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非同小可,若是開了這個先河,他遲疑了。
他的任務,就是將那五人勸入太學書院,至於條件,陛下可是說過,不惜一切。
劉倫也不急,兀自坐在臺階上曬太陽,一邊將手伸進懷中摸蝨子,無賴,卻灑脫。
謝元清眉心一蹙,喚來身側的內監:“去宮中回話。”
內監拱手稱是,騎上快馬便朝着宮門飛奔而去。
:“諸位先行到內堂歇息片刻吧。”謝元清垂眸笑着道。
:“不必。”阮宗真是一點好臉色也不想給謝元清,翻着白眼道,這濃濃的嫌棄,饒是一旁觀瞧熱鬧的庶民,也爲謝元清感到不自在。
楊毓心間一笑,索性隨劉倫坐在了臺階上。
:“苔痕碧綠,花影疏紅。夢筆清白,人情冷香。”楊毓悠悠的道。
劉倫心知楊毓因方纔刺傷自己而難過,笑着回道:“世間閒人,天下倦客。逆境清韻,紅塵淡心。”
楊毓抿抿脣,笑着道:“世態炎涼,阿毓卻得諸兄,豈非蒼天佑我?”
楊毓,爲了竹林七賢,寧當堂抗旨,以死明志,這樣的朋友,如何讓人不愛重?
阮宗略微點點頭,笑着道:“阿毓之義,乃我竹林八賢之首。”
楊毓燦然而笑道:“受之無愧。”
:“阿毓還是一如往常的張揚通脫啊!”王衝笑着調侃道:“方纔你欲自刎,爲兄可是捏了一把汗,是否我那通脫的阿妹,被砍頭之刃嚇沒了?”
楊毓略微偏偏頭看向王衝笑道:“這姓俗的兄長調侃於我。”她轉眸看向一邊捋着白鬚的向期道:“向兄斥他!”
向期一揚眉,顯得得意極了,眸光看向王衝道:“子曰:里仁爲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向期說,孔子說:內在的仁德是善美的人性,如果不以仁德的準則而選擇,怎麼會獲得智慧呢?告訴王衝要友愛楊毓,不要揶揄於她。
王衝連連擺手,一臉小生怕怕的模樣,拱手道:“小可受教,受教。”他轉身對楊毓拱手行禮道:“阿妹,我再不敢揶揄你!”
衆人揚聲大笑,楊毓覺得自己很幸福。
駿馬飛馳而來,內監翻身下馬,拱手道:“陛下口諭:琴仙亭公主楊氏阿毓,秀毓名門,祥鍾世德,風姿雅悅,性高慧敏。素有琴仙之名,有著《琴贊》,可與竹林七賢公,於太學書院隔絳帷而授業,欽此。”
:“謝陛下隆恩。”楊毓微微俯身,垂首的瞬間,心中狂跳不止,她,是否做了什麼極爲了不得的事了?
她成爲太學院中第一位女夫子。
自周朝以來,第一位開堂授課的女夫子。
饒是自覺閱盡千帆,她從未想到,她能走到這麼一步。
饒是千般算計,她從不敢想,她能走到這一步。
雖然是藉着竹林七賢的名望,雖然是隔絳帷授業,但她很滿足。
:“阿毓,行之?”阮容笑着看着她。
楊毓垂眸一瞬,臉上揚起燦爛而又自然的笑容:“行之!”她微微擡高下巴,昂首而行。
皇宮中,司馬安脣邊漾着不明所以的笑意,看着眼前的王靖之。
王靖之恍若不知一般,翻看着堆在面前的紅本。
司馬安促狹的笑了笑,身子因忍着笑而顫抖着。
王靖之耳根微微泛着微紅,嘴脣抿成了一條線,終於,司馬安放聲大笑道:“好個多情的大司空,朕已答應阿毓授課,偏你要加上隔絳帷而授業,可是怕金陵子弟看清阿毓絕世風華?”
想起自今日起,全金陵的士族子弟都能每日聽見她的聲音,見到她的身影,王靖之暗暗咬牙,似呷醋了一般泛着酸。
:“陛下,苻洪似乎蠢蠢欲動,是否派兵嚴加守衛?”
司馬安微微蹙眉,全然不見方纔的浪蕩模樣,正襟危坐道:“自然。”他頓了一頓,接着道:“便派謬之去吧。”
:“善。”王靖之面容波瀾無驚,沒有一絲動容。
司馬安接着道:“謬之領兵五萬,這一去,恐怕要在那邊過年,這糧草之事,桓公亮熟悉,便交託與他,你看如何?”
:“甚好。”
王靖之沒有意見,便是最大的意見,司馬安也爲自己的安排覺得滿意,他笑着問:“那位前燕文昌帝如何了?”
王靖之笑着道:“關押刑司水牢,罵了幾日覺得累了,便再不肯開口。”
刑司水牢。
司馬安笑了笑,別人不知,他卻是知道的。
當日“八王之亂”先皇爲保全他,將他藏在刑司水牢中,不說出逃何其艱難,便是想進去,也要經過七道鐵閘門。
潮溼陰冷自是不必說,那水可是不曾換過的死水,髒污惡臭,便是好人進去幾日,也會泡的全身水腫,渾身瘙癢難忍,偏偏犯人的雙臂被鐵鏈扣着,想撓又撓不了。羽弗慕可是重犯,一日三頓鞭笞是少不得的,渾身傷痕再泡在髒水中,又疼又癢,這種感覺,司馬安渾身打了個冷戰。
秋後?羽弗慕還能活到秋後?
司馬安笑了笑道:“樊公明上了一道紅本,言說攻回北方種種,你看如何?”
王靖之擡起頭,看向司馬安溫柔的笑意,自然的道:“有理,不是時機。”
:“朕亦如此覺得。”他疏懶的伸了伸腰,笑着道:“婚期將至,愛卿應多多籌備,朕倦了,退下吧。”
:“是。”王靖之慢條斯理的起身,微微俯身告別,踏出書房。
李石轉過屏風,端着托盤送上點心香茶。
司馬安笑着道:“阿石啊,朕曾收到匿名信函,桓公亮私自屯兵,你說,我該不該信呢?”
李石笑着道:“陛下一試便知。”
:“是啊!”他執起五香月光酥餅,咬了一口。
夕陽沉下,日月交替之際,謝元朗來到東山。
謝安一身短衣,頭上戴着斗笠遮陽,手中握着鋤頭,在庭院中鋤地。
:“阿翁,元朗來助你。”謝遠朗下了馬車,微笑着徑自走進庭院。
謝安直起腰,手拄着鋤頭,摘下頭上的斗笠,笑着道:“趕在秋分之前種上一些秋菜,今年冬日便能自給自足矣。”
謝遠朗笑着接過鋤頭,低下頭認真的墾地,謝安笑着點點頭,自行到一邊的榻上斟茶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