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說到,在長江南岸,一座稠密森林之中,粉面潘安與俏郎辛士,正打得難解難分之際。林外摹地傳來兩聲呼哨,這兩聲呼哨,一高一低,一悠一揚,從東西兩方,慢慢地往林中迫來。
這時丐幫幫主身後的兩位丐幫水陸總頭目,郭昌與黎貢,聞聲立即長嘯響應,一剎那間,嘯聲此起彼落,從四面八方傳來。
正當其時,山風突起,寒風陣陣,星月倏然無輝。
緊接着狂風夾着暴雨,傾盆而降,風助雨勢,雨助風威,霎時之間,電閃如晝,暴雷急響,“轟轟”之聲,將所有一切都淹沒了!
這陣狂風、驟雨、急電、驚雷,越來越厲,越來越狂,簡直是要把大地顛覆般的。
就在這狂風驟雨,急雷驚電聲中,倏地傳來數聲淒厲慘號,聲音入耳驚心。然而,在這黑暗的山林中,住什麼也看不見,各人只能暗自擔心,毫無辦法。
彭中軒真把肚皮氣炸了,他想不到這粉面潘安也練就了夜眼,看他左衝右襲的情形,分明夜眼練得不壞。尤其是他那晃來晃去的飄忽身法,在風雨中如幽靈似的,一忽在東,剎時在西,慘號隨着他的身法而厲叫,彭中軒心中不禁微愕,瞧他那身法,較他那“松鶴躍飛”絕頂輕功,有過之無不及!
正當彭中軒意欲身上前阻止時,又見一道明亮的火光,在狂風驟雨中疾迅地燃燒起來。
隨着這道火光,是一聲暴叫,叫聲未完,一個矮小的身子,已阻在粉面潘安面前。彭中軒凝目一瞥,原來是小神龍方正斌。
但聽他厲聲叫道:“畜生,還不給我住手,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兇殘的人,由此可見你方纔所說的話,全都不足信……”
忽地,小神龍身分發出一絲陰笑道:“你別在小輩面前耍什麼威風,有嘴講人,沒嘴講自己,你自己年輕時還不夠殘忍嗎?回想那年……”
小神龍不用回首,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只聽他道:“素蘭,我們都老了,年輕時的事如今在我們的回憶中是痛苦的!它像蠶吃桑葉般地慢慢啃咬着我們寂寞的心房,由此我們應該教導我們的子孫,免使他們步我們的後路……”
“廢話!”夜梟神鷲一聲厲叫,將小神龍的話截住,道:“你是白擔心事,你教的武藝,把人家一隻手都教丟了,如今,他學得一身這等絕藝歸來,你倒又羅嗦!你能容忍這口氣,我卻不能,我還得鬥鬥飛天玉龍彭中軒,非要他把蕙芳丫頭帶走不可。”
小神龍一聽,氣得來鬚髮皆豎,一聲吼叫:“逵兒!跟我回去!”夜嫋神鷲雙目一瞪道:“逵兒還能聽你的……”
夜梟神鷲話沒說完,小神龍手中風雨千里火,又是一震,火花暴射,一剎時火光頓熄,林中又恢復了原有的黑暗。
小神龍知道。這是一顆暗器。將他的火光打熄了,只是他還沒有理會出,由近而遠,瞬息間,笑聲被風聲吞沒。
待小神龍將第二隻風雨千里火點燃時,始發覺,這拿暗器打他手中火的人,敢情是他孫兒粉面潘安,而這聲長笑,也是粉面潘安所發。
狂風驟雨,總下了有半個時辰之久,終於停住了。它來得快,收得也快,轉眼間,風收而止,雲破月重光。
風雨前,林中殺氣騰霄,人聲鼎沸。
風雨後,林中靜寂如死。可是,仍然還是有人,那是誰?那是沒有隨着丐幫幫主西上的彭中軒與呂良轅等四人。
這時的四人,個個如落湯雞似的,滿頭滿臉滿身,全都是水淋淋的。呂良轅與俏郎辛士、薛蓮英三人還好,因爲這三人身上雖然溼透,總還能忍受;彭中軒真是有口難言,滿頭滿臉包得密密的布,這份難受可別提了。
於是四人立即放快腳程,尋找農家!
