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如雷,只是眨眼的功夫,官道那頭已衝出密密攢攢一大羣人來,粗略估計,不下百騎。
嚥了口唾沫,石渠指着那羣人道:“副都尉,是胡騎.......”
即使石渠不曾開口,大家也都看清了來人,清一色河渠良種馬,馬上之人,皆爲刀弓齊備、且一身皮甲的胡兒。
劉虎等人想要躲藏,卻發現四周除了田野,便是矮小的山丘,真是避無可避!
劉虎好歹見過世面,見無處躲避,便強裝鎮定道:“大家莫慌,我等皆爲東莞郡兵,在自己的地盤上,只有胡人懼怕我們的道理……石渠,你上去問問對方領頭的,聚集如此多的人馬,難不曾想造反嗎?”
話雖如此,可在這陌生之地,忽的見到一羣弓馬齊備的胡人,任誰都會心裡發毛,石渠心生俱意,卻又不敢違抗副都尉的命令,再者,此刻想跑怕是也來不及了,暗自壯了壯膽,石渠驅馬迎向那羣胡騎,已顧不得隱藏身份,距離胡騎尚有五十步的距離,石渠仰着脖子吼道:“我等皆爲東莞新任郡守之部曲,爾等何人,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胡騎之中,突然越出一騎,那人身材顯得極其壯碩,彷彿一座壓在馬背上的小山,年紀不大,估摸也就二十來歲,闊臉、高顴,鼻翼稍顯寬大,臉上已隱現絡腮痕跡,此人卻非其餘胡人那般身着皮甲,而是穿了一件宮衛軍專用的魚鱗甲。
還擔心語言不通,石渠正打算連比帶劃的解釋一通,不想那胡人竟操着一口地道的洛陽音說道:“爾等果真是新任郡守的家兵部曲?”
見對方不僅滿口洛陽音,而且看樣子還知道新任郡守的事,石渠頓時鬆了一口氣,隨即卻打起官腔來:“不錯,我們皆爲郡守府的人,爾等氣勢洶洶,這是打算去往何處?”
馬上胡人,並未回答石渠,卻又問道:“你們郡守,當真是被稱作‘桃花郎’的石家七郎?”
“咦.......你也知道我家郎君的大名?”石渠吃驚道。
只見那胡兒一臉曬然道:“帶我去見他!”
見胡兒果然不懂禮數,石渠怒道:“我家郎君並非誰都能見的,明明是我在問你,你不作答,反而問我.......”
桀驁之色透射而出,這胡兒顯然不是有耐心的人,他一面取下馬背上一張碩大的弓來,一面說道:“真是個刮躁的傢伙,也罷,你既然不願帶路,某家便自去找他好了,我給你十息,你若能逃過我這一箭,今日便放爾等離開如何?”
石渠懵了,這廝果真要造反麼?
自顧自的取下馬背上那副超大號的強弓,又從箭袋裡抽出一支比平常羽箭粗上一倍的箭來,那胡人殘忍一笑,道:“嘿!還不快滾?聽好了,你只有十息的機會?”
就算石渠再如何蠢笨,此刻也知道這幫胡人是敵非友,二話不說,石渠調轉馬頭,向劉虎等人打馬狂奔,且一面奔跑,一面像劉虎等人示警:“都尉快跑,胡人反了!”
一開始,劉虎等人見二人談得還算融洽,以爲一旦擺出郡守的名頭,對方果然被鎮住,並因此生出輕視之心,哪知情況瞬息萬變,沒說幾句話,二人就談崩了,好在石渠與對方相隔甚遠,況且那羣胡人似乎並無追趕之意,數息之後,石渠已在百步開外。
劉虎三人調轉馬頭,只等與石渠匯合,便開始逃命…距營地,也就一個時辰的路程,而營地距沂源縣城不遠,只要能跟郡守匯合,即便這羣胡人果真造反,僅憑這百十騎,也不大可能攻打一座縣城。
眼看十息已過,那胡兒長而有力的五指,如同鷹爪般的握住那副超大號的強弓,特製羽箭輕輕捏於指間,深藍色的眼珠,卻映出石渠策馬狂奔的身影,冷冷一笑,嗜血的味道霎時透體而出,胡兒開始彎弓搭箭。
眼看石渠策馬趕至,幾人正打算逃命,劉虎卻被遠處傳來的弓弦之聲嚇了一大跳.......百步之外的距離,居然也能聽見開弓之聲,得幾擔強弓,才能弄出如此大的響動來啊?
