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頓手工水餃的年夜飯開始,項鄴軒從一個外星來客,漸漸融入了這個平凡而鬧騰的小戶人家。
圍着電視裡乏味的晚會守歲,由着湯太太在小區裡逢人便王婆賣瓜般稱讚,“我家圓圓的男朋友帥氣吧”,甚至規規矩矩地守着頭一次上門不得逾禮的舊俗,硬是沒在湯家對他的小女友做什麼出格的舉動,充其量也不過是撲倒了來一通親吻而已……
這一切全然都不像他。
縱情地大白天帶着小女友猴急地兜進酒店開鐘點房,更是全然不像從來只把戀愛當露水情緣的他。
最破天荒的是他自己都沒想明白,他怎麼就莫名其妙的,在初四那天清晨,把他的小女友帶來了公墓。
這天,是他的乾媽,已故榮太太的冥誕。
湯圓捧着一大束白菊,隨在項鄴軒身後。
此處郊外公墓,依山臨水,風水極佳。初四,整座城都還沉浸在新春的歡悅中,罕有人選這天祭掃。
偌大的山林,臻臻林木中,大理石墓碑星星點點。晨霧尚未褪盡,空氣中迷朦着水汽。
湯圓受不住涼氣,阿嚏阿嚏連打了幾個噴嚏。
“冷?”項鄴軒住步,扭頭看她。
湯圓微笑着搖頭:“不冷,八成是習慣了西京的PM2.5。”她自黑:“鼻子養賤了,受不了這麼清新的空氣。”
項鄴軒略顯勉強地勾了勾脣,權作迴應她的冷笑話。他脫下大衣,披在她肩上,奪過她手中的白菊,順手攬着她的腰,帶着她攀着臺階前行。
這種細微的體貼,在過去的幾天裡,儼然成了兩個人的默契。
湯圓覺着,他們越來越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了。
攀到石階的盡頭,湯圓心底咯噔,下意識膽怯得縮了縮手。榮強強身邊除了錢亞男,竟然還有榮巧巧。
她不是在西京養病嗎?
項鄴軒回眸,捎了一眼寬慰,緊了緊她的手。
“我要不要回避啊?”湯圓悄聲嘀咕。
“清者自清。”項鄴軒目光篤定,“該面對的遲早得面對,誤會只有當面才解得開。”
不及湯圓猶豫,墓碑前的三人已齊齊扭頭看了過來。
“鄴軒,來了。”榮強強一臉肅穆,斂了一貫的儒雅微笑,“湯圓也了來了。”
項鄴軒點頭。他緊了緊女友的手,才鬆開,踱開幾步,俯身把白菊奉在了墓碑前。
榮巧巧目光冷厲而怨毒,直勾勾地剜向湯圓。
湯圓很尷尬,她只好隨着項鄴軒朝着那三人點頭,權作招呼。
“哼。”榮巧巧鄙夷地白了她一眼,衝項鄴軒興師問罪,“二哥,媽媽的生日,你幹嘛帶個不相干的人來?”
錢亞男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湯圓肩頭的風衣上,眼角的餘光悉數落在了褪去風衣後,沐在晨露中的條紋襯衣上。
“巧巧,別胡鬧。”榮強強輕斥。
“哥!你知不知道她害得我有多慘?!”榮巧巧原本蒼白的臉頰,褪作慘白。
不待湯圓開口,項鄴軒替女友辨白了:“小巧,這件事與小圓無關。你其實是清楚的。”
“我清楚什麼?”榮巧
巧激動得雙手有些微顫,“二哥,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嗎?”
“巧巧,別在這裡,別讓媽擔心。”榮強強回望一眼墓碑,再度輕斥。
榮巧巧扭頭看墓碑,眼角滲出一汪晶瑩來。她別過臉,用手拂了拂。錢亞男貼近她,遞過去紙巾。
榮巧巧不耐地冷瞪她一眼:“別假惺惺了。錢家能有什麼好人?你跟着我二哥八年,安的什麼心思,你以爲我不懂?”她言語刻薄:“見二哥那裡無機可乘了,就來打我哥的主意了?”
錢亞男清冷的面龐騰起一抹赧色。
“巧巧!”榮強強原本還想說點什麼,可撞見妹妹投過來的委屈眼神,就強嚥了回去。
錢亞男收回紙巾,對榮強強道:“榮總,我在山下停車場等你。”她似是不經意地看一眼項鄴軒,目光未做停留就看向了湯圓:“湯小姐,能陪我一起下山嗎?”
湯圓雖不喜歡錢亞男,但較之榮巧巧,兩害取其輕。她問詢地看向項鄴軒,他默許地遞過了車鑰匙,她便接過鑰匙,隨着錢亞男下山。
拾階而下,兩個女人都選擇了沉默。
沉默許久,到底是湯圓按捺不住地找話題了:“新年快樂哦。你陪John是來忙公事的吧?大過年的還加班,實在是辛苦。”
錢亞男一貫的清冷:“不工作更辛苦。”她扭頭,目光再度落在湯圓肩上的風衣上:“這個春節你們……”她足足頓了十幾秒,才艱難地接了下句:“在一起過的?”