他四人爲什麼沒追隨丐幫幫主去,協助丐幫去尋找粉面潘安呢?原因是他四人另有要事,他們想以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尋找那江奇風。可是他們想歪了。他們想既然粉面潘安在此出現,江奇風他們也定不會遠。
不過丐幫裡沿途都留下了聯絡的地址給他們,以便隨時互相呼援。
且說彭中軒等四人,行了近一個更次,在天色微明中,方看到一點炊煙,四人在驚喜中,一聲招呼,齊朝炊煙縱去。
可是說也奇怪,這點炊煙,不在大路旁,卻在深山中,初時,四人都沒注意。急奔了一陣以後,彭中軒與俏郎辛土,齊都發覺了!
這時,天色已然大明,四人站在一處峰腰上,望着那遠遠的煙,禁不住疑雲頓起,想不透什麼人隱藏這深山之中。
三月陽春天,綠油油的田野,尤其在這暴風雨後的清晨,空氣中有一股清新的感覺。
四人正在進又不是,退又不是之際,驀地,山下轉過來一個老農夫,扛着把柴刀、扁擔,正在往山上走來,彭中軒一打手式,俏郎辛士立即縱身下峰,攔住老農夫,施了一個禮,問道:“請問老丈,這炊煙是什麼去處?”
老農夫耳朵似乎不便,俏郎辛士又再說了一遍,老農夫方始順俏郎辛士手指處望去。
可是,當他看到那悠悠上升的炊煙時,渾身不自覺一陣驚抖。呀!……呀!……呀!呀了個半天。方道:“相公……相公……老漢不知!”
說完,再不敢停留,轉頭就走,可是一轉頭,哎呀!不得了,一個黑妖怪,帶着兩個女妖怪,像一陣風似出現在他身後,將他的去路阻住,嚇得他屁滾尿流,腿一軟咚的一聲,坐在地上。渾身抖個不停。
俏郎辛士立即上前去攙扶起老農夫,道:“老丈,請不要害怕,我們都是好人!”
老農夫不知道哪來的一股勁,突然站住了,不但站住了,且還從肩上除下柴刀、扁擔,對着依郎辛士劈頭蓋臉就打,邊打邊叫道:“你們都是好人,你們這些殺千刀的,口口聲聲全都是好人!好人!好人!好人!……”
“今天,我就偏不信你們這些好人,我活了六十多歲,乾脆就和你們這些殺千刀的拼了!……”
他這舉動,竟使四人全都呆住了。當然,憑他一個不懂武功的莊稼漢,怎能打得着俏郎辛士。
俏郎辛士躲了兩下,終於將扁擔輕輕抓住,接過他的柴刀,道:“老丈,你先聽我說,我們是過路人,是真好人,我們只是好奇,問一聲……”
不想,俏郎辛土話沒說完,老農夫一聲暴叫,扔掉扁擔,齜牙咧嘴補了過來,厲聲叫道:“你們都是過路,都是好奇,都是好人。我恨不得喝你們的血,吃你們的肉,恨不得……”
話沒說完,“撲”的一聲,撲到地上,緊接着老淚縱橫,大哭大叫,近似失去理性,神經錯亂般的。
俏郎辛士一見,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幾句話,會引來這麼多麻煩,忽見彭中軒肩頭激動,已立身老農夫身旁,伸指在老農夫身上點了兩點,說也奇怪,就這兩點之後,老農夫立即安靜了!
隨見彭中軒探指按在老農夫的腕脈上,過了一會,方始立向來道:“這位老丈,刺激過深,神經失常,一時間無法痊癒,這該怎麼辦?”
呂良轅道:“這真有點頭痛,不是我們問他話,他雖然深藏病根,恐怕一時還不會發作。如今,我們絕不能將他丟在這不管!……”
正說話間,俏郎辛士皺着雙眉,悠然舒展道:“有了!有了!只要找到他的家人,就有辦法!”
薛蓮英嘴一攪道:“就是你,一下子把人家氣成這個樣子,我瞧你怎麼辦。找他們家人,談何容易,你簡直是做夢!乾脆你在這陪他好了!”
