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一挑帳篷的簾幕,大笑着進了溫暖的帳篷,楊毓緊隨其後,卻正看見王靖之埋頭在堆積如山的書簡中,雖然軍務繁重,王靖之臉色有些幾近透明的蒼白,卻依然似閒庭信步一般,手握書簡隨手的勾勾畫畫,天下真的有什麼事,能夠讓這樣的郎君憂心嗎?楊毓不自覺的抿了抿嘴脣。
:“這小姑言我們的行軍帳連接一片不好,王靖之,你可聽見了?”裴良兀自坐於榻上,隨手拿起清茶,聲音略顯厚重有些調笑的意味。
王靖之眼睛依舊看着書簡,沒有一絲放下的意思,脣邊冷淡的一聲:“嗯。”接着,他緩緩的道:“鐵焰軍的軍帳乃石棉所造,頂頂結實耐用且不易起火”說着他微微擡起頭看向楊毓,脣角掛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楊毓聽見他一聲冷哼,心頭也似乎受到撞擊一般,面色有些凝固,只一瞬間,她握緊拳頭,用指甲刺掌心的嫩肉。再聽王靖之下面的話,她容色略略放鬆,略一思索道:“石棉太過金貴,鐵焰軍真富貴,當真頂頂皆石棉?”說到這裡她的脣角亦是風月無邊。王靖之粲然一笑道:“幸虧你非敵軍中人。”
裴良剛毅的脣角微微上揚,轉頭對楊毓道:“這般天寒地凍,你來這苦寒之地是爲何?”
楊毓慎之又重的施了一禮,面色沉重道:“毓昨夜驚醒,直至天明也難以入夢。”
:“哦?”裴良疑問了一聲道:“爲何?”
楊毓渾身有些發抖,聲音也顫抖了幾分,那如蝶翼的睫毛甚至染上了幾分淚痕,道:“實在是夢中之事過於驚悚駭人。”
王靖之目光幽深似水潭,看見楊毓神情確實有異常,愣了一愣,臉色白的似透明的他,終於慢條斯理的放下書簡,拿起一杯清茶,聲音清朗的道:“是何等恐懼的夢境,令你如此生俱?”
楊毓面色沉重道:“鮮卑人,攻破聊城,數百世家女子被抓,充作。”楊毓頓了頓,只短短几個字,王靖之和裴良的面色已變了變。
:“充作什麼?”裴良堅毅的輪廓有些憂心的問道。
楊毓吸了一口氣道:“軍糧。”
軍糧,兩個字重如千斤,狠狠的打在裴良的心上。
王靖之微微皺眉,站起身來,身形有些不穩,他扶扶小几,再次起身。白衣翻飛着,那脣角攜着一分清冷,眼中清亮,走到巨大的地形圖邊,定定的看着,良久,他轉過身來,揚脣而笑道:“這倒是符合那蠻人的個性。”
空氣凝結着,帳中沒有一絲的聲音,燃燃的炭火,發出“啪”的一聲。
楊毓對着王靖之又是慎重的一禮,開口道:“郎君,我知你不會輕易信我,但羽弗慕這人你又知他幾分?”
王靖之抿抿脣,眼梢微微上揚,眼中有些不解。
楊毓已抱了決絕的心態,又上前幾步道:“阿毓有才,郎君可願聽幾句?”
王靖之揚着有些蒼白的脣,露出潔白整齊的笑容,一如當初初見那般的耀眼:“願聞其詳。”
那副地形圖極大,楊毓身高不夠,她環視了一週,卻沒發現可用之物,最後看向自己,她微微一笑,解下腰間的短劍,猛然一揮,將短劍抽出,神態自然灑脫又充滿自信。
楊毓直指平洲道:“三月前,鮮卑人與羯人合謀攻下平洲。”她又點了點平洲之地,接着道:“鮮卑人與羯人皆生長自暑熱之地,對聊城的苦寒很是不適,他們修整了兩個月,便設****詭計謀取了南陽。”楊毓手中的劍滑向距離平洲不遠的南陽,接着道:“南陽,乃是進攻晉人腹地的要塞,尤爲重要。阿毓不知當日何以郎君與將軍能夠與羽弗慕同室宴飲,但此刻,聊城已在他的淫威下大亂,阿毓以爲,先下手爲強。”
裴良雙手抱胸道:“女郎爲何說先下手爲強?難道你得到什麼消息?”
楊毓搖搖頭,神色慎之又重道:“無,只是今日乃是除夕,晉人的大節日,軍中必定鬆散,若我是羽弗慕,定會選擇今日動手。”
裴良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隨即,目光看向一邊的王靖之。
王靖之微微一笑,容顏似有批風抹月之態,聲音清亮道:“若是你,你要如何反擊?”
楊毓眉頭微微一鎖,眼睛散發出果斷的精光道:“南陽即是要塞,郎君以爲,羽弗慕可會捨得這塊寶地?”
王靖之發出一聲笑:“阿毓要我鐵焰軍今夜夜襲南陽城?”
楊毓揚脣一笑,眼中盡是自信道:“正是。”
裴良拍手叫道:“好一招圍魏救趙!”接着,他的雙眉凝了凝對王靖之道:“先前我們的協議恐怕是要破了。”
王靖之眸中閃着燦若星辰的光芒,炯炯的看着楊毓道:“卿卿前來便是爲了這一夢?”
聽着他如同山泉般清澈的聲音,楊毓不禁低下頭:“是。”這一問一答,楊毓猛然醒悟過來,擡頭看向王靖之,王靖之似得意似得逞的眼神,楊毓緩緩的移過目光看向裴良。
只見裴良那一雙深邃的眼眸中,帶着冰一樣的寒冷,掃過楊毓,正與她四目相對。目光只交接一瞬間,他的目光又掃過王靖之,笑着道:“她已是你的卿卿?”
王靖之不置可否的彎彎眉眼,慢條斯理的道:“自然。”
裴良剛毅的臉上有些意外,又有些錯愕,周身與生俱來的威儀更甚,他看向楊毓道:“我已言明,要你等着。”接着冷笑一聲,對王靖之雙手抱拳道:“恭喜靖之抱得佳人。”
楊毓張口,想要辯解,想了想又閉上嘴,一張玉臉面沉似水。
王靖之揚脣而笑:“卿卿在此休息片刻,我與裴良有事商談。”
:“好。”楊毓猛然擡頭看向王靖之,笑的妖媚。現在當務之急是取信他們,讓他們早做準備,楊毓埋下眸子,眉頭蹙的緊緊的,也不知他們信了沒有,她低低的嘆了口氣。
裴良脣角掛着一抹失望,對楊毓一抱拳,便出了帳。王靖之自閒庭信步一般,隨着裴良到了城門樓上。城門樓上早已聚集了多位文士,等候在側。
原本漫天的風雪,此刻已然到了鋪天蓋地的地步,鵝毛似的大雪隨着呼嘯的北風,落在屋頂、地面之上。
二人立於城門樓上,一個白衣勝雪,一個戰甲漆黑,卻是一樣睥睨衆生的眼神,俯瞰着市井滄桑。
數位文士簇擁着二人,裴良一雙劍眉緊蹙,漆黑的眼睛中盛滿了擔憂,久久,他抿抿被北風吹的乾裂的嘴脣道:“楊氏阿毓的話確實有些道理,我雖不知那小姑如何想到這些,卻隱隱覺得該信她。與羽弗慕合作攻羯之事,恐怕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