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院觀察了兩晚,好在湯方和項鄴軒唱雙簧掩護,湯太太輕易就糊弄了過去。
而凱文對她,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客氣,她申請多休一天假,凱文二話沒說就批了。
第二天晚上,總算積攢了一些力氣,可以飛西京了。
頭等艙,湯圓有氣無力地窩沙發上。“哎——白驥過隙,又是一年春節過。”她嘖嘖,邊嘆邊扯安全帶,“虛歲二八咯。”
項鄴軒傾身奪過她手中的安全帶,爲她繫好。他勾脣,凝着她的眼,打趣道:“你好意思說你是記者?二八十六,說的是十六歲的花季。你是二十有八。”
“呼——”湯圓吹鬍子狀,“我就二八十六,年年十六,你拿我咋滴?”她放肆地捏過項鄴軒的臉蛋,蠻橫狀:“怎地?你老牛吃嫩草還不承認啊?”
項鄴軒被逗笑,輕啄她一口,學着她當日咋舌模樣:“老的很,一點都不嫩。”
“哦——”湯圓氣惱地瞪眼,揮手就是一拳。項鄴軒笑着坐直身,正正避開她的拳風。
“鄴軒。”
湯圓還想再揮第二拳,卻被這柔若無骨的輕喚給酥麻了全身。她擡頭,竟見錢盛楠坐着輪椅,由空姐推着,嚴嚴實實地堵住了她的視線。
她下意識地扭頭,有些驚慌地看向項鄴軒。
項鄴軒明顯也很意外,那雙深邃的眸子定定地釘在錢盛楠的腿上。她雙腿覆着絨毯,左腳纏着繃帶腫得像只糉子,很勉強地塞在毛絨拖鞋裡,看着要多揪心就有多揪心。而她的臉,是洗盡鉛華後的蒼白,嘴脣毫無血色,一雙眸子,無淚卻更甚有淚。
湯圓循着項鄴軒的目光,打量錢盛楠,便只覺得心口又開始添堵。這兩天,她極力逼着自己忘記醉話,忘記那對姐妹,可現在……
她避無可避。別說項鄴軒了,她一個女人,還是站在情敵的位置,都覺得錢盛楠哀婉到我見猶憐的地步。
錢盛楠收回落在項鄴軒身上的哀怨目光,擡頭求助似得看了眼空姐。自始自終,她未曾朝湯圓看過一眼,彷彿這樣一個情敵,不值得她零星一丁點的關注。
湯圓心底是莫名的羞惱和惶恐。她怕錢盛楠,不敢與她正面交鋒,卻又因爲錢盛楠完全不把她看在眼裡,而自尊心受損。她的確不是眼前情敵的對手,段位的確是差了好多個等級。
空姐對錢盛楠會心點頭,緊接着很禮貌地對湯圓請求道:“女士,能麻煩您跟這位女士調換一下座位嗎?”空姐指了指後排的座位,“這位女士昨天才動完手術,後排座位沒第一排寬敞。”她看一眼靠走道坐的項鄴軒,把請求合理化到天衣無縫:“靠過道的座位,容易被其他乘客蹭到,您坐的靠窗位置,正好。”
湯圓的位置確實是得天獨厚,頭等艙前排靠窗,是項鄴軒特意叮囑秦昊提前值機搶下的座位,只爲她坐得寬敞一點。
空姐掛着禮貌的微笑,正在耐心等待着。其他的乘客也都齊齊看向了湯圓。
湯圓的心突突加速,好像殘存的毒素又開始作怪了。她竟然張脣,有點說不出話來。錢盛楠就是故意的。她哪裡是想跟她調換座位?