俏郎辛士做了個鬼臉,道:“蓮英!你急什麼,我們興安嶺,有一個抓雪熊的辦法,先要找到他的藏身處,照這樣辦法……”
薛蓮英雙眉激揚,回頭對呂良轅說:“呂姑娘,你瞧這個臉皮厚不厚。到這時還來開玩笑……”
彭中軒似乎已聽出了苗頭,忙阻住薛蓮英的話道:“薛姐姐,他倒不是說笑話,你別打岔,讓他說下去!”
俏郎辛士又對薛蓮英伸了伸舌頭,方道:“在雪地裡找熊爪印,我辛士不是吹牛,十拿九準。要找着老丈的腳印,相信在這大雨後的清晨,腳犯決錯不到哪去,一定能找到他家!”
此語情理全合,誰也沒法說不對,四人決定就這麼辦。忽見薛蓮英手指地上的老農道:“這事因你而起,罰你揹着他領路!”
俏郎辛士慌忙答道:“理所當然!理所當然!”
當然是“理所當然”,在場四人,兩男兩女,總不會要女兒家去揹人吧?另一位彭中軒俏郎辛士是敬若神明,他好意思讓彭中軒來揹人?所以毫不考慮地,就衝口說出這兩句話。
不想,話音剛落,忽聽一聲嬌吼,道:“你再敢酸氣沖天的,看我敢不敢揍你!”
俏郎辛士剛想做鬼臉,忽然忍住,道:“在下不敢!啊……我……下次不敢啦!”
俏郎辛士這一做鬼臉,引得兩位姑娘掩嘴大笑,但彭中軒可沒笑,他心事重重,亂如芝麻;他哪有這種閒情。
離別恩師一年多了,自己的價人,連面都沒見着,每天東奔西跑,若得一身率債。如今,仇人再加仇,自己的岳父母道難,愛兒失蹤,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責任,都是債,不容自己逃避。
尤其是逼在眉際的丐幫劫難這件事,照他心意,就要將粉面潘安殺了,替丐幫報仇。
最初,是呂良轅阻止,她要知道粉面潘安是不是真正的仇人,如若是,她非得親自動手將粉面潘安殺了,才能消除心頭之恨。
緊隨着是丐幫幫主阻止他說,丐幫三位長老的血債,不能讓外人來討,只希望彭中軒在丐幫真正到了有散幫之危時,再出手。而且。他還明說,他樑化及醉老大等一班丐幫不死,不需要幫外人插手,雖然彭中軒與他樑化關係特殊。但是,如若彭中軒肯加入丐幫,接受丐幫幫主之位,那又另當別論。
他彭中軒深明大義,怎肯輕奪別人幫主之位。再說這件事牽連着呂良轅父母血仇,他只盼抓住江奇風,打聽確實消息,若真是粉面潘安所爲,他就不會顧忌什麼了,師出有名,到時丐幫也拿他沒法。
在這種情況下,彭中軒又哪能不煩,他又怎能有這種心情,笑得出口。假如,他沒包住勝,他們或許看他一面愁容,滿臉殺氣,要叫你見着,真會汗毛倒豎,不寒而慄。
一陣奔走,在山灣裡終於看到了四五間茅屋。瞧那茅屋的情勢,彷彿住了不少人。
可是當他們叫了大半天門,門才“呀”的一聲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個半瞎半聾的老婆婆,彎着腰,扶着一根刺木柺杖。
老婆婆第一眼就看見了背在俏郎辛士背上的老農夫,只聽她哎呀一聲驚叫,暈了過去。
這真是患難夫妻,無獨有偶,薛蓮英與呂良轅立即搶前攙扶住老婆婆,進屋去放在牀上,並替她推宮過穴,連聲叫喚。
過了半晌,老婆婆終於醒來了。她並沒問老農夫怎樣變了瘋癡,但聽她啞着喉嚨道:“我老伴,他死了嗎?”薛蓮英忙道:“沒有,沒有,他只是睡覺了!”
老婆婆嘆了口氣道:“唉,我也不願哭了!我的淚早就流乾了,眼也瞎了一隻,還哭什麼?知道我還能活幾天?”
