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強等到臉上的青腫消去大半,來到劉建廠所在的青工樓。
劉建廠看着包強眼角隱隱約約的青黑印痕,道:“包皮,你被揍得真慘,臉現在還是黑的。”
“建哥,根本不是被熊揍。他們人多,我一個人被偷襲。”雖然在學校不受待見的老底早就被揭穿,包強仍然顧着面子,不肯鬆嘴。
劉建廠將腿放在滿是菸頭的桌子上,調侃道:“昨天和許哥喝酒,你的同學許大馬棒講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操社會的人能過五關斬六將,也要走麥城,輸了就輸了。“
包強猶在強辯道:“我發誓,他們是趁着關燈,寢室黑了,這才偷襲。如果正大光明打,我一人打他們幾個。“
“這隻能說明打你的人很有頭腦。算了,不扯這件事情了。以後我們幾兄弟就要戰鬥在一起,打出一片江湖。”劉建廠拿出錢包,夾了幾張票子遞給包強,道:“混江湖不能光憑拳頭,現在時代變了,混江湖得有錢。從今天起你也得跟着大傢伙做業務。”
包強接過票子,道:“我聽建哥的。”
劉建廠拍着包強的肩膀道:“晚上我們再到復讀班去,哥哥親自出馬,紅裙子以後必須做你的嫂子。對了,那個紅裙子叫什麼名字?”
包強道:“晏琳,是紅旗廠的。”
被黑打以後,包強怕了復讀班一夥人。聽到要回復讀班,他的頭皮就有點發麻。只是他不能讓劉建廠認爲自己是膽小鬼,故意裝作滿不在乎。晚餐時間,一羣人聚在美食街裡喝酒,唯獨包強面前沒有酒杯,只能喝健力寶。
喝至八點鐘,一羣人來到東側門,劉建廠道:“包皮,操社會最關鍵不是能打,而是腦子要好使,你看我的辦法。”
劉建廠走進東側門,到小賣部買了一個最便宜的作業本,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拿着作業本朝教室走去。在文科班教室前站了一會兒,遇到一個戴眼鏡女生,他面帶微笑地道:“這位同學,能不能幫個忙,將本子帶給晏琳,謝謝你。”
對方彬彬有禮,女生不疑有其他目的,說了聲“不用謝”,拿着本子走進文科班。
劉建廠慢悠悠地走出東側門,道:“交到晏琳手裡了。我們到圍牆邊去,一會兒來個劉三姐對歌。”
文科班教室裡,眼鏡女生將作業本帶到晏琳面前,道:“有人帶個本子給你。”
這是最常用的普通作業本,封面上沒有名字。晏琳奇怪地問道:“誰給你的?”女生道:“不知道,我正要上樓,一個男生託我帶給你的。”
晏琳隨手打開作業本,只見本子第一頁上面有一行如螃蟹一般飛揚跋扈、橫七豎八的字:“晏琳,我愛你。劉建廠。”
晏琳氣惱地罵道:“神經病。”然後用力將寫着字的那一頁撕得稀爛。這一行字完全破壞了她平靜的心情。正在氣惱時,教室外響起雄赳赳一聲大喊:“晏琳,我愛你。”這一聲喊叫格外清晰,從窗外鑽進教室,迅速擴散進每個同學的耳朵裡。
復讀班教室緊靠着學校圍牆,站在二樓窗邊,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小道。窗邊同學好奇地伸出頭,見到了六人站在小道上,正是經常在校園周邊活動的地痞流氓,已經離校的包強也赫然在列。這幾聲喊也傳到其他教室,吳重斌跑到窗前,看清楚來人以後,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小道外又響起清脆整齊的集體喊聲:“晏琳,我愛你,晏琳,我愛你。”喊了好幾聲以後,終於有隔壁班的值班老師出來招呼:“你們喊啥子,這裡是學校,不要在這裡鬧,再鬧要通知派出所了。”
劉建廠諸人根本不理睬老師,制止其他人喊話,把手卷成喇叭狀,道:“晏琳,我愛你,晏琳,我愛你。”
教室裡所有人都看着晏琳,晏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惱羞成怒地走到窗前,脆聲聲地一字一頓道:“你們喊個錘子。”
錘子,原本是工廠的勞動工具,在靜州話裡成爲罵人的重要詞彙,暗指男性生殖器。男生之間說“錘子”很普遍,可是女生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個詞,還真有點驚世駭俗。教室內和教室外一片沉寂,這一聲清脆的罵聲大大出乎王橋的意料,他撲哧笑了出來。
在小道外,沉寂片刻之後響起了笑聲。劉建廠摸着新剃的短頭髮,道:“這女孩好辣,不辣不提勁,越辣越喜歡。”
