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幹的?”十幾個相同的聲音響起。
打人者隱藏在寢室裡面,大家基本上能猜到是誰,又不能說破,氣氛顯得頗爲怪異。
王橋頭靠在枕頭上,暗自琢磨道:“包強算不上什麼人物,但是他身後有流氓團伙,如被他們牛皮糖一樣黏住,肯定會影響學習。不知這一次關門打狗會不會有效果,他若不怕打,死皮賴臉地留到寢室,還是麻煩事情。”他不怕惹事,可是時間太過於寶貴,若是浪費在與人打鬥這種無聊事情上,則實在可惜。
吳重斌以前也打過架,多是因小事而引發的突發事件,衝突中以拳頭爲武器,以鼻青臉腫爲結局。這一次關門打狗性質與以前完全不同,是一場人爲導演的陰謀事件。他暗自興奮,剛開始總想着痛打包強的快感,後來又想到可能出現的局面,翻來覆去睡不着,罕見地失眠。
早上,太陽照常升起,秋風如往常一般吹來。
王橋聽到小操場傳來的籃球聲,心裡如有一條條小蟲在爬在跳,強忍着跳下場痛快打一場球的慾望,在小操場外圍跑步。
晏琳拿着英語書,來到香樟樹林裡,呼吸着略冷的新鮮空氣,讀着課文,偷偷打量王橋。這個沉默寡言的九分身上藏着許多秘密,引發了她濃烈的探求興趣。
吳重斌換上運動衣褲,到燈光球場參加校籃球隊訓練。
球隊正在進行戰術訓練時,保衛科爆發出一陣叫罵聲,包強衝出保衛科大門,飛一般逃竄,謝安芬舉着一張藤椅追了出來。保衛科值班幹部在後面喊道:“上次那張板凳沒有還回來,這次又拿椅子,多搞幾次,保衛科都要垮臺。”
謝安芬身體胖大,卻能健步如飛,將藤椅往地上一扔,回頭啐了一口,道:“誰稀罕你這些破爛玩意兒,老孃還瞧不上。”
保衛科幹部跑過去將藤椅撿起來,原本破損不堪的椅子斷掉了一隻腳。他唉聲嘆氣地提着椅子回到辦公室,圍着椅子看了一會兒,到裡屋東翻西找,找出一根木棍,綁在藤椅上,破藤椅勉強還能站立。
籃球教練老段見隊員分神,吼道:“有啥好看的,集中精力,完不成任務加練半小時。”
隊員們這才停住嬉笑,繼續訓練。
包強喘着粗氣跑到大街上,回頭見母親緊追不捨,扭頭鑽進南橋頭邊上的小巷子。謝安芬追到小巷時,失去了兒子蹤影,氣得暴跳如雷,罵道:“這個天打雷劈的,硬是不學好,以後不管在哪裡討口,老孃都不管你。”
話雖然如此說,畢竟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謝安芬抹掉眼淚,在橋頭徘徊一陣,再回到學校。
復讀班辦公室,劉忠看到滿臉橫肉類似孫二孃的勞動婦女,心生憐憫,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謝安芬,道:“你彆着急,喝口水,慢慢說話。”
謝安芬喝了口熱水,讓自己情緒稍稍平息,道:“劉主任,昨天包強在寢室裡被人欺負了,幾個人關了燈,把包強按在地上毒打一頓,還用冷水將包強的鋪蓋淋溼了,把褲子脫了。現在十一月,溼鋪蓋你說咋睡,都是一個寢室同學,擡頭不見低頭見,這些同學太歹毒了。”
“他平時和同學們關係搞得不好,特別是喝了幾口酒以後,就要在寢室裡耍酒瘋,打人罵人砸東西,引起了同學們的反感,犯了衆怒。我們詢問了很多同學,都沒有知道誰打了包強。”
謝安芬道:“這就和他爸一個性子,喝不了幾口馬尿,偏偏成天都喝。但是他爸和廠裡同事關係很好。劉老師,像包強這種情況,你說咋辦?我是沒得屁眼法了。”
所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包強就是那粒老鼠屎。劉忠恨不得包強馬上滾蛋,作爲教育工作者又不能直白地說出這種話,於是語重心長地道:“我們當老師有一個原則叫作因材施教,具體來說,就是每個學生有不同的特長,有的擅長學習,有的體育好。”
謝安芬道:“劉主任,有話就直說,我是個大老粗,聽不懂那些彎彎繞。”
劉忠咳嗽兩聲,道:“我覺得包強是個有責任心、勇敢、樂於助人的同學,這是他的優點。缺點是他不太喜歡學習,長期曠課,成績排在倒數幾名。任課老師都覺得考上大學希望不大。我個人也覺得繼續讀下去沒有什麼意思,冬季徵兵很快就要開始,他是非農戶口,當兵是一條好出路,回來以後還可以安排工作。”
謝安芬想了想,道:“這個挨千刀的,腦子和他爸一樣,都是榆木疙瘩,看來讀書是不成了。劉主任說得對,讓他去當兵,在部隊管幾年,回來就應該收心了。”
劉忠強忍着內心的喜悅,道:“部隊是個大熔爐,就算是塊廢鐵也能煉成好鋼,更何況包強同學基本素質還是很好的。”
謝安芬道:“那我就讓包強退學,我費了不少勁找了關係才讓他進一中復讀班,早曉得根本不管他。劉主任,退學手續咋辦?”
