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招親

凌淨遠尚未來得及去尋找唐漓,此時本該與憐兒在趕往西域的路上的謝玄懌卻突然回來,衛晞見他孤身一人,面色不由一變:“憐兒呢?”

謝玄懌看着她,難以啓齒卻仍然道:“抱歉。”

謝玄懌將事情大致過程告訴二人。他們連續趕了兩日的路,第三日在一個名爲風溪鎮的小鎮上尋了一家客棧歇息,當日是七月初七花燈節,憐兒見街上有賣竹編的蜻蜓、螳螂之類小孩子玩的東西,便打算買了帶回來給子康,結果節會上人太多,二人被人羣衝散,謝玄懌尋到子夜都沒有找到憐兒,就以爲她已先回了客棧,然而回到客棧,他才發現憐兒並沒有回來。

“我當即以翊宸山莊的暗語聯繫了當地的翊宸山莊的暗影者,將能夠派出去尋找憐兒的人全部派出,搜尋了一夜,卻仍舊沒有找到憐兒。我也曾給淨遠飛鴿傳書,但不知爲何你們竟沒有接到我的傳書。”

衛晞面容肅然,冷靜地分析道:“憐兒作爲我的侍女,本無任何利用價值。但許多人都知道我與憐兒名爲主僕實爲姐妹,也有許多人知道憐兒與謝大哥之事。所以這些人帶走憐兒,無非有四種可能:第一是威脅我進而威脅凌家;第二是威脅翊宸山莊;第三是想通過憐兒瞭解衛家往事從而找出連城玦的下落。第四,就是憐兒乃應家長女之事,已經暴露!”

“這不可能!”謝玄懌幾乎立刻就否定了第四種推測,“除了我們,無人知道憐兒便是應家長女。”

“憐兒有一塊玉佩從不離身,是她孃親留給她的,她與她妹妹各執一半。見過那玉佩的人,自然會知道她的身份。”衛晞眉目依然冷靜,“而且我認爲,第四種最有可能。若是前三種,那些人早就有機會動手,何苦等到現在?”

謝玄懌不發一語,凌淨遠道:“當務之急,我們是要弄清楚那些人到底是何目的。”

衛晞亦是沉默,然而謝玄懌卻輕聲道:“回來的途中,我聽聞洛陽雲暉堂堂主病重,命不久矣。”

果然不出衛晞所料,半月之後,江湖四處皆傳,洛陽雲暉堂堂主應裴雲十幾年前失蹤的長女歸來,應裴云爲迎接女兒,將在雲暉堂爲其準備接風宴,廣邀各路英豪前去赴宴。同時江湖中不少人傳言,其實此次名爲接風宴,實則是應裴云爲長女準備的招親大會。

二十年前,應家少主應裴雲以弱冠之齡創立雲暉堂,在短短三年中,雲暉堂成爲了繼尋月樓之後的江湖最大的情報組織。然而掌握了武林多半秘密的雲暉堂卻並不參與江湖中事,以致應裴雲成名數十年,江湖中見過他人的寥寥無幾。

然而應裴雲在江湖之中成名,並不是因爲其年少有爲,而是因爲他的原配夫人,盛雪城二小姐,葉連城。

數十年前的事,江湖中已鮮無人知。許多人只知道應裴雲與葉連城生了兩個女兒,葉連城卻在生二女兒時難產而亡。此後應裴雲又娶了一位新夫人,新夫人姓霍,卻鮮少有人見過。

另一件事卻廣爲人知,那就是十二年前,應裴雲的兩個女兒在門人的疏忽下失蹤,自此杳無音訊。女兒失蹤後,應裴雲再無子息。

整個洛陽最大的勢力就是雲暉堂,娶到了堂主的女兒,就相當於擁有了雲暉堂的勢力,進而可以控制整個洛陽。所以此次接風宴,前去的人多爲少年豪傑,但還有一些人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前去參宴,一時間洛陽成爲了武林最熱鬧之地。

洛陽城中最大最奢華的雲聚客棧,向來是有一定勢力的武林中人的下榻之處。住在此處的人有的相互熟識,有的卻素未謀面。而此時客棧的一樓,能夠坐下的地方已經被人坐滿,然而這麼多人卻安靜的只能聽見一個人的聲音。

