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橋道:“很嚴重嗎?”
王永德道:“腦溢血,在搶救。”
王橋道:“你在家裡別去乘坐客車,慢得很,我坐車過來接你,速度還要快一些。”
放下電話,王橋對宋鴻禮和江老坎道:“中午飯吃不成了,我的一個長輩得了腦溢血,在南州搶救,我要去看一看。”
宋鴻禮道:“那就趕緊去,腦溢血危險得很。”
王橋急急忙忙離開了青橋村,走到公路口之時,他原本想讓司機老趙送自己到省城,後來想到老趙跟着自己到省人民醫院,則會自然見到張家甚至來自廣南的王家。老趙是一個話比較多的人,此話被老趙所知,必然會傳得整個城關鎮都知道自己這層關係。而國棟叔曾經交待過不要對外人提這層關係。
他想了想,直接給陳強打了電話。
“陳總,我是蠻子。你在工地嗎?在外地那就好,有一件急事要用你的車。你讓司機先順道到柳溪二道拐去接我爸,我爸的電話是xxxxxxxx,然後再到電力局家屬院來接我,送我們到省城。”
陳強道:“遇到什麼急事了?”
王橋道:“一個長輩腦溢血。”
陳強道:“那我安排駕駛員立刻去三道彎。”
輝煌集團完成成昌公路這一標段後,人員隊伍得到了很大的鍛鍊,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爲了聯繫業務方便,也是爲了裝點門面,公司配了一輛大馬力的進口越野車,這一次正好可以用來急用。
到下午一點多鐘,王永德和王橋來到了省人民醫院。
張大山、吳立勤、張曉婭和姐姐王曉都等在外面。
農村教師典型相貌和打扮的王永德走得很急,臉上全是汗水。道:“大山老弟,張叔的病怎麼樣了?”
自從與王振華堂叔認了親以後,王永德稱呼王國棟和張大山便是“國棟老弟”、“大山老弟”。從來沒有稱呼過官職,這種稱呼一下就拉近了關係。也從另一面反映了王永德強烈的自尊心和思維邏輯:你的官職肯定比我的大,但是在家族裡,你是弟弟就是弟弟。
張大山當領導很久了,一舉一動都透着領導味,他下意識地與王永德握了手,一臉沉痛地道:“老爺子突發腦溢血,情況十分危險。目前握醫生說,出血點不是太大。也不小,醫院盡全力搶救。”
王永德緊握着張大山的手道:“張叔槍林彈雨都闖了過來,這一關一定也能闖過來。”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美好的祝福,張大炮年齡大身體弱,這次突發腦溢血是致命一擊。
在場人中,王橋和張曉婭是小輩,兩人就站在一起。王橋見張曉婭在抹眼淚,也安慰道:“只要腦溢血發現及時,肯定能搶救回來。”
張曉婭神情憂鬱地道:“爺爺身體裡彈片,下雨天就疼。我是由爺爺帶大的。從小就跟着爺爺奶奶,奶奶在家裡做飯,就是由爺爺帶着我去玩。爺爺喜歡打籃球。就經常帶我去看籃球比賽,我就是在球場邊長大的。你有一次在中師打球,好象是一場比賽,我和爺爺就曾經現場看過。”
王橋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這個平時挺陽光的小妹妹,乾脆就不勸,實話實說道:“我覺得老爺子生命力頑強,搶救又及時,救回來的可能性很大。只是,生老病死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情。老爺子英雄了一輩子,功德圓滿。這輩子,值了。我這一輩子能活到老爺子的份上。也就知足了。”
張曉婭原本以爲王橋也會說些謊話來安慰自己,這個時間點上聽到些謊話會讓心裡好受點。她沒有料到王橋會如此直言不諱,仰着頭,略顯激動地道:“我爺爺肯定能搶救得回來,他受過了這麼多傷,都活得好好的,這一次摔倒,也不會有事。”
王橋道:“現在事情都做不了,你就深吸三口氣,爲你爺爺祈禱。”
張曉婭道:“怎麼祈禱。”
王橋想起以前在民間聽到土語,略爲轉變,道:“你這樣祈禱,天靈、地靈、我爺爺、要回來。”
張曉婭道:“這個祈禱,靈嗎?”
王橋道:“不知道,我小時經常聽到大人念,反覆念。”
張曉婭深深地吸了三口氣,念道:“天靈、地靈、我爺爺、要回來。”
唸到第十遍的時候,在急救室的張建國眼珠不經意間轉了轉。他腦中原本是混沌一片,突然如被鑿子鑿了一下,一絲光亮透了出來。往事如一顆顆子彈,呼嘯着朝他的腦中襲來。無數往日模糊的、遠去的事情,變得異常清晰。
腦中記起了解放靜州時的畫面:
王振華團長所部奉命穿插,急行千里,將敵118軍切割在靜州以北的昌東縣城郊外。三營長張大炮衝進團指揮所,興奮地吼道:“團長,摸到大魚了。”剛纔衝鋒時,擦肩而過的子彈將他的衣服撕了個大洞,頭髮被燒掉一半,散發着焦臭,整個人看起來活像年畫裡的鐘馗。
王振華站在地圖上,全身繃得很緊,說出的話卻是異常冷靜:“急啥,慢點說,什麼大魚?”
