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南宮羽溫文爾雅地喚着他“大哥”;他看到母后在霄雲宮中苦苦規勸他提防着自己的手足兄弟,而他一笑而過;他看到逼宮大火燒進了紫禁城,在聽到帶領那些亡命之徒的人是自己一直親切往來的五皇弟時,心裡關於手足情誼的那團信仰,生生地澆熄;他看到南宮羽親手把他軟禁在了孤寂的紫宸臺中,嘴角冷冽地端來了一碗摻着劇毒的酒……
痛苦的,都是痛苦的。
都是南宮羽帶給他的無盡的痛苦。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上天保佑着他……爲什麼他能逆天而行……
“契兒……契兒……”
誰——誰在叫他?
“契兒,你餓了嗎?跟娘來吃好吃的,娘做了好多好吃的呢,快來。”
娘?母后?不,不是母后,是水清淺。“淺兒……”“契兒,你在痛苦什麼,你在害怕什麼,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娘在這裡,淺兒在這裡,吃過娘做的東西,你就什麼都不怕了。”水清淺微微調皮的笑容浮出了水面,在他心潭中盪漾。明媚如她,純潔得如同水中清蓮,彷彿吃了什麼好吃的,塵世間的一切煩惱都會拋諸腦後。
只要給她一丁點的溫暖,她就找到了對你好的理由。
淺兒……
我不怕……
我想要你……想要你……
“契兒既然不怕,那就睜開眼吧。”睜開眼?可以嗎……南宮契眼皮下的眼珠一轉,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目,黑子般的眸子,瀰漫着悲傷和彷徨,他失去了國,失去了家,失去了至高無上的權力,也失去了無數的老臣和親人。眸子裡又有一絲堅定,這是水清淺給他的力量。
淺兒,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南宮契咧嘴笑道:“夕瑤,你以爲,你的雕蟲小技能對付得了我嗎?你也太小瞧我了。”
夕瑤臉色一變,左腳在屋檐上一挑,一把軟劍落入了她的手中,她一揮,道:“那我們就手底下見真章吧!”南宮契道:“好!”
劍風對流,迎面而上。
雙劍交錯的剎那,一股氣流將他們彈開,他們同時轉身,四目相對,殺氣籠罩在了紅鸞殿的上方。
一個白衣女子飛了過來,橫亙在他們中間,對夕瑤道:“夕瑤姑娘,皇上讓我來請夕瑤姑娘馬上過去,皇上被單放制服了,需要姑娘搭救。”夕瑤嗤笑道:“皇上怎麼可能被制服?單放只有幾個副將幫忙,而皇上,再不濟也有無數侍衛錦衣衛,哪裡有那麼容易倒下,況且皇上武功高強,你休想騙我!”
甄憐容垂眸笑道:“噢?是嗎?可是,單放在此次慶功宴之前就悄悄帶了許多的手下進宮,本是要部署自己人的,個個都是數一數二的武林高手,現在正好派得上用場,雙方人數雖然不均,但實力卻是相當,皇上的千軍萬馬都還沒趕來,我看,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
“你是誰?”
白色的面具下,笑容冰冷,她一勾脣:“已亡人,不勞夕瑤姑娘掛心。”
已亡人?
夕瑤驚呼:“甄憐容!”
甄憐容道:“夕瑤姑娘好記性啊,這麼傾國傾城冰雪聰明的女子,我卻是爲你可惜,你癡心南宮羽那麼多年,可是他卻一心一意只想着淺妃娘娘,何德何能,一躍數級直接封了妃。皇上當初不肯爲夕瑤姑娘破例,說是有違祖制,但到了淺妃娘娘這兒,什麼是祖制,什麼是宮規,皇上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你真的覺得他還值得你這麼付出嗎?”
值得嗎?
被觸痛了傷口,夕瑤的神情有了一絲落寞,她望向了天上的一輪明月,黯淡道:“我的愛,已經給了他,我的心,系在他的身上,收不回來了,之所以這麼苦苦地糾纏,就是因爲不甘心。撇開情愛,我身爲他的暗影,他的紅顏知己,我也有義務爲他分憂解難,他愛我也好,不愛也罷……”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你信嗎,他信嗎?
爲什麼她要到他的愛消磨殆盡之後才懂得知足呢……
這樣子的夕瑤,卑微,不復從前,但南宮羽也不要了……
他有了新的人要守候……
“他會回心轉意的,他不會愛水清淺的,水清淺是一個細作……”夕瑤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她的羽,始終都在。
始終都在。
南宮契的一桶冷水從她的天靈蓋灌了下去——“若是他真的愛水清淺,還會在乎她的身份嗎?他還會計較那麼多嗎?他對你的愛,猶豫着,掙扎着,而真愛是絲毫不需要權衡的。”
好好的一個女子,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註定癡狂。
夕瑤怒道:“你們胡說,羽愛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儘管心已血滴,但她還是不願意那麼殘酷地告訴自己這個真相。
甄憐容走到南宮契身邊,道:“主子,你快去幫單放,國難當頭,單放是第一護國大將,你不能棄他不顧,快去毓西宮,這裡由我來解決!”
“你行嗎?”
