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晚上自然消解,王橋來到辦公室時,變得心平氣順。他不再有負面情緒,又可以都志昂揚地面對新的一天。
“王鎮,走,我們去看一看三社的公路。”宋鴻禮來到門口,敲了敲門。
王橋正在批文件,聽到書記招呼,也就出了門。
宋鴻禮望了望王橋的臉色,道:“情緒不錯啊。”
王橋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能正確對待,遲早會出精神問題,抑鬱症成爲領導一個常見病,就是因爲不能及時調解。”
兩人坐車先來到村辦公室,將小車停在小學校壩子裡。宋鴻禮和王橋沿着田坎小道,朝江老坎家裡走去。夏季農村欣欣向榮,水稻在田裡長得綠油油的,隨風搖動。土裡隨處可見冬瓜、黃瓜、南瓜、萵筍、白菜、海椒等各式蔬菜。水塘裡的加氧氣全部開動,水面上能見到家養魚的暗黑色背脊。
“真是一片和平景象,有時在辦公室坐得悶了,到農村來走一走,心情就舒服許多。”宋鴻禮發出一句感慨,又道:“我還以爲你會有情緒,沒有想到你的調節能力也不錯。”
王橋承認道:“我最初是有點鬱悶,明明知道事情發展有可能出現壞結局,做了一些預防工作,結果還是出現了壞結局。”
宋鴻禮摘了一片青葉子,在鼻尖嗅了嗅,道:“我們盡力了,在大會小會上都闡明瞭我們的觀點,現在這個結局我們無法掌控,就不要去想它了。再說,也許我們的推斷是錯誤的,畢竟事情還沒有發生。當領導久了以後。我時常告誡自己,自己就是一個普通人,也會判斷失誤。不要以爲當了黨委書記就是全能的。”
王橋道:“但願我們的推斷是錯誤的。這事到此爲止,我得把精力集中到發展上。這是近十萬羣衆對政府的期許。”
宋鴻禮搖頭道:“大鵬礦在城關鎮地盤上,安全生產對我們是一票否決,我們只要還是城關鎮領導,此事永遠不能到此爲止。”
王橋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道:“以後大鵬礦變成靜昌礦業的下屬企業,我們沒有決定權了。只能讓企業辦搞安全的人員經常去監控,發現問題就及時給上級報告,這樣我們就算盡到職責了。”
宋鴻禮笑了笑。道:“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一點就透,都不用多說話。你有這種想法,我是真覺得高興。”
王橋道:“以前年輕時身體好,打架厲害,就以後自己在社會上無所不能,後來才發現,在社會上最重要的不是個人能力,而是在體系時原位置。我們所做的一切其實就是爭取那個位置,然後利用那個位置實現自己的理想。”
宋鴻禮道:“爭取那個位置之前。覺得是爲了實現理想,等真的到達那個位置,一切都變了。恐怕難逃錢、權、色。我們兩人要引以爲戒,特別是你,人年輕,路還長。”
“謝謝宋書記。”王橋對這個提醒很重視,答應得很鄭重。
社會就是一個體系,進入體系以後,個人勇武變得很是次要,體系裡的位置決定着一個人的能力大小。若論個人戰鬥力,王橋的個人戰鬥力是非常爆棚的。可是個人戰鬥力不能決定體系的位置,因此。身體虛弱的上位者做出的決定,強悍如王橋者也必須遵守。這就是社會的生存規則和遊戲規則。
王橋突然想了一個很無解的問題。心道:“大鵬礦下面的九家人全部是向陽壩一社的村民,家裡都沿着河溝有魚塘。自己和宋書記反對牛清德染指大鵬礦,就是怕尾庫礦懸在半山上影響九家村民的安全。而弔詭的現實是這九家人是鬧事絕對主力軍。”想到了這一點,他暗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當然,後面一句話只能是氣話,作爲一鎮之長,維護一方平安是基本職責,如果大鵬礦被當成了一個大的尾庫礦,他還是得爲了村民的安全而發出聲音。就算村民反對自己,也要堅決反聲,這是職責所在。
江老坎接到了宋鴻禮的電話,早就在家門等着。屋裡傳來了用稻草燒雞毛的蛋白糊味,這自然是江老坎家裡最出名的雞湯前奏。
宋鴻禮道:“走,去看公路。”
江老坎臉上笑出一朵花,道:“公路主體全部拉出來了,現在正在修橋。王鎮找的技術人員硬是要得,有他把關,我們修的路上了檔次,有水溝,有路肩,有涵洞,如果再把路面硬化了,簡直就和縣道一樣。”
來到三社線條漂亮、路面整潔的新公路,王橋積在心頭陰雲更是完全消散,道:“誰說村道不能硬化,我們一起努點力,爭取在城關鎮裡樹一條標杆,以後所有機耕道以三社道路爲標準。”
宋鴻禮和王橋相視一笑。
江老坎是聰明人,見到兩位領導的笑容,頓時覺得有戲,道:“兩位領導,莫非又有什麼搞頭。”
王橋故意賣關子,道:“老江,你知道什麼叫馬太效應嗎?”