劉忠一心想送走瘟神,熱情地道:“退學手續不麻煩,我們自會給他辦。”
謝安芬道了聲謝,走出辦公室。透過玻璃窗能看到謝安芬身影,這個壯實的女人微微佝僂,走路時用一隻手撐着腰。劉忠感嘆一句:“當父母的人都是天下最傻的人,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謝安芬是個霹靂火性格,決定讓兒子退學去當兵,立即開始行動,並不跟包強爸爸商量。從小到大,包強爸爸就喜歡喝幾口酒,從來不管家裡事,連個主意都說不出來,她早已習慣了一切自己做主。
來到男生寢室,謝安芬將包強鋪蓋等生活物品捲成一捆,扛在肩上便走。包強的衣服、盆子捆在一起着實不少,她毫不費力地將雜物扔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走出寢室。
寢室裡的人一陣喧譁,紛紛嘲笑包強母親粗魯。
許瑞在旁邊打抱不平,道:“你們別笑話包強媽媽,她是廠裡有名的勞動模範,爲了保護廠裡的財產,與三名小偷搏鬥,被捅了好幾刀。”
同學們想起痞子包強,對比其勤勞樸實的母親,不禁唏噓。
吳重斌溜進文科班教室,將正在伏案看書的王橋拉到門外,壓抑着激動的心情,道:“包強搬出寢室了,不是他搬的,是他媽。好剽悍的娘們兒,扛着一大堆東西就走了。”
王橋道:“他搬寢室嗎?”
吳重斌道:“不是搬寢室,是退學了,不讀書了。走了一根攪屎棒子,我們寢室終於安生了。”
王橋頭腦相當清醒,道:“包強離開學校就要徹底變成雜皮。我們最近少出校門,免得和他們發生衝突。晚上有時間沒有?問你幾道數學題。”
想起王橋考九分的數學成績,吳重斌輕鬆地笑道:“你的數學真菜,有什麼問題就儘管找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實有什麼問題可以請教晏琳,她的數學成績在文科班數一數二。”
上午,謝安芬將包強的雜物全部拿走,回家以後到青工樓找到劉建廠,讓其帶話給包強:“書不讀了,下午如果不回家,老孃掐死這個小雜種。”
包強迫不得已回到家,將行李打開,沒有找到丟失的手機。下午,鼻青臉腫的包強回到學校,找到許瑞,道:“昨天晚上打架,我的手機不知掉在哪裡,你看到有人在用手機嗎?”作爲一心想混社會的年輕人,他極力否定那天晚上捱揍的事實,而冠之以打架。在他們的思想體系中,打架不可恥,是勇敢的象徵,捱揍則是丟面子的事,能不提起就不提。
許瑞在寢室裡人緣挺不錯,三教九流都能談得上話,道:“你確定是在寢室掉的?我沒有聽說誰撿到手機。如果不放心,我陪你去找一找。”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寢室無人。包強從王橋枕頭底下摸出手電筒,細細地搜了所有牀底,一無所獲。包強的手機是從麻臉那裡借來充面子的,丟了就無法向麻臉交差,他氣急敗壞地去摸每個枕頭底,沒有任何發現。
許瑞知道包強的手機十有八九來源不正,他沒有幫忙,只是坐在牀前抽菸,吐了一個個菸圈。
“邦、邦、邦”,包強朝着木牀踢了幾腳,發泄心中不滿,道:“許瑞,我找手機的事情不要說出去,他媽的,肯定是有人撿到了手機。那天晚上熄燈前我正在打手機,被帶到保衛科時,手機就沒有在身邊,以後就再也沒有看見手機了。”
晚上被黑揍以後,包強被打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有想到手機。回到世安機械廠青工樓時,見到劉建廠放在桌上的手機,這纔想起手機似乎丟失了。急急忙忙回家翻遍了被母親拿回家的行李,不見手機蹤影,這才發覺事情不對。他不顧母親手裡擀麪杖的威脅,從二樓跳下,逃之夭夭。
包強無法向麻臉交差,臉皮開始發黑,聲音發抖,道:“許瑞,到底有沒有人撿到我的手機?”
許瑞道:“我們來分析,如果寢室裡沒有人撿到手機,說明手機肯定是在其他地方丟的。如果寢室裡有人撿到手機,一點都不聲張,說明撿到手機的人動了貪心。兩種情況都意味着你找不回手機。昨天到今天去過什麼地方,趕緊去找一找,想在寢室裡找到基本不會有希望。”
包強暴跳如雷,道:“你是個烏鴉嘴。”
許瑞冷靜地道:“聽人勸,得一半,趕緊出去找。”
包強最終還是聽從了許瑞勸告,循着昨天的行動路線尋找丟失的手機。在外流浪了一天,包強仍然沒有找到手機,失望和擔心之餘,他答應去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