忽見身旁兩位姑娘,均貌美如仙,不禁問道:“仙姑!我那位老伴是仙姑救的嗎?待老婆子謝過……”說着就要下牀來。薛蓮英忙攔住道:“老媽媽不必多禮,我們也不是什麼仙姑,我姓薛,她姓呂,我們是過路人,是遇到一場大雨。把衣服都淋溼了……”
薛蓮英還沒說完,老婆子已然叫了起來,她似乎是個急性子,但聽她道:“哎呀!怎麼不平說,別凍壞了!”
邊說邊扶着柺杖,引着兩位姑娘來到一間內室。這間內室雖是茅屋,卻佈置得像新房似的,到處都顯出紅色。只是這些紅,紅得像紫色,大概年數也不少了,只是收拾得十分整潔。
老婆子一進房就說:“這間房,唉!是我那第三個兒子,娶媳婦用的,可惜只住了三天,兩人就被殺手刀的人拐到山裡去了!”
緊接着,老婆子在一隻樟木箱裡翻出了兩套布衣褲,交給薛蓮英與呂良轅,道:“快換下,別凍着,我給你們燒點稀飯!唉!自從我三個兒子進山以後,我們兩者可就苦多了!”
待她倆換好衣服,將頭髮擦乾梳好,走出廳來時,彭中軒與俏郎辛土也換過了農裝,彭中軒更連頭上的包布也烤乾了。這時忽聽彭中軒道:“薛姐姐,我記得你曾給轅妹妹吃過什麼‘海燕丸’。這藥丸據張瘋子伯伯說能鎮靜神經,請你賜送一粒給這位老丈好嗎?”
薛蓮英毫不考慮,連忙掏出玉瓶,傾出一料,遞給彭中軒道“‘海燕丸’並不是什麼無價之寶,你何必對我這樣客氣?”
彭中軒接過,立即給老農夫喂下,替她推宮過穴。只盞茶功夫,老農夫緩緩醒來,張眼一見俏郎辛士,本待又要張口大罵,可是一看情勢不對,彷彿已回到家裡,坐起來一看,誰說不是?
更怪的是,俏郎一身麗服也換下了,卻變了農家裝束;心中不禁大奇,目張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彭中軒見老農夫真的鎮靜多了,不禁喜道:“不管我們是什麼人,總之我們絕無害你之意,請你放心好了,另外假如有什麼冤屈,或許傷心的事,我們或許還替你出口氣,報個仇,只要我們時間允許的話……”
老農夫聽了,十分感動,道:“唉!好人壞人,全都是人做的,真好人與假好人也是人做的,這叫我怎能分得清?”
這時老婆子已經熬好了稀飯,走了出來,道:“小牛他爹,你醒了,你怎麼砍柴砍睡着了,真是得柴也砍不動了,那就準備等死吧!小牛他爹,來吧!我熬了點稀飯,你來端吧!”
“我來!我來!”薛蓮英搶着過去了!
稀餓是普通稀飯,菜更是少得可憐,只有兩碟鹹菜,可是四人鬧了一夜,又淋了一場雨,真可說又凍又餓,吃起來反倒津津有昧。
飯後,老農夫說出一番話來,把四人都氣得火冒三丈……
“這事起因在十幾年以前,鄂贛湘三省之交界處,有一座長達數千裡的山峰,名叫幕阜山。幕革山有一座九宮峰,峰陡且任。這一年九宮峰來了一對年青男女,二人相中了九宮峰的險峻,想在九官峰上起蓋一座梅花宮,因爲地處深山裡,一些木匠,水泥匠工人,都不願去。
“這一對男女自稱好人,遂高價求人,他們不管你會不會,只要你肯去就行,於是,在重賞之下,勇夫出現了!四周附近一些莊稼漢,齊往九宮峰奔去!
“在最初半月中,工錢照付不誤!,於是乎去的人更多了,可是,這次一去,就沒再回頭了。因此很多人跑去探望。可是,年輕的去,不管男女,一去就無蹤影,年老的想去,山峰之高,爬也爬不上去。
“終於,有一個老頭爬上去了,可是,他看到的是,在九官峰整座峰頭上,起了一堵數十丈高的黑色山石圍牆,光滑整潔。那老頭繞峰一圈,卻始終找不到門戶,但是,卻有一點特點,那就是在黑色的圍牆外,繪着一朵朵白色的梅花。”
老頭說到這,彭中軒心中一震,這梅花是代表梅花一劍的門戶,數十丈高的圍牆,說起來簡直有些嚇人!
