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沂河以東到沂山腳下這數百畝土體被石韜租用,酒坊與沂河就此連成一片,沂河邊上一共造出十二臺翻車,最終只有手藝最好的匠人被石韜留下,留下這名匠人的目的,卻是爲了幫他研究水力碾磨設備。
據留下這名匠人介紹,在河道密佈的南方,利用水力碾磨的翻車已然出現,但並未普及,石韜以此猜測,這時,對於小農意識較爲嚴重的地主來說,造價高昂且同樣需要人工控制的水力磨坊,似乎沒有單純勞力來得划算,因此水力磨坊並未普及。
讓石韜驚喜的是,被他留下這位匠人,正好懂得製作這種水力碾磨設備的技術。
無論水力碾磨設備,還是水力衝牀,原理都是利用槓桿、及齒輪帶動等原理,將流水之力轉化成動能,可當第一臺水力碾磨設備製作出來,石韜仍覺得自己有些想當然了。
水力衝牀所需動力,遠非碾磨設備可比,靠木頭設備、以及並不穩定的水流,即使造出水力衝牀也無法投入使用。
首先,靠木質材料,跟本沒辦法支撐水裡衝牀所需的動能;再一個,若要獲得持久而均衡的動力,靠時大時小的流水,顯然是不大可能的。
對此,石韜想到了變速齒輪,以及築壩,可無論是變速齒輪,還是築壩,如今都沒辦法實現。
不過水力衝牀並非只用於造甲……通過模具,衝牀可做出落料,衝孔,成型,拉深,修整,精衝,整形,鉚接及擠壓件等等,對於金屬板材,水力衝牀的作用可是極爲廣泛的。
望着剛剛造出的水力碾磨設備,石韜言道:“趙師傅,你現在所要做的事,就是如何造出速度可控的設備;另外看能不能將許多鏈接所用的小物件,都換成鐵製材料,這個需要跟孟師傅、及古師傅商量!”
“大人,如果換成鐵製物件,造價會很大,若用於碾磨穀物,似乎並不划算!”趙老漢忍不住提醒道。
“這個你無須操心,就按照我說的做吧,也不用一下將所有物件都換成鐵的,慢慢琢磨,這事急不得!當你琢磨出如何變換轉動速度,再將所有鏈接物件換成鐵的,到那時,可不僅僅只是用來碾磨穀物那麼簡單!”
見趙老頭一臉茫然,石韜也不過多解釋,按照他的想法,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哪怕他是穿越者,也無論他有什麼金手指,如果不能和這個時代的技術融合,一切都是空談。
製造他理想中的水力衝牀也是一樣,槓桿和齒輪的原理他懂,可如何組合及運用,卻非他所長,他唯一能做的,只能靠着腦海裡的知識提出意見和方向,並由工匠們自行探索和改進。
回到縣城,石韜又去了郡守府。
僅僅過了四個月不到,廢墟之上,新的郡守府,已然拔地而起。
府衙,莊嚴肅穆。
與之相連的官社,又是另一番景象,亭臺樓閣、花園魚池應有盡有,但佔地最廣的還屬郡兵的營房。
東莞本爲小郡,原先只能置郡兵五十,因此原來的營房佔地不過十數畝,但後來考慮到郡兵增加到一百之數,而且還有不少部曲及胡人斥候,因此石韜讓李子游將與之相連的一百多畝荒地,全都徵收過來,前後加起來,營房所佔面積已經達到了一百二十畝之多,而官署與官社,加起來也才八十來畝,而且營房完全按照石韜的要求進行建造。
宿舍、食堂、澡堂、廁所、練兵場等設施,一應俱全。
郡守府眼看完工,石韜遠望着那成片的建築,心情十分複雜,剛到東莞那會,被人追得如喪家犬一般,而郡守府也是一片廢墟,要錢沒錢,就連一幫人的吃住問題都得靠土著們施捨,可短短數月,竟有如此規模。
“下官來遲,望郡守恕罪!”李子游走了過來。
發現李子游也是一臉興奮之色,石韜明知顧問道:“何事讓李監使如此高興啊?”
“郡守府即將落成,下官哪能不高興呢?郡守莫要取笑下官了,呵呵!”
“眼下天寒地凍,不可爲了趕工,而驅使流民日夜勞作,這一點請李監使務必謹記!”
“郡守仁德,下官自當遵從!”
