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樓外,剛準備開門跨入香檳寶馬七系的男人,瞥見湯圓的背影,陡地僵住。
“寶寶?”副駕車門外站着的香豔女人,不滿嬌嗔,“怎麼?又遇到舊相好了?”
“哼!好不死她!”錢勝寶冷哼。他掏出手機,看也不看香豔女人,轉身走進陰暗的無人角落:“明子,幫哥一個忙……”
湯圓焦急地兜轉在急診樓裡,找着骨科或是X光室。醫院裡並不因春節而清冷了生意,急診樓里人頭攢動。她左顧右盼,終於在繳費處捕捉到了秦昊的身影。她小跑着奔過去。
秦昊見她,驀地臉色突變:“湯……姐。”
“他人呢?”湯圓微喘。
“錢小姐傷得挺嚴重的,大過年的,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項總要是不管她,她就——”
“我問項鄴軒人呢,你廢話什麼?”湯圓氣惱地打斷他,“帶我見他。”
……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各懷心事地走過醫院的長廊。
秦昊用餘光掃一眼湯圓,掏出了手機。
“秦昊,你要當我是朋友,就別發消息給他。”湯圓扭頭看他。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如此衝動地追來了醫院。她不是想衝進去抓什麼現行,她只是不想把腦袋埋在沙子裡當鴕鳥。她就是想看個明白。
秦昊尷尬地看一眼她,重新把手機塞進了褲兜裡。
錢盛楠已辦理入院了。VIP住院樓,分明刷着溫馨的淺粉牆漆,湯圓看着卻只覺得哪哪都是冰冷瘮人。
終於,秦昊停在了一處病房外。
湯圓的目光釘死在了緊閉的房門,腳底也像澆固在了泛着冰冷寒光的瓷磚地板裡。
就這樣,她呆呆地盯着房門看了分把鍾。
秦昊就這麼尷尬地杵在門口,等了她分把鍾。
VIP病房的隔音真好。
她連一絲半點動靜都聽不見。工作裡練就了一身狗仔本領,只要她想,他們在說什麼做什麼,應該都瞞不了她。
可是,她聽見了,看見了,又怎樣呢?
湯圓,你真傻帽。
她深吸一口氣,鬆開氣時,裹着胳膊的繃帶勒得後脖子微疼,她便清醒了。她走上前,把項鄴軒的風衣塞給秦昊,轉身即走:“別告訴他我來過。”
追來醫院這事就已經丟人丟到家了。她清醒了,就一刻都不想再做逗留。
秦昊追了上去:“我送你。”
湯圓沒拒絕。她從來都不是個跟自己過不去的人。她累了,想回家了。有車送,要快得多。
她窩在車椅裡,疲沓地閉了眼。
秦昊看一眼她,關了調頻。
“開着吧,有點聲音挺好的。”她睜開眼,眼波清亮。
秦昊又打開了調頻,只微微調低了音量。
“你沒回老家過年?”湯圓想聊點什麼來驅散鬱積在心的失落和惱怒。
“家裡沒人了。”秦昊的聲音裡透着一絲久遠的傷懷。
“對不起。”
“對不起。”
兩人異口同聲。湯圓詫異地看着他,她道歉是因爲不小心戳到了他的傷心身世。可他道個什麼歉?
“項總把錢小姐的號碼屏蔽了。錢小姐摔傷,找到我,我——”秦昊說不下去了。
原來,那個電話竟是秦昊打來的?!湯圓愕然。
“湯姐,我沒其他意思。”秦昊憋紅了臉,“我只是覺得錢小姐太……”這種解釋怕是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聲音落了下去,“可憐了。”
湯圓能說什麼?
難道指責他,“你出爾反
爾,兩面三刀,究竟是幾個意思?以前口口聲聲說項總對我如何如何不同,卯足了勁撮合我們。怎麼?是覺得你老闆對錢盛楠更加不同,所以就改了對象,開始撮合他們了?”
她說不出口。她甚至說不出口,憋在心口的那句,“我以爲我們是朋友。原來,我只是你老闆的女朋友。”
哎——她在心底嘆了一氣,扭頭看窗外,扯開了話題:“哦,臨桂元宵的燈會不錯。”
無厘頭的話題轉換,無疑還是尷尬的。
夜漸深,車子裡光線昏暗,可還是看得出秦昊的臉窘得通紅。他還想開口解釋什麼,手機響了,接着藍牙,響徹了整個車廂。
秦昊瞥見是錢亞男的號碼,竟想都沒想就急切地接了起來,甚至都沒顧得上避忌湯圓:“喂?亞男姐?”
