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桓秋容低聲,對楊毓道:“阿毓姐姐,我常聽人提起你琴音高谷空絕,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聞聽一曲?”
楊毓笑着起身,在那朦朧的帷幕中施了一禮,聲音一如碎玉清亮,一如泉水流淌道:“今日離散在即,阿毓願奏琴一曲,期待來日有緣再見。”
城主樂見其成,開懷笑道:“那就有勞女郎了。”
:“是。”楊毓低低的道了一句。
下僕趕緊上前,將帷幕撤掉,於庭院中設好琴臺,燃好薰香。
王凝之嗤笑一聲,對王靖之道:“便是技法超羣,沒有心性打磨,又怎會有妙音?”
裴良正在二人身邊,聽得真切,不悅道:“我雖不通音律,卻有幸聽過阿毓的琴,王君無須多言,聽過便知。”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薄脣緊繃着。
楊毓踏着優雅翩然的步子,似舞步一般,走到琴臺前,早已有人將琴擺好。
她慢條斯理的坐於琴前,下僕送上澡豆,清水,綢巾,手脂。楊毓淨好手,堂中衆人早已候在她身後。
薰香嫋嫋,繞着香爐上方打了個圈兒,消失在靜謐的夜空下。
楊毓雙手撫上琴絃。
只見那雙瑩白略有些肥庾的素手,手指靈巧的輕勾慢捻,一連串悠揚婉轉的琴音,自指間流淌開來。月光下的少女,清豔而驕傲,婉風流轉,掀起翩翩裙角。楊毓的髮絲,在微風的吹拂下,微微的浮動。
塵世中的琴音,在皎潔澄澈的月光下,顯得格外的清塵脫俗。絲絲縷縷、漾漾蕩蕩,是一種閱盡千帆的歷程,是一段風霜雨雪的傾訴。令人如臨清澈高遠的山巔,看過自己的半生榮辱。
緩緩地,琴音滴滴落入人心底。
便在此時,琴音休止。楊毓雙手扶着微微顫抖的琴絃,慢條斯理的起身,對身後衆人,盈盈一禮,她的眼在月光下,那般的清亮。
衆人不知是沉醉在琴聲之中,還是沉淪在自己的過往,竟隔了許久,才漸漸的醒轉過來。
桓七郎先是一聲嘆息,接着幽幽的嘆道:“世事無常。”
衆人又是一驚,這個自命不凡衆星捧月的少年,竟因楊毓的一首琴,說出這樣的話。
樊明轉而笑,不知是對人訴說,還是告訴自己道:“人生於世,哪有事事遂心。哎。”說着便是一聲長嘆。
裴良便那樣炯炯的看着楊毓,劍眉微微蹙起,接着他轉眸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薄脣抿的似一條線一般,感受到裴良的視線,他微微蹙眉,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看向楊毓,緩緩道:“楊氏阿毓,果然不凡。”雖然說得勉強,卻也是對楊毓的肯定了。
樊明笑道:“自然不凡,她可敢與白雪結拜金蘭,這般狷介清傲的女郎,配得起世間最好的兒郎。”說着,眼睛看向王靖之。
王靖之淡泊的笑着,卻沒有出言。
楊毓直到此刻,才感覺到自己在士人眼中,已然不是那個籍籍無名的小姑,得到這些人如此的點評,她虔誠的對着衆人又是一禮,清淡的道:“樊公過譽了,白雪悽悽,阿毓只是覺得與雪有緣,有何不敢的?”她揚着脣,笑的張揚又清豔,接着道:“我本無才,卻得諸公如此盛讚,實在不勝感激,惟願以此曲,望諸公今後各自保重,望得再會。”說到這裡,楊毓眼睛瞥向王靖之。
各自保重。
王靖之眼眸看向楊毓,微微揚脣,粲然一笑。
城主笑着看着楊毓:“阿毓此曲只應天上有,讓我等再爲阿毓乾一杯!”說着衆人紛紛回神,返回堂內。
衆人紛紛舉杯,楊毓重新坐回帷幕,共衆人把酒言歡。
桓秋容眯着鹿眼,輕聲道:“阿毓姐姐,你的琴音實在是妙啊,都已經聽得癡了。”
:“真的?”楊毓擡眼,透過朦朧的帷幕,看着那雙隱隱約約的,亮晶晶的眼睛。
:“自然!”桓秋容一本正經,十分肯定,接着道:“阿毓姐姐,我真高興,能結識你。”
楊毓愣了一愣,揚脣笑的開懷:“阿毓亦然。”
酒過三巡,衆人已經微醺,楊毓藉口酒醉,提前離開。
馬車悠悠的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楊毓略微掀開馬車的簾幕,冷風拂過臉龐,原本微醺的她有些清醒。
:“哎呦!”王叟高呼一聲,馬車猛然停了下來。
楊毓原本就端坐着,這顛簸的突然一停,她不由得跌了一下。
:“何事?”楊毓挑開簾幕,卻見王叟不知所措的下了馬車,馬車下一個黑影趴在地上。
楊毓見這情景,不用王叟多說,也知曉發生了什麼,容不得她多想,腳步已經移到那黑影邊上。
王叟有些哆嗦道:“我正趕着馬車,這人自巷子裡突然撞了上來,我我,我。。。”
楊毓擺擺手道:“無事,別多說了,此處甚暗,先將人擡上車吧,回府查看下,再去尋醫者。”
:“是。”王叟手有些抖,楊毓見狀趕緊上前,擡着頭,王叟硬着頭皮,擡着腳。
兩人七手八腳,好不容易將那人擡上了馬車,楊毓將簾幕挑下來,縮在馬車角落:“走吧。”
馬車在次驅動。
楊毓擡眼看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高大男子,血污滿臉,身上衣服用料華貴卻破落不堪。
她輕聲喚了一聲:“郎君?”
那人沒有反應,楊毓自袖口拿出帕子,輕輕地在那人臉上擦拭,正在這時,一雙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的皓腕。
原本緊閉的一雙眼,正閃着危險又警惕的光芒看着她。
:“我並無惡意。”楊毓微微皺眉,輕聲道。
那人一見楊毓只是個未挽發的小姑,眼神略有些放鬆,操着蹩腳的南方口,聲音厚重道:“救我。”只這一句,下一瞬間,那雙光彩的眼睛,又緊緊的閉上。
握着楊毓手腕的大手,滑落一邊。
楊毓深呼一口氣,馬車在此緩緩的停了下來:“女郎,到家了。”王叟聲音有些緊張。
楊毓挑開簾幕看了一眼,王叟將馬車趕到後門,四周靜謐。
:“喚人來搭把手。”楊毓皺着眉,便這樣立在馬車邊。
不一會,幾個下僕趕來,將車中的人擡到客房安置。
衆人檢查過,才發現,這人臉上的血,都是別人的,自己並未受傷,暈倒卻是因爲多日未食未眠,累極所致。
:“明日即將南行,未免節外生枝,諸位切不可將此人之事透露給外人。”楊毓一本正色的對衆僕吩咐。
衆人聽聞楊毓的命令,紛紛點頭。
屋裡人羣散去,楊毓留下白鳶照料,便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