但,梅花一到這在嶺南梅花峰,怎會來此,難道這一對年輕的男女,會是梅花一劍門下嗎?
忽的想到,啊!很可能,而且江奇風三人也很可能投到這梅花宮去。
接着又聽老農夫道:“我三個兒子,老大老二,都是被梅花宮這好人騙去的,可是老三小牛,卻是在五年前成親後第三天,突然失蹤。據有見到的人告訴我,他夫婦倆人是往九宮峰那方向去的。假如沒有意外,怎會失蹤,竟然屍骨無存?所以我想,這九宮峰裡那一對男女,一定是對妖人。”
在這種情形之下,彭中軒快肝義膽,說什麼也不能丟下不管,像這種危害人間的地方……
忽又聽老農夫道:“相公問我那縷炊煙,其實那不是炊煙,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一天到晚,終年累月,不停地冒着那股輕煙,似是吸引一些好奇的人奔去,或是別有什麼原因。總之,這輕煙,晝夜不停已有三年之久。”
終於,彭中軒打的到九宮峰究有多遠,老農夫說他們的腳程,得走兩天。彭中軒一算如施展輕功,兩三個時辰,就能到達,於是就在農夫家略作休息,午後再行出發。
午後,天又下起了細雨。彭中軒一想,帶着呂良轅與薛蓮英,有許多地方,究竟不便,而且天又不幫忙。可是。他又怕呂良轅不答應,不想他——說,呂良轅竟滿回答應了。
她只盼中軒旱去旱回。她說。她要將衣服洗洗烤乾,並要俏郎辛士爲這老夫婦倆打點柴,弄點野味。總之,她知道彭中軒的能耐,她只盼着早日解決這件事,好繼續追尋殺父母的真兇。
彭中軒萬想不到呂良轅今日這等爽快,於是在老農夫家,借了件蓑衣,一頂斗笠,單身一人,認定方向,直往九宮峰縱去。
沒有別人的拖累。彭中軒施展輕功,真是快如奔馬,疾若流思,瞬息工夫,已翻過了兩座山頭。
彭中軒奔行中,忽見眼前人影一閃,趕忙在一顆大樹後隱身一瞥,見是個二三四歲大的童子,身穿紅衣,揹着長劍,直往山中迅捷躍去,瞧他小小年紀,輕身功夫竟自不凡。
彭中軒立即放輕腳步,直追而去,但去勢絲毫不緩,片刻間,相距已近,一看之下,紅衣童子,半邊臉全是藍色,模樣難看之極。
總走了兩個時辰之久,那般輕煙越來越明顯,彭中軒心想:果然不錯,這藍臉紅衣童子,敢情真與梅花宮有關。
彭中軒隨紅衣童子,因他輕身功夫了得,直到上了九宮峰,來到峰頂黑色圍牆前,紅衣童子始終沒有發覺。
彭中軒打量那黑色圍牆,確有一朵朵的白色梅花,但卻只有十四丈高,這在彭中軒真可是不費吹灰之力,即可一躍而入。
可是那紅衣童子,如若也能無需借力,一躍而入,其屋中主人,武功內力可就不堪設想了!
