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個上午,湯圓都魂不守舍,再無法靜下心來看半個字。
項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知道爲何大家都把解決問題的焦點,不約而同地聚焦在了湯圓身上。
項斯成走後不久,湯圓就收到一條陌生的短信,約她去卡爾頓酒店1806房談事,不見不散,署名閔晴。
湯圓有點頭重腳輕的迷惘。她是不該涉足他的家事的,可是,一想到項父剛剛的決絕,她就再無法理智地置身事外。
這兩父子槓下去,只會兩敗俱傷。或許,閔晴是個突破口。她既然主動相邀……
湯圓糾結了個把小時,終究是扔下公司的事,直奔卡爾頓。火急火燎地趕到1806,卻只見房門大開,她敲門探頭,迎上來的不是閔晴,竟是清潔阿姨。
“你好,請問這間房的客人呢?”湯圓不知爲什麼竟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清潔阿姨自然是回覆,“已經退房離開”了。
湯圓轉身就翻出那個陌生的短信,撥了出去,卻是關機。她心底的感覺,更加不好了。就在她六神無主的時候,項斯成從長廊的一頭疾行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
項斯成疾步進房間,只見人去樓空,就扭頭看向湯圓。
這種焦急、問詢又質疑的目光,讓湯圓沒來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解釋:“伯父,閔……姨約我來見她,但是,我過來時,她已經走了。”
項斯成的目光黯了下去,轉身,掏出手機,眼神和動作裡盡是憤怒。
頃刻,湯圓就聽見項父怒氣沖天地對着手機那頭呵斥:“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你把閔晴弄哪裡去了?閔晴爲了照顧你的情緒,回國之後都不敢踏進我的家門,一直住在酒店。你還想怎麼樣?!”
湯圓的眉心隨着項父的怒語,突突地跳了跳。她趕忙奔過去,攀住了項父的胳膊,衝他無聲地搖了搖頭。她脣語:“伯父,你冷靜一點,應該不是項鄴軒。”
項斯成的面色本已緩和了幾分,可是,也不知道手機對面的人說了什麼,他的怒火頃刻又重燃了:“你已經三十幾歲了,不是三歲!我不單是你的父親,我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生活,哪怕是兒子,也無權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湯圓覺得頭疼,她伸手想奪過項父手中的手機,勸一勸手機那頭的人的,卻不料,纔剛伸手,項父的手已經頹然垂下。
項鄴軒應該是掛斷電話了。
“伯父,應該不是他。”湯圓勸說。她認識的項鄴軒,驕傲到了骨子裡,對於不相干的人,哪怕憤恨入骨,都不屑去主動招惹。他是不屑對閔晴動手的。
“除了他,還會有誰?”項斯成顯然已經失去理智了,“他太霸道了,從小到大都恨不得整個世界都圍着他轉。那個意外,誰都不想。閔晴已經受到懲罰了,半輩子都搭了進去,他還想怎麼樣啊?”
項父對女友的護短,戳中了湯圓的某根神經,引爆了她心底發酵了一天的心疼,禮貌這些早拋到爪哇國去了:“伯父,您這樣說,對他太不公平了。閔阿姨的際遇,或許是招人同情,但路是她自己選擇的。當年也好,現在也好,她都是成年人。項鄴軒不同,當年,他那麼小,就失去了母親。您說的所謂懲罰,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得爲她的選擇負責。”
湯圓這副近乎護犢子的模樣,驀地叫項斯成愣住。而她還在繼續:“項鄴軒的母親,您逝去的妻子,何其無辜?她做錯了什麼,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一個意外……”
她搖頭,目光裡閃動着執拗的潤澤:“是解釋不過去的。如果當初,您真的,如您所說,堅決拒
絕了閔阿姨,就不應該開車去追。您當年的舉動,對項鄴軒的母親有多殘忍,您知道嗎?”
她向來就是伶牙俐齒的,此刻,拼足馬力,全然是叫人招架不住的架勢:“您現在的舉動,對項鄴軒有多殘忍,您又知道嗎?”說到這裡,她的淚噴薄而出,她捂着眼睛,嘴皮子還是沒停:“他已經因爲那個女人,失去了母親,還要因爲她,失去父親嗎?”