“你朋友喝高了,帶的現金不夠,密碼又輸錯了,你趕緊過來接她結賬!”藍牙外放,手機那頭的女人在噪雜的背景音裡叫喊,低音炮隔着電波震得湯圓的耳膜有點發聵,聽着像是酒吧。
“哦——在哪裡?我馬上過去!”秦昊聽到地址,焦急地調頭,踩下了油門,完全忘了車裡還坐着個活人。
“你要有事,靠邊把我放下就行了。”湯圓不得不提醒他,她的存在。
秦昊這才如夢初醒。不過,他沒停車:“湯姐,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沒事,我在這裡活了二十幾年了。”湯圓不想再見錢亞男。而且,從秦昊坦白那通電話開始,她對這個小助手的好感就退散了。她以後不會再跟他走得那麼近了。
“不行。項總要是知道我扔下你去忙其他事——”
湯圓不耐地打斷他:“他知道不了,停車。”一聽到那個男人,她就覺得腎上腺素飆升,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火苗又往上竄了。
“湯姐,我知道你生氣,這事是我辦得不對。可是……”秦昊可憐巴巴,“我這段時間的工作就是保證你出行安全,我要是擅離職守,項總生氣起來是會炒了我的。但是,亞男那邊,我實在不放心。還有,她喝醉了,我一個男人恐怕也不方便照顧她,麻煩你幫忙,陪我走一趟。”
湯圓覺得她最大的缺點,不是傻缺,而是心軟。
當她跟着秦昊趕到酒吧時,錢亞男已醉得不省人事地趴在吧檯上了,嘴裡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好好勸勸你朋友,一個女孩子喝得爛醉如泥,很危險的。”電話裡的那個女人原來是酒吧的調酒師,“她要不是遇到我幫她擋着,還不知道被人哄到哪裡去了。剛剛還有個男人要給她買單呢。”
“謝謝謝謝。”秦昊扶起錢亞男,一個勁道謝。
“趕緊買單走吧。要是被老闆知道我多管閒事,又要捱罵了。”調酒師催促。
湯圓傷了一隻胳膊,也幫不了秦昊,只能遠遠站着。而此時錢亞男爛醉如泥,趴在秦昊身上,他根本騰不出手來。
“我來吧。”湯圓看不下去了。
真貴。
今晚,不止是內出血,連錢包都大出血了。
湯圓從沒見過醉成這樣的女人。雖然莎一刀失戀時也曾大醉,卻全然不同於眼前的錢亞男。她是醉得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秦昊把她塞在後車座,她就像死了一樣地軟癱着,把她扛回酒店放牀上,她還是死了一樣地軟癱着。
哎——湯圓搖搖頭,接過了秦昊遞來的毛巾:“你迴避一下,我幫她擦一擦。”
“好!”秦昊趕忙走。
湯圓剛彎腰,呼哧——耳畔像飛過了一陣風,她下意識地驚退一步。
錢
亞男直挺挺地彈坐了起來,眼睛有一瞬間睜得滾圓,緊接着捂着嘴,翻下牀,一頭栽了下去:“嘔——”
“亞男!”
要不是湯圓避得慢一拍,肯定會被吐個滿身。
可秦昊一聲疾呼之後,卻是奔上前一把抱起了吐得一塌糊塗的錢亞男。“亞男?”他摟起她。
“唔——”錢亞男還在吐,悉數吐在了秦昊的身上。
秦昊卻半點沒退避,只緊緊抱着她:“怎麼樣?要不要喝水?”他擡頭:“湯姐!”
湯圓有點懵住,聞聲只得急衝衝去倒水。
秦昊喂錢亞男水,卻被她一手拂了開。
“不要管我!”她哭,雙眼薰得通紅,目光了然無神,“你不是跟John說,我的事,你通通都不管,要他也不要管我嗎?”
秦昊呆住。
湯圓愣住。他們對望一眼,都瞭然,錢亞男竟然是把他錯認成了誰。
錢亞男揪着秦昊,哭岔了氣:“你怎麼可以不管我?鄴軒哥,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哪裡不如我姐?我哪裡不如那個小記者?!”
湯圓咬脣。這裡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她指指房門:“我先走了,你照顧她吧。”她逃也似地轉身。
秦昊早已無心再顧及她,只呆呆地看着懷裡哭得泣不成聲的女人。
“你不停地說你只是把我當……妹妹,我……怎麼就成了……你的妹妹?”錢亞男把壓抑了一輩子的淚都宣泄了下來,“我不要當你……的妹妹……”
湯圓一句都不想再聽了,她緊了緊步子。可是,錢亞男接下來的那句,生生把她釘死在了玄關。
“你會跟你妹妹上牀嗎?你怎麼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只是把我當妹妹?!你怎麼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難道你就是把我當成我姐了嗎?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我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說!”
這幾句像混凝土一樣,澆灌進湯圓的耳朵,凝固了她的一切思緒。
她整個石化了。
幾秒,像幾個世紀那麼長。
她回魂那刻,憤怒地邁開腳步。她好像清晰地聽見膝蓋咔嚓了一聲。她鏗地打開門,那像是心絃崩斷的聲音。
她一口氣衝到電梯,渾然不顧身後秦昊慌亂的腳步聲。
“湯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電梯門堪堪要合上,卻硬是被秦昊給掰了開。他擠進來,身上髒兮兮地掛着嘔吐物,慌得不成樣子:“亞男是喝醉了,項總和她沒有那種事!”
“你怎麼知道沒有?!”湯圓反問,聲音顫得不成樣子。她的心像錐子在扎,扎得鮮血淋漓,這種痛,哪怕是當年聽到張慕之的婚訊,都不曾如此。她不知道她在心痛什麼。
即便他們曾有過去,那也是在認識她之前吧?是那之前的八年吧?可是,可是,她爲什麼覺得天都像塌了半邊,甚至比知道他奔去醫院守在前女友的牀前,更叫她崩潰呢?!
其實,錢亞男只是最後一根稻草吧,逼得湯圓不得不面對殘忍的事實。這過去的十年,那個男人沒有一天忘記過錢盛楠,甚至愛到不堪地把妹妹當作姐姐替身,留在身邊的地步。
“沒有!沒有!”秦昊一個勁搖頭,“項總不是那種人。項總真的只是把亞男當妹妹,就像他把我當弟弟一樣!”
湯圓好像聽見自己的牙牀在咯咯地打架。
叮咚——電梯門開了,門外的客人驚愕地看着電梯裡的一男一女。男的一身狼藉,女的一臉淚痕。
酒店大堂的水晶燈,好刺眼,終於刺醒了她。湯圓拂開秦昊,擠出電梯,一口氣衝出酒店,鑽進了出租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