想到此,忙向紅衣童子看去,豈料,就眨眼工夫,紅衣童子已然不知去向,彭中軒心中一怔,好傢伙,原來另有暗道進入。
彭中軒來到方纔紅衣童子立身處,見四周怪石嶙峋,看不出一點名堂,只得放棄跟蹤,另打主意。
他想,如今除了直接從圍牆之外,似乎已無別路可選,於是,來到圍牆邊,立即一縱身,飛上牆頭,爲了怕顯露痕跡,暫時不全身而上,只用手輕輕搭在牆頭,準備偷偷向裡窺視。
豈料他的手剛搭上牆頭,牆外崎嶇亂石中立即傳出一聲尖銳呼哨,哨聲短促,但卻連綿不斷,“吱!吱!吱!”之聲,駭人已極,似是一種警號。
彭中軒知道身形已敗露,再無顧忌,一翻身立牆頭,注目一看,裡面又有一道圍牆,全是紅色,仍舊沒有門戶,可是,裡面一牆圍牆,較外面更高丈餘,那縷青煙,就從紅牆內發出的。
兩牆相隔只有五丈餘寬,彭中軒正待下躍,忌地聞見一股腥臭隨着絲絲之聲,撲鼻而來。
彭中軒心中一震,身子略緩,紅牆底下立即現出一個個洞穴,洞穴中霎時鑽出大大小小,數以千計的毒蛇。啊!何止千計,只瞬息工夫,已遍佈全場,萬頭鑽出,將紅牆團團圍住。
彭中軒一看見毒蛇,就知全是毒蛇,心中不禁暗笑,這怎能傷得了我?見圍牆相隔五丈餘,遂毫不考慮,縱身就往紅牆頭躍去。
不想,腳尚未沾紅牆頭,忽覺數十點寒星,勁疾異常的,直朝他落腳處射來。彭中軒本有神功護體,不畏刀槍暗器,可是自從上次被火灼傷後,內力大受損傷,在提氣縱身時,“畢元神功”已不能隨意聚集。
爲防萬一起見,彭中軒只得先遺來勢,猛然揮出一掌,擊在牆頭,借這一掌力,一個翻身,縱身落地。
驀地又想到,牆下還有布遍毒蛇,回身又往地下猛出一掌,這一掌力道奇偉,竟將掌風所籠罩的毒蛇,全都打得血肉粉飛,而他也借這一掌之力,又回到黑色的牆頭,
至此.彭中軒纔想到入牆之不易,梅花宮之險惡,他就是連紅牆是什麼情景,都沒看見。
然而,紅牆內有戒備,但卻毫無人聲,彭中軒又不禁覺得紅牆內主人,對手下之訓練有素。
在一陣沉思後,彭中軒終於又再次提氣縱身,往紅色圍牆縱去,不過這次,他手中多了一條玉龍鞭。
腳尚未落,又是一蓬勁疾的寒星,激射而來,彭中軒玉龍鞭在身前舞起,像布了一道黑牆似的,將數十點寒星,全部磕飛,然而這暗器,竟一蓬接一蓬,連綿不斷的射來。
彭中軒心想,如不硬闖,絕難進入,於是,忙連起畢元神功護體,舞起玉龍鞭,一聲龍吟長嘯,往下直縱而落。
不想,身子剛離牆頭,那一蓬蓬的暗器,全都無影無蹤。至此彭中軒才知,那暗器,敢情是固定裝設的。
倏的,一聲怒喝傳來。
“來人莫不是新近崛起江湖的飛天玉龍嗎?”
彭中軒聞聲一怔,道:“在下正是彭中軒!”說完,人已穩,橫目一掃,裡面竟像座大宮殿似的,建築寵偉異常,那縷輕煙,卻從殿後伸起。
這時,在變座龐偉的大殿門口,卻站着一對中年夫婦,男的英俊,女的妖豔,兩人相依相偎,顯得親熱異常。
兩人身旁前站一對青衣童子,也十分俊秀。
忽聽那男的道:“飛天玉龍,我們隱居深山,與你河井不相犯,你闖我們梅花宮作甚?”
彭中軒見龐大的宮殿,只看見這麼幾個人,心中更奇。據傳說,他裡面人數甚衆!這些人都到哪裡去了。見問,遂道:“在下只是爲了嗜奇,確實爲了嗜奇,原因是貴宮裡那縷輕煙,誠然夠奇,不知燒些什麼東西?”
那男的哈哈的一笑道:“飛天玉龍,你不是見不得人的,何必藏頭露尾,據說,飛天乇龍天下美男子,我內人早就想見見,你又何必如此吝嗇?”
飛天玉龍彭中軒道:“彭中軒何當天下美男子,實是醜陋難言,不堪入眼,況且還有難以告人的苦衷,請……啊!尚未請教,貴姓大名,怎樣稱呼?”
這時那嬌豔的婦人,本是半依偎在男的身上,這時忽的站直身子,格格地一聲嬌笑,說道:“飛天玉龍,你雖然年輕,聲名早巳震驚江湖,可也算成了名的人物,怎的如此不明事故?你既有隱衷,無法告人,何必又暗窺別人私隱,難道你不知,這是有違江湖道義的嗎?”