張大炮道:“俘虜交代,118軍軍部就在山頭上。”
話音未落,四周高山上槍聲大作,子彈在黑夜中劃出一道道彈幕……一顆炮彈在身邊炸強,他只覺一股強大的力量穿透了身體。
腦中記起了捉拿昌東匪首杜天的畫面:
那是1950年的往事,罪大惡極的匪首杜天在公審前一天從靜州公安局逃脫,竄至人跡罕至的巴嶽山中。從1950年到1952年,解放軍數次進山剿匪,都沒有找到杜天的蹤跡。1952年7月6日,時任昌東縣長的張大炮帶着一個勤務員來到巴嶽山檢查生產,步行走到現在紅星廠廠區附近,無意中聽說挖藥人在山頂發現一具屍體,屍體還沒有腐爛。
張大炮膽大包天,讓勤務員回區公所調集民兵,準備一個人進入山險林深、屢見匪蹤的巴嶽山。勤務員不肯走,道:“縣長,你不能一個人上山。”張大炮拍着腰間的盒子炮,道:“憑着一杆槍,就算龍潭虎穴都去得。殺人的十有八九就是杜天,這個土匪狡猾得很,等調來民兵,土匪早就跑了。聽命令,趕緊去叫人。耽誤了事,軍法從事。”
張大炮他沿着挖藥人講的路線到了山頂,果然在一片竹林裡發現一具屍體,屍體雖然還沒有腐爛,可是也發出陣陣臭味。他顧不得臭味,開始檢查屍體,在屍體上發現了刀傷,從前胸捅入,一刀斃命,十分精準。
這一刀,顯出了匪首杜天的蛛絲馬跡。
張大炮如獵人一般在山中尋找着杜天蹤跡,很快在深山發現了一處茅草房子。正在觀察茅草房子時,槍聲響起。這一槍,擊中了張大炮頭頂略三十公分的大樹。
張大炮完全沒有思考,盒子炮自然而然甩出,朝着槍響方向打了一槍。這一槍後,他沒有再開槍,而是尋了旁邊一株木樹,不動形跡地觀察匪蹤。五分鐘後,槍聲依然沒有再響起,也沒有樹葉被擾動。
張大炮利用樹林掩護,提着槍,從側翼摸了過去。在直線距離不足百米的另一個山坡上,一個精瘦的中年人倒在地上,胸口冒血,已經斃命。
被擊斃之人正是藏身巴嶽山近三年的匪首杜天,這三年裡,在他槍口下犧牲了一位公安一位民兵,傷了六人。
最後,匪首杜天被昌東縣長張大炮擊斃。
後來,昌東公安在山上抓住了一位姓陳的可疑女子,這才還原了杜天這幾年的蹤跡。杜天在公審前一天逃脫後來到了巴嶽山,找到了以前在一起當過土匪的楊大熊。最初是白天躲在山洞裡,晚上出來活動,後來時間久了,就以楊大熊表哥的身份在山上活動。
陳姓女子是楊大熊老婆。在杜天躲藏期間,陳姓女子喜歡上了這位見過世面的匪首。一來二去,兩人勾搭在一起。終於,他們兩人的姦情被楊大熊無意中撞見。杜天二話不說就動了刀子,楊大熊前胸中刀,當場身亡。
如果張大炮晚來一天,杜天就帶着陳姓女子遠走高飛。
腦中還記起了與妻子相識、成家的畫面:
張大炮作爲戰鬥英雄,又是縣長,多次到昌東中學作報告。昌東中學有一個年輕女教師很崇拜從戰爭中走過來的鐵血男人,看見張大炮時兩眼總是亮晶晶的。男人自古都是喜歡美女的,戰鬥英雄也不例外,張大炮一眼就喜歡上了這位溫婉賢淑的年輕教師。當兩人談起戀愛之後,***專門找張大炮談了話,指出年輕女教師出身不好,是資本家的女兒,不適宜嫁給縣長。張大炮沒有聽從***的意見,堅持與年輕女教師結了婚。爲了這事,在屢次政治運動都受到衝擊,職務上也受到影響。可是,他一輩子都忘不了初進洞房時看見妻子身體時的激情,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娶了一個資本家的女兒。
腦中還記起家鄉被日本人燒燬的畫……
腦中還記起第一次走進部隊的畫面……
腦中還記起被連長王振華訓斥的畫面……
終於,身穿白衣的醫生從手術室走了出來。所有人都看着醫生的嘴巴,表情異常嚴肅。醫生緩緩地道:“病人搶救過來了。”
張曉婭一下就蹦了起來,雙手環着王橋的脖子,不停地跳,嚷道:“你的祈禱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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