“對了,如今郡守府的錢糧還剩下多少?”石韜冷不丁的問道。
一聽郡守問起錢糧,李子游頓時露出一抹憂色:“具體多少,還得問羊郡丞,但昨日聽他念叨,糧食倒是還有六千擔,錢卻剩的不多了,聽說已不足五十萬.......眼看郡守府就要落成,而距秋收還有大半年,僅憑五千擔糧、及五十萬錢,如何安置五千流民?”
石韜沉默了,不但郡守府的錢糧吃緊,就連他自己也開始捉襟見肘,當時向各位富戶攤派,一共收取了二百八十萬錢,當時就被老頭子分潤了一百萬,剩下一百八十萬,其中一半是糧,一半爲錢,可這才四個月不到,糧食就只剩下六千擔,而錢也只剩五十萬不到,除了各位官員、及郡兵們日常用度和俸祿,剩下的,貌似的確不能支撐到秋收。
另外就是他賣馬所得的錢糧,隨着工業園的擴建,錢糧如流水般花出,如今手頭還剩二十來萬錢,以及千多擔糧食,這還是因爲幫他幹活的人,皆吃着公糧的原故,才讓他熬到現在。
安置流民可不光是給口飯吃,而且要考慮他們長久的安置,眼下,流民還可以借宿於郡兵營房,郡守府一旦完工,那些人肯定是要搬出去的,工業園大概可以容納兩千左右的流民,可無論是釀酒、還是燒製玻璃,或者制甲所需勞力,也最多容納兩千勞力,如果不能繼續擴大規模,剩下三千多人該怎麼辦?
此時此刻,說他一點不急,定然是假的,可他不得不裝作一切盡在掌握中,暗地裡仍心急如焚。
踢踏!踢踏!
遠處,一人騎馬而來,石韜仔細看去,似乎有些眼熟。
“郎君,這是家主的書信!”那人竟是石家下人。
眉頭一挑,從對方手裡接過書信,然後讓他暫時下去休息,等人離開,石韜這才取出信紙看了起來。
看完信的內容,眉頭頓時舒展,石韜自言自語道:“呵呵,真是天助我也!”
“郡守爲何如此高興?”李子游疑道。
“天后的壽辰快要到了,我父打算回洛陽爲天后祝壽,特來問我,是否要跟他同去!”
“郡守要回洛陽?”李子游一臉無語。
“嘿,去啊,怎麼能不去呢,剛纔你不是還擔心這些流民的安置麼,如果這趟洛陽之行進展順利,那五千流民就有着落了!”
“郡守打算讓刺史幫着安置那些流民?”
石韜隨口一笑:“天機不可泄露,嘿嘿,過段時日,李監使自然就知道了!”
二人配合已有數月,可郎君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似乎有許多事都瞞着他,這對李子游的打擊可是不小,既然對方不願說,他的確不大好問,李子游的臉色頓時變得暗淡,“哦對了,月餘之前,郡守讓我寫信回隴西,昨日已有迴應,李氏家主在信中言道,會派數位青年俊傑過來幫襯郡守!”
石韜欣然道:“李家願意派人過來麼?”
李子游點點頭道:“漢武帝時,因飛將軍之孫敗於匈奴,最終遷怒於我李氏,我隴西李氏自此開始衰敗,如今入朝爲官者少之又少,更受羌人之亂久矣,下官寫信回去並轉達了郡守的意思,家主已欣然答應,派出的族人,恐怕已在路上!對了,我將郡守那日說的話,告訴家主,不想家主十分認同,還稱不出數年,世道必然有變!”
算上前世,石韜總共也不到三十歲,況且幾乎沒有跟官員打過交道,所以對李子游這類人,心中總會莫名的牴觸,反倒像青衣、石方這類年紀不大的人更容易讓他接受,可隨着攤子越鋪越大,他已感到吃力。
目前人馬不少,身邊唯獨沒有幫他出謀劃策之人,尤其是可掌控大局的謀士,靠着對這段歷史的瞭解,短時間內的確佔得了先機,但自從連續被他幹掉兩位皇帝之後,未來已經越來越難以把握了,乍聽隴西李氏之家主,對他的觀點十分認同,他頓時冒出知音的感受。
此刻再瞧李子游,竟越發感到順眼了。
“不滿李叔,在七郎看來,自從武帝大肆分封諸王、並自成一國,天下禍亂之源,便就此埋下,如果朝中之主擁有震懾四方之力,天下或可暫得太平,只可惜如今的陛下.......幾乎不能理政,大權因此旁落,就連那太子也非雄主之相,天下之亂,不過是早遲的事.......可七郎最擔心的,卻是我大晉頭頂,眼下已經完全被胡人佔據,大晉強,則胡人不敢輕舉妄動,若大晉一旦衰弱,胡人定當趁虛而入,到那時.......”