說書人講得興致正高,手中一方驚堂木被他四處比劃:

“這雲暉堂堂主的原配葉連城,原本是江湖中最爲神秘的盛雪城的二小姐。她與應裴雲的故事被江湖中人人傳頌,贊她女中豪傑,英勇相救心愛之人。聽說當年應裴雲尚不及弱冠之齡,正是鮮衣怒馬的年紀,他自小脫離父母四處闖蕩。那一日不知爲何就誤入沼澤地,被困沼澤難以脫身,就在他已無望之時,一個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孩子突然出現,以一根藤條將他救起。這女子便是當時年方二八的葉連城。一般故事到此處該是二人一見鍾情,被救之人爲報恩以身相許這故事便已近尾聲,然而應裴雲與葉連城在此次相遇後並無太多交集,二人真正相戀是在後來。應裴雲在家鄉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二人本欲在應裴雲年滿二十之後成親,可世事無常,應裴雲遊歷歸來打算與戀人成婚,可回到家鄉才知道當時土匪橫行,自己的未婚妻與一些年輕貌美的女子皆被土匪強掠上山,當時年少氣盛的應裴雲怎能忍下奪妻之恨,當即單槍匹馬殺進土匪窩,身受重傷。然而在土匪要殺他之時,葉連城突然從天而降以一己之力一幫土匪中殺出一條血路,救出了應裴雲。”

“在這之後葉連城一直守在應裴雲身邊,無微不至地照料他的傷勢,助他創立雲暉堂,併爲他生下兩個女兒。而應裴雲被搶進土匪窩的未婚妻卻不知去向。”

衆人聽得入神,也不曾注意到坐在角落的三個人。這三人乃是兩男一女,男子俊朗女子美豔,若非三人低調,坐在堂中定然能吸引不少人注意。那女子笑了笑,開口卻是譏諷:“江湖傳言果真是粉飾太平,流傳的皆是最爲好聽的傳說。”

坐在她右手邊眉目明朗的紫衣男子握了握她的手,語氣溫和:“傳聞而已。”

那女子對他微微笑了一笑,便不再說話。倒是另一個藍衣男子道:“如此說來,應裴雲能有今日的成就有多半都是因爲他的夫人,他另娶新夫人也就罷了,可又怎能那般苛待他們的親生女兒?”

坐在三人前方的一個人不經意間聽見這話,轉頭便道:“仁兄此言差矣。”他一轉過頭就正對着那名女子,女子貌美,他便不由多看了一眼,直到一人輕微咳嗽了一聲他方想起來要說什麼,於是繼續道,“應裴雲如今的成就多半是因爲他夫人,此話不錯,但他如今的夫人才是他的原配,葉連城不過是棒打鴛鴦的那個棒子,是她硬將應裴雲搶到手的。更何況應裴雲對他的兩個女兒都很好,他甚至因爲兩個女兒丟失傷心欲絕,一度臥牀不起。身體好了之後,又在雲暉堂門下設立慈濟堂,專門收容那些無家可歸的孤兒。”

先前那個男子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那個女子阻止。那女子笑着對那人道:“既然應堂主如此心疼女兒,又怎會把女兒弄丟,而且一丟便是兩個?”

那人想了想,如數家珍般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完全不曾注意到面前三人漸漸沉下的臉色:“其實應家小姐並不是當時的門人疏忽弄丟的,而是大小姐不滿父親娶了繼母,帶了妹妹想要逃跑再陷害繼母,誰知這一逃,便被隔了兩座山的山頭的土匪抓住,土匪頭子聽說這是雲暉堂的兩位小姐,便問應裴雲索要黃金千兩,最後還是新夫人在各處籌借,才湊齊千兩黃金將姐妹二人贖回來。誰知大小姐不僅不領情,還誣陷繼母,應裴雲一氣之下,將大小姐關了禁閉,可當天夜裡大小姐就帶着妹妹逃了出來,再不知去向。”

一旁的藍衣男子握住杯子的手不由攥緊,那女子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着繼續問那人:“這樣隱秘的事,閣下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笑了笑:“此事在洛陽人盡皆知,算不得秘事。也多虧了新夫人性子好,若是我有這樣一個心思惡毒的女兒,我一定將她關起來,永不使其得見天日,看她是否還是如此心腸歹毒。”

那女子不由蹙眉,拿了杯子爲那人倒了一杯茶,臉上卻寫了滿滿的不相信:“大小姐丟失時才六歲,一個六歲的孩子怎會做出這般大逆不道之事,閣下莫不是聽錯了?”