“哦。”湯圓有些尷尬,更有點莫名的不忍,回答得模棱兩可。
“真沒想到。”錢亞男的語氣裡滿是冷冷的淒涼。
湯圓越發尷尬了,索性就不看她了,直把目光放得空空的,落在山腳下的松樹梢上。
“這樣也好。”錢亞男滿是解嘲,“至少有個人能跟她鬥了。”
湯圓聽不下去了:“你別再提你姐了。我一點都不想聽。”她扭頭看她,直白得有些殘忍:“要不是你在他身邊,一直提醒着他那段過去。也許,他早就忘了。”
錢亞男震驚地住步,落在她身後一階,定定地看着她。
“謝謝你剛剛幫我解圍。”湯圓適可而止地岔開話題。
錢亞男卻喃喃:“John也這麼說。”她苦笑,扯扯脣,到底還是咽回了下一句。
湯圓也接不上話,索性就扭頭繼續自顧自地拾階而下。
兩人就一直這樣沉默着。
到了停車場,分道揚鑣地各自開了車門。
錢亞男扭頭道:“錢盛楠現在也在臨桂。這次來,她是爲了爭回盼盼的撫養權。項總再心狠也不可能不幫她。”
她說罷便上車,獨留湯圓僵在車門邊……
一個男人幫一個女人,幫着幫着,就糾纏不清了。
從公墓回來,湯圓便有點心不在焉。項鄴軒看似表情無異,但湯圓卻隱隱感覺到了他情緒的波瀾。尤其是晚飯時,他接了一個電話,便神色突變,甚至筷子都失態地掉落了地上。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得出去一趟。”他走得很急,甚至連外套都沒顧上穿。
湯圓追出門
時,電梯已合上,追下樓時,越野車早已破風離去。
她有種很不祥的感覺,她抱着他的風衣,呆呆地吹着夜風。下一秒,當她鬼使神差地撥通榮乾乾的電話,便坐實了女人的第六感。
“湯傻,你終於還是理我了?”榮乾乾一改吊兒郎當的口吻,頗是帶着幾分委屈。
“你家是不是出事了?”湯圓問。
榮乾乾語氣嘲諷:“我還以爲你是終於想起了我,給我送春節祝福的。看來還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告訴我,榮家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錢盛楠出事了?”湯圓追問,聲音揚高了八度,撕破了夜幕。
“不過是摔下了樓梯,又死不了。”榮乾乾冷笑,“怎麼?你的項二哥中苦肉計了?”
湯圓有種忽然被抽空了力氣的錯覺。她暗吸一氣:“你現在在哪裡?能來接我嗎?或是,你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你陪我走一趟。”
“湯傻,你他媽是吃定了我傻嗎?”榮乾乾恨恨地叫罵。
可到底,他還是傻兮兮地開着那輛傻不愣登的蚱蜢綠跑車,殺了過來。
當跑車的車門向上掀開時,湯圓被副駕上裸露半球的濃妝女子給嚇了一跳。
“嗨,上車吧。”榮乾乾拋過去一個媚眼,便衝身側的女人使了個眼色。濃妝女子不善地看了湯圓一眼,不情不願地翻到逼仄的後座。
“呃——不用了,你坐。”湯圓從驚愕中醒來,便有些微惱,“榮乾乾,你要是不方便告訴我醫院名字就行了。我打車過去。”
“呵——”榮乾乾冷笑,“這會跟我假客氣了。你再耽擱,我可不保證錢盛楠沒轉院。”
湯圓聽到這兒,不再二話便上了車。
一路被後座濃郁的香水味包圍着,湯圓屈肘枕着車窗,搓了搓鼻子。
榮乾乾從後視鏡瞥了她一眼:“哦,忘了告訴你,顏冰和離婚律師吹了。”
湯圓一臉震驚地扭頭看他。她明明昨天才跟閨蜜通過電話,閨蜜半點都沒透露分手的事。
榮乾乾乾笑着嘿嘿:“她肯定沒好意思說吧。”他聳肩:“因爲她移情別戀了最看不上眼的我,實在不好意思跟你開口咯。”
“你胡說八道什麼?”湯圓扭頭看一眼濃妝女子。那女子置若罔聞,事不關己地剔着手指甲。“榮乾乾!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而且你還腳踩兩條船。”她都開始攥拳頭了。
榮乾乾諷刺地呵呵:“我可不止腳踩兩條船。不過,我還沒上顏冰那條船呢。”
這都哪和哪啊?湯圓懵了。
榮乾乾踩着油門,輕飄飄地打着方向盤:“傻女人骨子裡都是犯賤的,看着癡情的男人,就想自戀地挑戰一下,結果就單戀了。”他一個剎車踩停在醫院門口。他扭頭看她:“你和你的閨蜜還真是物以類聚。”他摁開車門,指指急診樓:“去挑戰吧,下車。”
湯圓的心隨着車門掀起,突突地跳了兩跳。她扯下安全帶,便下了車。她剛踩穩,身後的車門還不及合上,蚱蜢綠已經瘋似得一個折轉駛出了院門。
湯圓扭頭看着絕塵而去的榮乾乾,呆呆愣了兩秒,這才故作振奮地挺起脊樑邁向急診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