦袋飛快的轉着,任西樓應該也才知道這件事不久,聽道涵打眼色傳來的消息,他一回府就急匆匆地要找她,殷素素覺得他應該是很生氣的,就算當着周函譽的面,維護她的面子沒有責問她,現在沒人了也該好好和她算賬了吧?如果不是現在任西樓眼不眨的盯着她,殷素素手癢的直想拔幾根頭髮,任西樓沒有發火,還等着她自己解釋,要不就是他這人性子太陰沉了,要不……
突然福至心靈,殷素素想通了某些事。
“我問周小姐,當時抓住的那名男子是否還關押着,是因爲……也許,我認識他……”殷素素趕緊道,“但是也不確定,如果真的是他,他明明與我妹妹雅儀良心相許,已經互相定情,前段時間母親還說過,要讓他們定親。”
沒有給自己辯解,殷素素先找出嫌疑,將章雅儀扯進來。
任西樓當初可是親眼看見章雅儀是如何對待被害小產,臥病在牀的姐姐的。她姐妹二人關係不和,任西樓也清楚,更妙的是,當時章雅儀也在場,而且殷素素本與嚴家沒什麼關係往來,嚴夫人會突然發帖子給殷素素也是因爲章雅儀。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覺察出不對,一系列事全是圍繞着章雅儀展開的。
殷素素小心肝砰砰砰的直跳,緊張且期待的等着任西樓的反應。
任西樓微微一笑。
“沒了?”
“額……”殷素素這次是真的糊塗了,不明所以的望着任西樓。
任西樓卻轉移了話題,“你知道你的小習慣嗎?”見殷素素茫然搖頭,任西樓面如春風,微笑的解說道:“你想問題的時候,會屈指輕叩;你煩躁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會扯頭髮;而你平時對着我都你呀我的,自稱‘妾身’時,都是——”他頓了頓,殷素素心提在半空中,差不多知道他要說什麼了,“你心虛的時候。”
殷素素張了張嘴,想說話,任西樓卻揮手打斷,繼續道:“你不說,我便替你說吧。你勝券在握,早有打算,先在你妹妹污衊你之前將親事退了,等事情出了,你坐等鬧大。你怕鬧事嗎?當然不怕,因爲你手裡有章雅儀的把柄。舉個例子吧,比如說,相國寺。”
殷素素手裡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這件事他竟然都知道。任西樓到底知道多少事?她剛纔還在想她小瞧他了,他那副樣子,應該是知道了一些事,沒想到……殷素素在想,自己現在是要繼續展現強硬的一面,以新的面目引起任西樓的興趣博得他的好感呢,還是繼續以前柔弱的面孔?
有個性情難以捉摸的相公就是這點不好啊!
“不過還算你老實,沒繼續裝腔作勢。”任西樓盯着殷素素的後腦勺輕描淡寫的說道,殷素素卻從中聽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意味,“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我竟是小瞧了你。”
殷素素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不是正兒八經的古代土著人,沒有親眼見過錦衣衛的厲害和任西樓的兇殘,殷素素,到底還是輕視了錦衣衛的能力。
任西樓摩挲着下巴,那冊子裡將殷素素如何對付繼母章侯氏,如何欺負得妹妹章雅儀欲哭無淚憤憤難平,敘述的仔仔細細,而將冊子交給他的周千戶顯然是事前“不小心”看過冊子了,雙腿顫顫巍巍的候在他跟前等他看完。
平日裡那個乖巧可人,撒嬌嬌嗔博他寵愛的女人,背地裡竟然是這樣一面,周千戶心驚膽戰,爲指揮使夫人先掬一把同情淚,她膽兒也忒大了,竟然敢對着大人使心眼兒!要知道,任西樓是最討厭被人算計的。
而周千戶不知道的,這個“人”也是要分人的,不然哪有“人比人,不如人,氣死人”這句話呢?
任西樓決不會承認,當他第一眼看見那些消息後,心裡涌起的第一個感覺竟然是佩服。表裡不一啊,口蜜腹劍誒,綿中帶針呀,笑裡藏刀呢,多麼好算計人的面具!當年他就是太耿直了,混蛋的表裡如一,纔會讓別人那麼容易算計,如果他早點能學會這些,嘖嘖……
殷素素看着任西樓向她投來的意味深長的目光,明明他沒有帶一絲惡意,怎麼她就覺得身上涼颼颼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