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毓就這樣將養了半個月,總算養好了身體,人卻消瘦了整整一圈。那張本就清亮的眸子,在那巴掌大的小臉上,顯得更加黑白分明,點漆如墨。
明日便是約定南行之日,城主大人今日早早便送來請柬。
精緻秀雅的竹簡上刻制着:荒戍黃葉,浩然離故。日初蒼山,衣冠南渡。江上幾人?天涯孤棹。何當重見,樽酒慰君。
:“去回吧,我會去的。靜墨若是得空,喚她來爲我梳妝。”楊毓將請柬放於榻幾之上,遙望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脣角掛起一抹笑意,卻並不見歡顏。
靜墨與祺硯正在爲明日的出行做最後的準備,白鳶低着頭,俯身行禮:“是。”快步出門而去。
最後一日了啊,楊毓擡眼看看窗外,心中空空蕩蕩,似乎什麼東西被抽空。
:“女郎!”門口處,靜墨喜笑顏開的喊了一句。
楊毓勉強的回以微笑:“進來吧。”
靜墨看了看楊毓的神情,自上元節後,女郎便一直如此,這可如何是好!她繞過榻幾,來到楊毓身後,本想再與楊毓說些趣事,剛一張口,卻發現,楊毓已經閉目養神。
靜墨抿抿脣,手上靈動婉轉,將楊毓的髮絲梳理的柔軟而垂墜。她無聲的嘆口氣,若是小郎君在,那便好了。
:“不必束髮。”楊毓低着頭,把玩着一縷柔亮的烏髮,輕聲道。
:“是。”靜墨低低的應了一句,將那頭柔軟黑亮的秀髮,撒上菊花香的刨花水。
將以花盛着的玉簪花粉,均勻的塗於面容,微微粉飾些胭脂於雙頰,原本蒼白的面色,立時有了生機,嫣紅的口脂塗於脣上,最後,在楊毓那眉心的硃砂痣邊,繪上一朵青白色的蓮座。
一副紅心蓮花白玉耳釘鈴掛於圓潤可愛的耳垂上。
換了衣裳,天色將晚,楊毓坐上自家的青頂馬車,緩緩地出了門。
第二次來到城主府,楊毓心中已經不再如初次般的歡喜,淡然的下了馬車,遞上請柬,由城主府上的下僕領着,進了內院。
:“阿毓姐姐!”一個清靈嬌嫩的聲音響起,楊毓回過頭去,那個眼似小鹿的女孩,就俏生生的立在華燈之下。
楊毓不自覺的揚起脣角,笑了起來。
這一笑,桓秋容呆愣一瞬,她隨即用手肘觸觸身旁的桓七郎,嬌聲道:“七兄,阿毓姐姐是否更加美麗了?”
楊毓一頭秀髮披於肩背,一張素臉眉如遠山,眼如水波,眉心一點淡遠青蓮。她略微仰着頭,眼下被蝶翼似的睫毛暈出一片陰影,她脣角嫣紅,微微的上揚着,露出潔白皓齒。上身着緋色抹胸儒衣,下身寬敞遠山色百褶襦裙,外罩着遠山色對襟長袖儒衫,腰間一條青藍色束腰,將腰身系的盈盈一握,晚風拂過,腰間的飄帶隨風而去。一身的瑰姿豔逸,卻偏攜了一股清傲淡遠。
桓七郎這才自呆愣中醒悟過來,悶聲點點頭。平日裡那張自命不凡的臉,顯得有些嚴肅。
桓秋容吐吐小舌,小步快了幾步,迎上楊毓,一把挽上楊毓的手臂,親熱的道:“阿毓姐姐,我們進內室。”
:“好。”楊毓又是粲然一笑,對着桓七郎微微福身行禮,輕聲笑道:“二兄。”
桓七郎露出牙齒也是一笑,接着道:“幸虧你還記得,否則我還要費心想着,如何才能不着痕跡的提醒你。”接着,他臉色有些微紅道:“天下膽敢與雪結拜金蘭之人,除了你這女郎,再沒第二個了。”
:“阿毓與白雪結拜?真真清傲狷介!”一個男聲響起,幾人紛紛側目。
卻是樊明攜着楊固塵一身瀟灑的走近。
楊毓略有些羞愧道:“樊公怎地聽人牆角。”
樊明卻更加得意的笑道:“哈,我還是初次見你這般女兒態。”接着他似乎想到什麼,微微搖搖頭道:“阿毓可滿了十五歲?”
楊毓愣了愣:“是,今年上巳節,便整十五歲了。”
樊明微微點頭,驚訝道:“你生辰日在上巳節?”
:“是。”楊毓抿脣而笑。
樊明笑着道:“你這小姑,就是身份低了些,如若不然,憑藉這一身狷介清傲,驚才豔絕,不知誰家郎君配得上你。”
楊毓頭一次聽見有人這般直白的誇讚,神色也是有些不自然道:“樊公,您過譽了。”
:“幾位大駕光臨,怎不進去,卻在此對月而談?”
幾人一回身,卻是莫城主,已經迎出門外。
楊毓與桓秋容微微福身行禮,其餘幾人拱手行禮,幾人這才進了門,剛進了正堂,楊毓一眼便看見高坐上位的芝蘭玉樹之人。
她似火灼傷似得,眼神下意識的看向別處。
幾人紛紛落座,楊毓與桓秋容比鄰而坐,帷幕架好,楊毓才略微鬆了口氣。
:“阿毓,你瘦了。”
楊毓擡眼看去,影影綽綽,眉目如鬼斧神工、高大威武的男人立在帷幕外。
:“裴將軍。”楊毓略施一禮。裴良更進一步道:“我整頓好南陽,纔剛回到聊城,遂才見你,聽說你病了?”
楊毓搖搖頭,低聲道:“我無事,將軍無須擔心。”
:“阿毓可想我了?”裴良聲音壓低,耳根通紅道。
楊毓微微頷首,輕笑一聲道:“將軍幾日不見,怎麼這般輕佻了?”
裴良寶石一樣明亮的眼睛,隔着帷幕,炙熱的看着楊毓,低聲道:“我先回去落座了。”
楊毓卻微微低着頭:“好。”
裴良回到上位,覺得心情極好。
王凝之自鼻尖發出一聲輕哼道:“這楊毓真是八面玲瓏,那莽夫不在,便與你在一塊,那莽夫一回來,又朝着他獻媚。”
王靖之低吟一口美酒,慢條斯理的道:“上元節那日,她對我言,與我此生不必相交。”
:“什麼?”王凝之不可置信的看向王靖之,又憤恨的看了一眼楊毓的帷幕,轉頭對王靖之道:“何等金貴的女郎?若你喜歡,直接領進後院,給個妾位就算了,何苦累得你自己大病一場。”
王靖之微微皺眉,聲音清冷而淡漠道:“是我身體不好,怎能怪她!你無須多事。”
王凝之不禁扶額道:“這是怎麼了,偏我王家烏衣郎個個多情。”
王靖之輕笑着搖搖頭,不置可否。
:“諸位。”城主舉起酒杯道:“明日便要離散,莫某祝願諸君一路順風。”
衆人紛紛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