項斯成的臉色褪得慘白。
湯圓抽開手,睫毛濡溼:“他不是霸道。他不是聖人,這輩子都做不到您所說的諒解。”
項斯成雖然六十開外了,但背脊挺拔,如今卻僵住一般,有股搖搖欲墜的意外。
湯圓嚥了咽,平復了一下情緒:“對不起,伯父,冒犯了。但是,他……”她哽了哽,眼睛又發澀:“太不容易了。再冒犯地說一句,這件事,如果換作看客來評理,我覺得……”她咬脣,加重了語氣:“應該讓步的是您,不是他。”
項斯成的臉色很難堪,肩膀都微微晃了晃。
“對不起,我公司還有事,先回去了。再見。”湯圓片刻都不想再逗留,轉身離去。
晚秋黃昏,暮靄沉沉,紅燈被霧靄籠罩,顯得格外寂寥。
湯圓拿起手機,還在猶豫要不要撥出那個電話。五十一氪APP端,忽然彈出的消息,驚得她差點鬆了剎車,庫珀車身都抖了抖。
那篇驚世駭俗的聲明,還是發佈了。
手機從指尖滑落滾到了車座底下,湯圓呆愣愣地看着紅燈閃爍、黃燈閃爍、綠燈亮起,卻忘了前行。任身後喇叭長鳴,她像僵在泥潭裡,鬆動不了腳板。
他此刻該多傷心,多絕望啊。
想到這裡,湯圓只覺得眼前一片迷濛。她擡手,驚覺臉頰上早已是一片溼涼……
當她再度回過魂時,早顧不上理智和矜持了,一路追着他的電話。
關機。
撥弟弟的電話,只聽他說,老闆剛剛自己開車出門了。
她明知他是不可能回龍城一品的,卻還是奔過去撲了個空。客房裡,她看到榮盼盼的拉桿小書包斜倒在落地窗旁,地毯上,亂七八糟地散落着變形金剛和拼圖魔方。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天,他執意不肯讓她送進客房的原因。即便那天,榮盼盼的痕跡遠沒有今天這麼明顯,他顯然是怕被她抓包。
她苦笑,疲沓地離開了龍城一品。
夜幕已落,她漫無目的地開着車,四處搜尋着他的蹤跡。這刻,她才發現,原來,她並不瞭解他,她甚至不知道他除了公司和家,平時常去哪裡。她過往一直耿耿於懷自己單方面的付出,如今看來,卻又覺得不過爾爾。
煩悶。
恰此時,手機響了,她低眉,瞥見屏幕上閃動着張慕之的名字,才猛地記起約了他吃晚飯。
她捶了捶腦袋,趕緊藍牙接通電話:“對不起啊,慕之,我——”
她的連連道歉,被張慕之好脾氣的笑語打斷,“知道你又給忙忘了。我到一圓,就聽菜菜說,你下午有個約談。怕打擾你工作,一直沒給打電話。不過,湯總,現在都快八點了,工作再忙,也不能虧待肚皮啊。在哪裡?要我去接你嗎?”
湯圓既懊惱又內疚:“不用了。”有的謊言是善意的,“我已經在往回趕了。你先到樓下,點好菜等我吧。我很快就到了。”
“好。保證都是你愛吃的。”
張慕之的溫柔體貼,讓湯圓恨透了自己。
你怎麼可以吃着碗裡看着鍋裡?項鄴軒關你什麼事啊?你滿世界找他,算怎麼回事?想安慰他?怎麼安慰?給他個抱抱?他要是
不滿足呢?你能怎樣?你的人只有一個,心只有一顆。你只有讓一個人幸福快樂的能力,三個人太擠了。
選定離手。你選的是慕之、慕之!
人,往往矯情得可以。愛情裡,人們總在刻意追求所謂的默契。彷彿有了默契,就有了堅定前路的信心,卻不料,恰恰因爲這種刻意,而與緣分失之交臂。
在湯圓滿世界找項鄴軒的時候,項鄴軒正守株待兔地蹲點在她樓下的車庫裡。
域金大廈底座的川菜館,湯圓吃得心不在焉。
張慕之不是沒察覺,只是不想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在飯局結束,開車駛離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圓圓,最近很忙嗎?”
湯圓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把問題拋給了他:“你呢?”
張慕之回答得很認真:“很忙。快年底了,當初引進財務投資人,是簽了對賭協議的,今年的業績要是達不到,作爲大股東,我們就得按協議用股權做補償。你也知道,我們家的情況。”他苦笑:“股權比命都重要,已經出讓了15%的股權了,我爸媽緊張得每晚都睡不着。”
對賭協議?股權補償?是要補償給鄴軒投資?
湯圓的目光有些滯住,腦海裡閃過去年E財經慈善年後上,匯城集團苟建國的那抹意味深長的笑。
“股權投資,對賭很正常。投資時的作價就是基於當年的預計利潤來估值的,既然沒達到預計的利潤,就表明是投資時的價格貴了,那無論是現金還是股權補償,都算合理。”湯圓喃喃,更多是想用這種合理性來打消心頭縈繞的疑慮。
張慕之點頭:“是。這也是我們當時接受這個條款的原因。但是……”他蹙眉:“公司當時太缺錢了,而我們最多也就接受15%的外部股東,爲了多融點錢,沒辦法保守地對賭利潤。”
“業績壓力很大嗎?”說到這裡,湯圓確實是擔心了。
張慕之還是點頭:“傳統藥房業務這塊,壓力就不小。當時爲了儘量估值貴一點,對新業務,網上藥房這塊,也做了對賭。我最擔心的是這塊,跟傳統業務太不同了,物流這些都不是張和張的強項,現在看來,離當時的對賭目標差很遠。”
“那最壞的情況,你們該補償鄴軒投資多少股權?”湯圓再不願承認都好,潛意識告訴她,這恐怕是個坑。
網上藥房不同於傳統藥房,實質上是更趨近於自營電商。鄴軒投資的其中一個投資領域就是電商。項鄴軒不可能不知道張和張藥房當時預計的營收和利潤,過於樂觀。他卻付對價籤協議了,那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股權。
可是,他一個財務投資人,他要張和張藥房那麼多股權幹嗎?他不是指望着張和張藥房獨立上市,再退出嗎?難道——
湯圓滿腦子亂糟糟的:“慕之,按目前的情況,你們要賠……”她頓了頓,到底沒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鄴軒投資多少股權?會喪失控股權嗎?”應該不至於吧。張家是絕對的大股東,再狠的對賭條款,都不可能動搖得了控股權。
張慕之見她一臉愁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看你,職業病又犯了,我不該能你說這些的。別擔心,哪怕真要旅行對賭條款,也就5個點,其實,我覺得還好。”
15%加5%,一共20%,這個股權比例是個檻,在財務處理上,可以認定投資人對被投企業具有重大影響。項鄴軒這是在打什麼主意?
湯圓的心更亂了。
“好了,別多想。”張慕之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到了。我送你上去。”
湯圓擡頭看窗外,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開到車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