“放心,夕瑤已經心力交瘁,對付這樣的對手,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毓西宮上一片血腥之色。
單放,水清淺。
南宮契堅定地點了點頭:“冰兒,我答應你,一定會將南宮羽手到擒來,復國報仇的!”
甄憐容莞爾一笑。
“錦瑟在那一棵樹上,幫我把她帶下來。”說完,他倏的一下子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夕瑤疾步上前,甄憐容伸出手一擋,道:“夕瑤姑娘,你現在的對手是我!”
紅顏凌厲。
毓西宮中一片混亂,許多文臣武將都冒死上前護駕,唯獨一些嬪妃女眷和膽小宮人躲在角落裡不敢動彈,單放的左臂被割出了一道血口子,其他倒也無大礙。
南宮羽殺氣騰騰,招招致命。
南宮琉站在人羣的外沿,水清淺一把拉過了他,道:“七王爺,你別插手。”
“嗯,我不插手。”他也樂得清閒,若是幫忙,他也不知道該幫南宮羽,還是幫單放。雙方勢均力敵之時,他也不想過早地將寶押在誰的身上。單放有武林高手相助,南宮羽有大內侍衛和錦衣衛護法,形勢一點都不明朗。
沒有想到,逼宮,這麼快就發生了。這是南宮羽提起引爆的一場奪位戰爭,在單放等人絲毫沒有準備之下,提起引爆。
南宮契在毓西宮外大開殺戒,原本單放的人衝進毓西宮之時,已經殺了外面不少的侍衛,現在南宮契倒是省了不少的事兒,一盞茶的時間後就用力踹開了殿門。
“南——宮——羽——”
所有的人都望了過來。
“南宮羽,你不是要殺我嗎?你來啊,你追着我手底下的人做什麼!”南宮契雙臂抱在胸前,凜凜威風。他恍惚間渾身散發着王者氣派,底色,是殿外的夜幕,室內的光簇照在他的身上,驚爲天人。
南宮羽怒道:“南宮契,你竟然恢復了記憶!你竟然在朕的面前裝傻充愣,你好大的膽子!”
南宮契提着滴血的劍走過來,劍拖在地上,茲茲作響。他冷笑道:“南宮羽,你奪我皇位,膽子大的人是你,逆天而行的人是你——”他一劍飛來,南宮羽回身一躲,反劍擋之。
他們凌厲的眼神在碰撞,一霎時火光石電。這一刻,他們似乎都等了很久,很久了。
“南宮契,你難道就不想救你的母親了嗎?她現在正在天牢裡受着酷刑的折磨,你如果不想看到她死,你就立馬束手就擒!”
“你以爲那個女人真的是我的母親嗎?呵呵,南宮羽,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那個正在水深火熱中的可憐的女人,是你的母后,是你的母后!你以爲我娘就那麼好抓?成家是用毒世家,你的侍衛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南宮羽瞳孔一張。
那麼……那個在宵雲宮的女人……就是……
“南宮羽,你早上在宵雲宮中喝的那一碗清粥味道怎麼樣,是我孃親手爲你做的。”南宮契哈哈大笑,復仇的烈火席捲了他的心。
只有將痛苦統統都還給他,南宮契才能得到救贖。
才能得到救贖。
水清淺驚訝地嘆道:“南宮契居然早就已經恢復了記憶……本宮怎麼不知道……在宵雲宮的……居然……居然是成太后……”她還沒回過神來,只見南宮羽“噗”地噴出了一口稠密的鮮血!
“皇上……”衆人大驚失色,南宮羽額頭青筋暴跳,恨恨地盯着南宮契。究竟有多少人在給他下毒,他的妃子,他的皇后,他的母后……防不勝防,防不勝防。水清淺忽的鼻尖一酸,南宮羽縱然有再大的錯,這些傷害,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
她走上前,扶住了南宮羽,南宮羽轉過頭,望見了她盈盈的淚水,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清淺,有朕在,別怕。”
“皇上……”她忍不住靠在南宮羽的懷中淚流滿面。
南宮羽,我寧願你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可是,你偏偏又對清淺這麼好……
你讓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南宮羽……你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好……怎麼可以……
南宮契突然吼道:“南宮羽,你給我放開淺兒!”單放等人走到了南宮契的身邊,一甩長袍,轉身與他一同面對着南宮羽,“南宮契……不要……”水清淺擡起了頭,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們——不要殺南宮羽,他是個好人。南宮契見到他最心愛的女子依偎在南宮羽的胸膛上,怒火中燒,暴喝說:“水清淺,你快過來!”
水清淺愣了愣。
“水清淺,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別忘了你身上的使命,你從一進宮,就是爲了自己的任務,你是個細作,你不能對他有感情!”
你是個細作,你不能對他有感情——
你是個細作,你不能對他有感情——
如同晴天霹靂,這句話在腦中炸開,南宮羽震驚至極地望着自己懷中的如花美眷,在自己落難之際落着淚,揪着心,卻是對方部署在他枕邊的一顆棋子,一個細作,這情有幾分是真,這愛有幾分是假……可是她偏偏又是那麼地真……
水清淺,水清淺,你……
南宮羽一把推開了她!
嬪妃們議論紛紛。
“皇上!”水清淺摔倒在了地上,南宮羽紅着眼眶,不敢看她一眼,心口膨脹的酸楚逐漸在爆發,心,缺失了一角,最重要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