破空之聲接踵而至,大了一倍不止的箭頭,彷彿自天外憑空出現一般,甚至帶着撕裂之聲,直奔打馬狂奔的石渠而去。
“石渠小心!”劉虎連聲音都沙啞了。
噗!
石渠連人帶馬,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響,竟一同被釘在了地上。
“那名胡人究竟何人?竟然能在百步開外,且連人帶馬一同釘穿在地……”劉虎自認射術不差,可這時卻被對方的這一箭,嚇得眼角連同肝膽,彷彿也要裂開一般:“不要管他了,大家趕緊逃命吧!”
.......
不知怎麼回事,石韜總覺得心神不寧,他並不擔心自身的安危,身邊有數十名部曲,距離沂源還不到二十里,除非發生大規模的叛亂,不然僅憑這羣手下,也足以抵擋任何突發事件,但不知怎的,他心裡就是煩躁得緊,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石方,劉虎等人已離開大半天了;另外,去沂源採購糧草的人也該回來了,要不我們派人去接應一下如何?”
聞言,石方目光一凝,道:“郎君是在擔心他們嗎?”
“是啊,不知爲何,我心裡總預感有什麼事要發生.......距離臨朐已越來越近,我們是否成功隱匿了行蹤,實在不好說。要是敲鑼打鼓的過去,對方未必敢怎樣,反倒是這般偷偷摸摸,萬一遇到山賊馬匪之流,我們找誰說理去?唉,這次本郎君的確有欠考慮.......”石韜總算將自己擔心的事說了出來。
石方皺眉道:“郎君是擔心齊.......擔心對方派人喬裝成亂民或是馬賊,半道截殺我等?”
“是啊,本郎君一早只想着暗中行事,卻未曾想過,萬一對方猜出我等意圖,並將計就計,讓人喬裝成亂民對我等不利,如此一來,我們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郎君之言,不無道理!就連小人也認爲.......認爲郎君有些心急了!要不,等人馬回來,我們立即去沂源,並趁機晾出郎君的身份,且大搖大擺地去臨朐,即使沒有什麼收穫,也好過以身犯險!”石方語重心長道。
明知劉胤乃至許多部曲,皆對自己此次的決策有頗多怨言,哪知連石方竟然也不怎麼認同自己想法,只是礙於身份不便明言罷了,直到這時,才總算隱晦表達了心中的想法。
石韜還真是有苦難言。
要是能安安靜靜做個衙內,他何苦前來冒險,但時不我待,僅僅徐州之行,就不難看出司馬家的人,內槓之勢已成,任誰也無法挽回;而北方胡人卻在漢人肆意壓榨之下慢慢崛起,二者之間,矛盾與仇恨,同樣難以挽回;
即使石家能在賈南風與諸王之間的傾軋中,暫時得以存活,可石家想要完全擺脫肉食者們手中棋子的身份,幾乎是不可能的。
基於這樣的考慮,石韜才急着讓自己變得更強。
既然不能獨善其身,不如以下棋者的身份,投身於歷史的洪流,而不是永遠充當他人的棋子,這便是石韜此刻最真實的想法。
心裡盡是苦澀,可他卻不願表露出來,石韜對石方說道:“這件事等劉虎等人回來再說吧,都到這裡了,就這般放棄,本郎君心有不甘啊!”
“喏!”石方不再多言。
正打算安排接應一事,卻發現遠處一騎,正朝這裡狂奔而來。
“反了.......反了……胡人反了.......”
正心神不寧的石韜,聞言,身體竟是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