湯圓下意識地看一眼身側的項鄴軒,他竟然還盯着那個女人的腳,竟然還沒回魂。她心裡拔涼拔涼的。
錢盛楠明明是想奪回眼前這個男人身邊的位子。這樣的下馬威。湯圓不由攥緊了拳頭:“不好——”
她剛開口,項鄴軒便打斷了她:“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身體不適。”他的目光終於從那隻糉子上收了回來,恢復了一貫的冷漠,只是湯圓分明看到他竟然在說話時不自覺地合手擰了擰虎口,“而且,光
調換她的座位,把我們分開,也不合適。你還是問問那邊的乘客吧。”
空姐很歉意地點頭:“先生,不好意思,是我考慮欠周全,不知道您和這位小姐是同行的。”
而對面靠窗座的男人已紳士地起了身:“沒關係,跟我調換吧。”
湯圓饒是臉皮再厚,都覺得有點掛不住。這麼一鬧騰,好像她有多理虧多小氣似的。
“謝謝。”錢盛楠悽婉地道謝,一雙霧眸幽幽地把項鄴軒看着,看得湯圓有種毛骨悚然的錯覺。
“秦昊,你人在哪?”項鄴軒語氣不善地電話助手。
湯圓很不爭氣地又是一陣突突心跳,餘光偷瞟着空姐安頓好錢盛楠,耳朵還禁不住想偷聽他手機那邊的動靜。
湯圓都有種要瘋的衝動。終於,手機適時響起,成功解救了她。
她看都沒看就接了起來:“喂,請問哪位?”
“圓圓,你登機了嗎?滄瀾街出大事了,都上電視了。”手機那頭,顏冰驚惶失措,“羣毆,都用砍刀了,聽說,那個叫明子的毒瘤被人砍了三刀,到處都是血!”
湯圓聽得眉心突突,禁不住彈起身,卻被安全帶束縛着捆了回去。她慌了:“榮乾乾出事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顏冰急哭了,“他的電話一直不通。我好擔心啊。不是說就是那個明子害我們的嗎?哪有這麼巧的事,我好擔心他。”
湯圓只覺得腦門發燙:“你彆着急,我先掛電話,我先找找他。你等着。”
“怎麼了?”項鄴軒掛斷助手的電話,看向湯圓。
湯圓已經有點六神無主了:“榮乾乾可能出事了。”她趕緊撥榮乾乾手機,可毫無懸念的關機。她只得再撥老弟的電話。
“你別急。”項鄴軒也開始撥電話。
而空姐已走過來提醒:“不好意思,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麻煩你們關機。”
“方,滄瀾街的事。”湯圓病急亂投醫,逮着老弟就連珠炮似得發問,“你知道嗎?榮乾乾你能聯繫上嗎?那邊傷亡怎樣?到底怎麼回事?”
“姐,我就一出租車司機,又不是福爾摩斯,又不是新聞記者,我哪裡知道哇。”
“好。John,等你消息,我這邊艙門已關閉,馬上要起飛了,下不了飛機,落地後通電話。”項鄴軒已聯繫上榮強強打聽消息。
“不好意思……”空姐又在催促。
湯圓出神之際,項鄴軒奪過她手中的手機,關了機:“事已至此,急也沒用,等落地聽到消息再說。”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要去找明子算賬?”湯圓質問項鄴軒,“你爲什麼不阻止他?”