上晚自習幾個老師聞訊都走了出來,站在東側門,他們幾人都是守自習的普通教師,沒有人敢於出面招呼在小道上大呼小叫的真正的地痞流氓。
王橋忍不住站了起來,道:“大家手裡有沒有爛鋼筆、空墨水瓶子,凡是可以扔的東西,朝窗邊扔出去。”又道:“把門關上,如果他們衝上來鬧事,所有男生都不要下軟蛋,提起板凳聚在一起,要保護班上的女同學。”
沒有領頭人時,年輕人就如一羣綿羊,有了領頭人,正在青春期的男同學就變成尖牙利齒能傷人的小老虎。在王橋的帶動下,爛鋼筆、空墨水瓶子、廢舊書如雨點一般朝窗外飛去,女生積極響應,將能夠扔的東西提供給男生。
窗外,劉建廠等人見勢不對,趕緊朝東側門外面的公路退去。麻臉頭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砸中,火辣辣疼痛,叫嚷着要衝進去打人。劉建廠道:“衝到學校打架,死的多活的少,我們別幹蠢事。今天晚上差不多了,走吧,哥幾個跳舞去。”
“大哥,就這樣走了?**毛都沒有摸到一根。”
“什麼**毛**毛,一點情調都沒有,晏琳是我的老婆,你們的大嫂,以後不準亂說話。”劉建廠又對着窗口喊了一句,“晏琳,好好複習,哥哥走了。”
不一會兒,窗外響起粗豪的歌聲:“……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氣不咳嗽;喝了咱的酒,滋陰壯陽嘴不臭;喝了咱的酒,一人敢走青殺口;喝了咱的酒,見了皇帝不磕頭……”
歌聲漸行漸遠,最終沒入黑夜之中。
晏琳臉上紅一陣青一陣,眼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一直沒有流出來。
王橋想了想,終於還是放下手中的書,站了起來,走到講臺上,拍了拍手,道:“同學們,耽誤大家兩分鐘,我來講幾句。”
同學們都還沉浸在躲在教室裡砸流氓的歡樂中,一時無心學習。聽到王橋講話,大家興趣一下就提了起來,有人開始鼓掌。
王橋道:“我們是復讀生,學習是我們的主要目的。但是,我們不是菜板上的肉,任由地皮流氓宰割。我們不去惹事,可是他們如果衝到教室或者寢室來欺負我們,怎麼辦?”
他揮舞着拳頭,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果地皮流氓進了教室,或者進了寢室,男同學就不能下軟蛋,要拿起屁股下面的椅子一起抵抗,椅子可以擋刀,也可以砸人。只要我們齊心,絕對會將雜皮砸得屁滾尿流。而且我們是在教室或者寢室,是正當防衛,就算打出了事,也沒有大事。”
在九十年代中期,彷彿一場春風一場春雨之後,地皮流氓從城市、鄉村各個角落冒了出來。大流氓操社會,目光轉向了金錢。小流氓往往纔出學校走出來,則把目光盯住了學校,經常欺負中學生。
復讀班的同學或是被流氓欺負過,或是其朋友被流氓欺負過,或是看到、聽說流氓欺負不認識的同學,因此,他們都特別痛恨這些欺負學生的社會青年。痛恨歸痛恨,一羣散沙的他們並不敢去反抗這些成羣結隊且身懷利器的小流氓。
當王橋站在講臺上講出了“團結一致”對抗地皮流氓的話以後,得到了所有男同學的響應,掌聲雷動。
晏琳沒有想到王橋會主動站出來講這一番話,看着高大帥氣的王橋,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趕緊用手背擦掉眼淚,免得顯出軟弱之貌。
王橋講完之後,就回到自己的位置,準備繼續讀書。
劉忠和保衛科金科長出現在教室門口。劉忠道:“剛纔你們班上在鬧什麼鬧?”
所有同學們都低頭看書,沒有人回答劉忠的問題。
劉忠道:“剛纔是哪些人朝外面扔東西?”
這個問題仍然沒有人回答。
劉忠苦口婆心地道:“你們要記住到復讀班的目的,一句話,就是爲了考大學。復讀班有五不準的規矩,誰要跟社會青年來往,發現後一律開除,包強就是最好的例子。社會青年到學校來惹事,學校有保衛科,他們有能力保證學生們的安全,你們一定不要自作主張與社會青年打架,打出了後果,一樣要負法律責任。”
金科長道:“那個同學是晏琳,出來一下。”
當晏琳來到走道時,金科長嚴肅地道:“你怎麼和地皮流氓混在一起,我們有紀律,嚴禁與社會青年來往。”
晏琳沒有想到金科長會這樣說,氣憤地道:“我沒有和地皮流氓來往,是他們來騷擾我。“
金科長道:“爲什麼他們不騷擾別人,只是騷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