江老坎道:“王鎮,你就別考我了,我只曉得馬路,曉不得什麼叫馬太。”
“換句話說,就叫做天道酬勤,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穫。”
王橋詳細解釋道:“按照省裡要求,最近昌東縣成立了農村公路建設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交通局。三社公路硬化屬於政策支持範圍內。”
江老坎眉開眼笑道:“王鎮,快指條明路,若是真打了水泥路,三社老少爺們睡着都要笑醒。”雖然說通過青橋村六步議事規則解決了三社修路問題,但是江老坎知道再讓村民集資硬化是不可能的,聽說如今可以由上級解決這部分資金,頓時笑得合不攏嘴巴。
王橋:“可以這樣辦,由青橋村提出申請,經城關鎮簽字蓋章。送縣交通運輸局新成立的農村公路建設辦公室,由縣交通運輸局彙總後,按要求向靜州市交通運輸局提出立項申請。靜州市交通運輸局審覈並報省交通運輸廳審查同意後,由省交通運輸局統一下達建設計劃。各縣交通運輸局根據省交通運輸廳下達計劃按標準予以實施。”
江老坎道:“王鎮,你說慢點,我腦袋已經被弄昏了。”
王橋道:“我懶得給你說了,到時讓駐村的王健具體來辦。”
宋鴻禮開玩笑道:“老坎,今天吃你一個雞,應不應該。”
江老坎笑道:“宋書記,王鎮長,我讓三社每天殺一隻雞。天天請你們喝雞湯,就怕你們沒有胃口。”
三社修路爲村民解決了實實在在的問題,因爲宋鴻禮和王橋來到此地就會受到禮遇。
但是,矛盾和糾紛總會在不經意間產生。沿着公路走了一段,三人正要往回走時,一箇中年婦女攔住了道路,道:“江書記,你修這條路要不得。”
江老坎驚訝地道:“爲啥子要不得?”
中年婦女道:“修起路倒是方便大家,把我們整了。前天下雨,水溝的水全部衝到我的田頭。今年絕對要減產。”
王橋以前在檔案館工作時,曾經在輝煌集團的工地上混過日子,當時最大的一例阻工事件就是由排水涵洞所引起。此時聽到中年女子說起此事,便走到工地邊上看一看,果然有一個涵洞正好對着水田,雖然有引水溝,但是引水溝很淺,遇到發大水時肯定會讓水流進水田。
江老坎站在王橋旁邊朝涵洞看了看,道:“我曉得了,等天我來解決。”
中年婦女堅持道:“今天來了,就要給我解決。”
江老坎道:“我又不會變成一袋水泥。哪裡解決得了。這事不復雜,到時我讓人把引水溝挖深點就行了。”
中年婦女道:“已經衝了一次水到田裡。絕對要減產兩三百斤,今年農業稅是不是少點。”
江老坎不耐煩了。道:“減產得到好多嘛,你再囉嗦,我提半斤老白乾到你屋頭來喝酒,你割不割肉給我吃,這點肉錢都比得上減產的錢了。”
“那是另一碼事,喝酒吃肉有人情。交農業稅是給國家,又沒有私人人情。”中年婦女又笑道:“反正給老坎說了,不解決,我就到你家頭去吃飯,讓三姨媽給我我煮雞湯喝。”
看着中年婦女扛着鋤頭走下小道,王橋問道:“親戚?”
江老坎道:“算是遠房親戚,真要論起來,農村人很多都扯得到親戚關係,就是遠與近的關係。農村工作就是這樣的,全部都是扯皮婆媽事。”
王橋前幾天爲向陽壩的村民傷透腦筋,當時的村民面對自己這個鎮長就如面對着敵人,目光不善,恨不得咬上兩口。
今天來到了青橋村,雖然也遇到些事情,但是多數村民都是友好的,笑臉相迎,有雞湯喝。
青橋村三社和向陽壩村一社都是城關鎮村民,素質差不多,表現出迥然不同的態度在於利益,鎮村一起幫助青橋三社村民得到了利益,因此走在三社地盤上就會收到友好。
向陽壩村民則是出於經濟目的而選擇站在“仇人”一面,不是與政府有仇,也不是與王橋有仇,純粹是因爲利益。
不患窮而患不均,這種心理深深根植於每個人的內心,影響着人們的行爲。
正要回到江老坎家裡,王橋接到了父親電話。父親王永德是一個保守節約的人,平時沒有事情絕對不會給兒子打電話。因此,王橋接到電話後,直接就問道:“爸,有什麼事情?”王永德道:“我剛纔接到了國棟弟的電話,你張爺爺生病了。我馬上就坐車到城裡,然後我們一起跑一趟省城。國棟老弟也隨後要坐飛機過來,航班是下午二點的,他怕來不及,讓我們兩人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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