項鄴軒蹙眉,餘光瞟一眼四下。
湯圓這才發覺失態,她的聲音雖然不高,卻恰到好處的落進了錢盛楠的耳朵裡。錢盛楠勾脣,露出一絲冷笑。
“他有他的行事方式,我有我的。我想不出什麼理由來過問他的私事。”項鄴軒輕描淡寫。
湯圓極力穩住情緒。她壓低嗓音:“他就一混子,從高中開始就打架鬥毆了,他能有什麼行事方式?當然是以暴制暴。”
項鄴軒已顯不耐:“昨天你也在場,你可以阻止他。”
“我——”湯圓噎住。她確實應該阻止他的。可是,她當時心亂如麻,滿腦子都在糾結與眼前這個男人的關係該何去何從,她還顧及閨蜜不願跟那混子扯上任何關係,所以……
她心虛地垂了眸。她其實也沒想到榮乾乾竟然如此衝動。她還以爲他只是找了個藉口,躲避顏冰炙熱追求的藉口。
飛機已經開動,緩緩挪向跑道。
湯圓心情跌落前所未有的谷底。情敵挑釁,朋友遭難,而她竟然被困在飛機上,
即將飛向千里之外。
許久,她纔有點頹敗地嘆道:“對不起啊……我急糊塗了。”
項鄴軒扭頭看着她。要是換做以前的女友,發生剛纔的不愉快,他落地之後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分手。不,要是換其他女人,他也許早沒耐心與她開始。所以,過去的十年,他一直在走馬燈似地換女友。
比她漂亮的,比她脾氣好的,比她會黏人會嗲的,從來不乏其人。
可是,十年裡讓他真正笑過的,只有她。最初,帶她去榮府,他的出發點極其簡單,無非是一石二鳥,既達到他想要的財媒曝光效果,又在面對不堪的過往時不至於太尷尬。
而從前晚開始,他清晰地感覺到,他需要她,佔着他身邊這個位置,予他歡笑,幫他擋住不堪過往的重重圍剿。她是十年來第一個有這種潛能的人。
她樂天、沒心沒肺,於他,無疑是顆歡快的種子。可是,種子都是需要雕琢和引導的。不能放任生長,就像那些種子期的項目一樣。他等了十年纔等到這樣一顆種子,她有潛質,讓他打磨成他想要的模樣,恰到好處的親密、不受拘束的自由,就像他成功包裝過的許多show case一樣。
他有十成的信心,也有十足的耐心,給她適如其分的寵溺和喜愛,雕琢一段量身定做的親密關係。
“幹嘛這麼看着我?”湯圓嘟囔。
項鄴軒斂眸,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放心吧,榮乾乾沒你想的那麼二。他不至於出什麼大事。”
那倒是。湯圓想起榮乾乾之前耍的那些小伎倆。那個混混的確是有點城府的混混。不至於的。她總算稍稍心安了一些。
然而,這一程當真是度秒如年。
錢盛楠不斷按服務鈴,不斷用那柔過三月柳絮的聲音提醒着她的存在。一會要白開水服止疼藥,一會要靠枕毯子……
湯圓清晰地感覺到,只要那個女人開口,她身邊的人都會動容。雖然他巍峨若磐石,看似毫無波瀾,可她不知道爲什麼就是感覺得到,他其實遠沒他看起來的那般冷漠。就像之前,他明明親口拒絕了錢盛楠的無理要求,可合手擰虎口的微動作恰恰出賣了他。他不忍心。
曾經愛過的,經過十年怨念發酵,終究是不同吧。
湯圓只恨自己爲什麼腦子要如此清晰,不是說毒素傷腦嗎?她怎麼覺得她反倒更加清醒,清醒到殘忍。
她騎虎難下。斷,她捨不得。她不知錢盛楠到底愛身邊這個男人幾何,她只清楚地知道,她是愛他的,不單是喜歡那麼膚淺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就愛了。她也不懂,爲什麼當初對張慕之都不曾如此。也許,還是張愛玲說得精闢,有過肌膚之親的愛戀更透徹骨血吧。
她想咬牙往前衝,像在跆拳道場一樣。可是,她毫無勝算,因爲愛情從來不是搏擊,不是誰使的力氣大,誰就能勝出。
就在她人神共戰時,錢盛楠使出了殺手鐗。
“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間。”錢盛楠那柔弱的聲音壓得低落塵埃,帶着羞赧和窘迫。
空姐很爲難,卻趕緊想辦法:“女士,您稍等,我去找一下男同事幫您。”
剛纔就是一位空少把錢盛楠從輪椅上抱下的。
“不,不用了。你推輪椅過來,扶我上去就可以,我單腳也能行的。”
要是不曾認識昔日的錢盛楠,湯圓一定也要爲眼前這位林黛玉動容。
早有另一位空姐推來了輪椅,空少也在一旁候着了。
“真的不用。我不習慣嗯——”錢盛楠欲言又止。
湯圓很心慌地看一眼身側。她伸手想握住項鄴軒的手,卻晚了一步。
項鄴軒已起身走了過去:“要是不介意,我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