彭中軒沒想到,這位婦人詞鋒如此厲害,幾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禁不住前她多看兩眼。見那婦人不但嬌豔,且滿臉邪氣,兩眼轉來轉去,靈活萬分。
心想,這事要是壞,準是壞在這婦人身上,彭中軒自小聰明習鑽,雖一時被問住,可是腦筋一轉,立即就想通了,但聽他道:“不錯,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隱私,只是如若僅限私人的,而不有害於民的,當然別人無權干涉;如若有害於民,那麼,誰都有權干涉。我們行俠仗義之人,所爲者何?不就是打抱不平嗎?
“今天,在下此來,就準備問你一句話,你們把附近的人抓到梅花官來,現在人都到哪裡去了?你們要把他們怎麼樣?害得人家子散妻離,難道你問心無愧嗎?你們究竟是幹什麼?”
婦人聽完,格格一陣妖笑,道:“飛天玉龍,你管得事也太多了,好個行俠仗義,打抱不平,你是要看這裡的人嗎?來,你瞧!”
但見她隨手一揮,立時從四面八方鑽出一個個人來,總有三數十人之多,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一個個箭在弦,刀出鞘,如臨大敵般,對準彭中軒,大有婦人一聲號令,衆箭齊發。
彭中軒見這些人藏在一個固定地點,像是個陣式似的,他有一條玉龍鞭在手,任什麼不怕,只聽他道:“這些人都很年輕,我說的是多年前的那班人!”
婦人不再笑了,雙眉微微一揚道:“你真想知道?”
彭中軒點點頭道:“做事必須有始有終,何得半途而廢!”
廢宇音剛落,圍牆外,又是一陣短促尖銳的哨聲,彭中軒心中一緊,暗忖,難道呂良轅三人跟來了嗎?
想未畢!婦人已笑道:“既然你要知道,就清跟我來吧!”
婦人說罷!向那男的一打手勢,立即引前從殿側繞到後面,彭中軒看她,長裙將腳掩蓋了,可是也沒見她怎麼晃動,行動竟疾速異常,彭中軒心中暗笑,腳下微傲一點,追在婦人身後而去。
--個高十七八丈的煙塔,塔下一個大火坑,這時正有兩人在往裡丟柴加火,這兩人一股勁的往裡丟,婦人與彭中軒來到二人身後,二人茫然不知。婦人拾起兩塊石頭,往每人身上打一下,二人方始感覺,回頭見是婦人,忙低頭退身一旁。彭中軒心中奇道:婦人怎麼不用言語招呼,難道這兩個都是聾子嗎?
可是,當他看到那兩人往裡丟的,竟不是木柴,而是人身上的骨骸,一時不禁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正在此時,又聽數聲短尖哨,破空傳來,哨聲較前更急,更尖,更短,更厲。婦人倏的通體一震,回身指着彭中軒道:“我們與你究有什麼深仇大根,你竟然邀集這麼多人與我們作對,我何鐵女當真是好欺侮的嗎?”
彭中軒本就感到饃蹺,來得這麼巧,今日竟接二連三的來人,而且,這最後一批,彷彿來了高人,致使哨卡發出這等急驚號。
彭中軒一看,原來就是方纔那男的,名叫洪溫海,這時見他上氣不接下氣,似是又驚又駭,狼狽不堪。
洪溫海呵呵不響,兩手居迅比着手勢,像是學啞巴講話一樣,彭中軒一點也看不懂。
忽聽何鐵女叫道:“啊!我說怎麼回事,原來是你師父到了,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遲早總要讓他知道!”
洪溫海在一旁,簡直連站着的力量都沒有似的,一個身子就像發寒熱病,抖個不停。何鐵女搖頭嘆了口氣道:“沒出息,真沒出息,旬你這樣的人,真是無可藥救了,去吧!去吧!我事留我來對付!我就不怕你師父!”
那洪溫海經她一句話,就像得到了大赦般,一溜煙,直朝一棟矮屋縱去。
何鐵女揮出一拳,將金童玉女阻住,秀眉一揚道:“啊!我道是誰?原來是玉女金童!”
二小被他一掌阻住,似乎知道厲害,不敢硬撞,一回身看到彭中軒,立即縱身到彭中軒身旁,叫道:“彭哥哥……彭……”
何鐵女一聲朗笑,道:“好呀!到這時還強辯嗎?梅花宮真與你飛天玉龍,有殺父劫子之仇嗎?你竟將梅花一劍的妖婆也請來了!”