上次聽石韜提起這事,李子游雖然驚訝,但內心多半不以爲然,可連遠在千里之外的李氏家主竟也認同石韜的看法,只能說明這世道恐怕真的要亂了。
不等李子游完全醒過神來,石韜又道:“七郎操練兵馬,是爲了在亂世到來之際,擁有一定自保之力;而城外那片莊園,卻是爲了吸納更多的幫手,以及獲得更多的錢財,以備未來之局勢.......七郎這番話,連父親也從未提起過,但想着李叔對七郎一片愛護之心,哪怕言語有些大逆不道,卻也不吐不快!”
心頭熱血上涌,臉色一片赤紅,等恢復如常,李子游才道:“郡守離開東莞,需要下官做些什麼?”
石韜說道:“在我離開東莞這段時日,一定不能讓流民生出事端,這是其一;其二,找人暗中盯住東莞各位富戶,七郎擔心,我一離開東莞,必定有人打流民的主意,那些流民將來可是我等立足東莞之基石,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離開東莞之前,我會特異囑咐郡尉劉胤,以及部曲之首石方,一旦有變,他二人可任由你調動,哪怕殺人……也在所不惜!”
連續經歷數次殺伐,石韜已非吳下阿蒙,說話間,竟有一種不怒而威之勢,讓李子游感到莫名冷寒。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陣陣吵鬧聲,二人尋聲望去,卻發現羊玄道竟然跌撞而來,且身後跟着十數個流民。
往常寸步不離的孟斧頭因帶着人馬訓練去了,此刻正好不在石韜身邊,就連進城出城,他都獨自往來,但郡兵營房卻在身後,見那羣流民圍了過來,石韜並無絲毫畏懼。
上前將羊玄道扶穩,隨即又掃了那羣圍上來的流民一眼,石韜臉色平靜道:“發生了何事?”
“郡守.......”羊玄道打算解釋,可聲音卻被身後那羣人的吵鬧生掩蓋。
石韜臉色一冷,且隨手拔出腰間佩刀,並大吼一聲:“爾等全都給本官退後,誰要膽敢繼續上前,視同謀反!”
聲音雖顯稚嫩,氣勢卻絲毫不弱,石韜這一吼,頓時將一羣流民唬住,一個個非但不敢繼續靠近,甚至不敢吱聲了。
收回佩刀,石韜又才問道:“羊郡丞無須驚慌,有什麼事,儘管慢慢到來!”
一大把年紀,竟不如少年沉穩,羊玄道一臉羞愧,“回郡守,不知道誰跟他們說郡守府一旦落成,就會將他們趕走,下官剛纔正好去核實人丁數量,哪知突然就被他們圍住!”
不知爲何,石韜竟想到了“刁民”這個詞,心中頓時不快。
即使真如羊玄道所說,郡守府一旦完工,就將他們趕走,似乎也是天經地義之事,這些人畢竟是失去家園的流民,就連他們家鄉的父母官也無可奈何,作爲石韜就更沒有義務去管他們的死活了,可眼下石韜明明已經在謀劃他們的未來,就因爲有人慫恿,他們便來圍攻官員,這世道人心,真是令人看不懂了。
發現羊玄道的衣袍之上,似乎還印着一枚腳板印,內心無名火起,手握刀柄,石韜扔下羊玄道,卻朝那羣流民一步步逼近,“剛纔是誰動的手?”
一大羣人竟被嚇得步步後退,卻無一人敢吱聲。
石韜一臉森然道:“本官再問一遍,剛纔誰動的手?若不將此人揪出來,爾等全都給我滾出東莞!”
仍無人吱聲。
朝遠處正趕來的郡兵望上一眼,石韜冷笑道:“給你們十息的時間,若不將動手之人揪出來,本官言出必行,你們及你們的家人,一個都別想留在東莞!”
似乎發現了遠處的郡兵,立刻有人指着一箇中年漢子道:“是他,是王二動的手!”
隨着第一個開口,一羣人相繼出來指證那人。
望着那名中年漢子,石韜一臉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