彭中軒至此真有口難辯,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辯,有什麼好辯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驀地,一陣風過,何鐵女身前不知何時多了個臉上皺紋重疊,女發飄飄的老婆子,但卻精神望際,腰幹挺直,毫無半點龍鍾老態。
老婆子一現身,何鐵女不禁吃了一驚,她不知這老婆子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何以來得這等快迅。
老婆子嘿嘿一聲冷笑道:“何鐵女,憑你一點鬼蜮伎倆,就能嚇得了我老婆子,再說,你這個賊丫頭竟敢罵我老妖婆?”
原來老婆子敢情就是梅花一劍花娘娘,彭中軒看梅花娘娘一年不見,依然健旺如常,心甚喜。
忽聽何鐵女叫道:“罵你一聲妖婆怎麼樣,你有種敢跟我到這回輪塔上去嗎?我何鐵女誰叫你有命上去沒命下去!”
梅花娘娘冷冷哼了一聲,道:“我可沒有這麼多工夫和休閒嗑牙,快給我把那畜生叫出來萬事皆休,如若不然別說只是這回輪塔,就是這九宮峰,我也全部給你打翻了。”
何鐵女格格一笑道:“除非你先搗毀這回輪塔,要不,休想把洪溫海叫出,他是你徒弟,但卻是我的丈夫。”
梅花娘娘一聲尖喝:“賤人,老婆子說話還允許你討價還價,你敢情活膩了……”沒說完。突地推出一拳。
這一拳,看似緩慢,但卻有一勝寒濤狂風,疾襲而出。何鐵女未及防備,要想避開,已自不及,只得雙掌運氣手推,硬接一拳。
但聽“嘭”時一聲,何鐵女一個身子,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直被震飛出七八丈遠去,誰想就在梅花娘娘冷笑聲中,何鐵女一聲嬌笑道:“妖婆,回頭見吧!相信你們也逃不出我這梅花宮!”
聲未落,只見她滴溜溜一旅身,已然不見。梅花娘娘恨恨的哼一聲,回首面對彭中軒道:“徒兒不肖,倒叫小俠見笑了,聽孫兒女說,小俠曾受灼傷,不知傷勢如何?先夫在年輕時,亦曾遭火灼燒面部,蒙一高僧賜他藥一包,至今仍留存有一半:真是靈驗萬分,老婆子今次攜來,小俠不妨試一試。”
語至此,從懷中掏出一個紫玉瓶,遞給彭中軒,道:“至於劣徒江奇風所幹之事,老婆子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他竟敢爲小事殺害呂姑娘一家,違背敞門規定,壞我梅花一劍的名頭,我老婆子人未死,就敢爲非作歹,如若一旦去世,那還得了……
“再說,洪溫海乃是江奇風的師兄,二十年前藝滿下山,一去渺無音汛,誰想會與這妖女在此建立什麼梅花宮,危害人命,祭練什麼回輪陰魂陣,這全都是一些下三流的害人法兒,萬沒想到還打起我老婆子的名號,起用梅花名義,直把我老婆子氣死。
“如不是月前金兒玉兒打此經過,見過一個紅衣孩兒,身背寶劍,故意尋攪打鬥,看出那孩兒武功是出自我梅花門下,驚奇之餘,遂假敗與之好言定交,年歲相彷彿,當然易親近,於是方始得原委。”
梅花娘娘說至此,嘆一口氣道:“今日順路一探,果真是這畜生,他一見我,立即縱逃。金兒與玉兒,險爲毒蛇所傷,是我一時氣憤,短撒梅花針,將毒蛇殺死甚多,可是,就這微時耽擱,竟讓這畜生藏起來了。”
緊摸着打量彭中軒兩眼道:“小俠來此,是爲……”
彭中軒見梅花娘娘說得十分激動,知道有她老人家在此,他就不便再插手管閒事了,遂道:“晚輩只是路經此地,見到這縷煙,嗜奇而來,別無他事……”
梅花娘娘說完一招手,領着金童玉女,直往矮屋衝去。矮屋內似另有隱秘出路,梅花維娘與金童玉女。只瞬息工夫,也已去得沒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