那人接過水一飲而盡,見他們不信,倒有點急了,不得不將自己知道的最後的事情告訴三人。他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也不信,可是聽人說,葉連城臨終之前逼應裴雲發誓此生不得再娶別的女子,應裴雲心中牽掛舊戀,並沒有答應。葉連城便告訴了當時的侍女,讓她自小告訴小姐,若堂主另娶她人,她就是死也不會瞑目。大小姐這才十分反感應裴雲娶了新夫人。”

“葉姑......葉連城怎會是那樣的人?若她怕丈夫在自己過世之後忘記自己逼迫丈夫發那樣的誓也就罷了,可讓幼齡的女兒自小仇視繼母,這我卻不信。”

那人見無法說服她,只得放棄道:“姑娘若不信,那在下也毫無辦法,不過江湖中人都如此說而已。還有人道巫谷前任谷主江如錦與涼州陸家陸卓瀾有私情,衛家大小姐乃是陸卓瀾的女兒。這樣的事,誰又知道真相呢?”

三人臉色驀然一沉,那紫衣男子看向他,冷聲問道:“誰說的?!”

那人嚇一跳,莫名地看着他,卻見那女子笑着握住男子的手,搖了搖頭。他這才注意到女子頸後的長髮盡數盤起,做了婦人打扮。紫衣男子大約是她丈夫。那人頓時覺得無趣,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藍衣男子笑着開口,只是不知在安慰誰:“晞兒心胸寬博,又怎會與那些無知的江湖人計較。”

那兩人尚未來得及答話,就有一個小廝自門外走進來,四處看了看,徑直走向三人,做了一輯恭敬道:“謝公子,凌公子,凌夫人,我家主子有請。”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說話。

那小廝見三人不語,又道:“杏花梅落裡,吹笛到天明。夫人的《葛生》,小姐吹得極是好聽。”

那女子看了一眼身邊的藍衣男子,這才起身,三人先後跟着小廝一起出去。

雲聚客棧外是洛陽城最爲繁華的一條街,隔了一條街便是流經城中心的洛河,洛河人口衆多,每到夜晚更是熱鬧,雕船畫舫,花歌滿江,熱鬧非凡。此時纔剛剛過了午時,正是一天中最爲悶熱的時候,所以洛河邊只有寥寥數人,連河中的船也極少,襯得停靠在岸邊的一艘畫舫更加醒目。

小廝走到船下就再不往前走,他一躬身,側身道:“三位請。”

三人走入船中,還未進入最中心,就已覺得一片清涼,與外面悶熱的天氣有着天壤之別。船上有一些侍女,見到三人也只是行禮,並不說話。最後三人停在了一個裝飾頗是精心的房間,窗子開着,窗外是洛陽的街道雕樑畫棟,熱鬧繁華。

窗邊站了一個女子,身姿纖挑,一襲煙紫色繡花錦緞長裙,豔麗非凡。聽到三人的腳步聲,女子回身嫣然一笑:“小姐,玄懌,姑爺。”

衛晞上前一步,她姣好面容清晰地映入眼中,還是一如既往的熟悉,只是眉間貼了精細的花鈿,細看又不再是以往的模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看着朝夕相伴的人不再熟悉,謝玄懌不由問到,“事情怎會變成如今這樣?”

憐兒走到一旁的桌邊坐下,淡淡笑道:“如今這樣不好嗎?父親一病故,雲暉堂就在我的掌控之下,整個洛陽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憐兒......”衛晞走到她身後,“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她輕聲呢喃着那句話,片刻後嗤笑出聲,“無非就是父親和繼母合力在母親的安胎藥中加了硃砂,導致母親難產而亡;不過就是父親明知繼母對我多方刁難,他也不聞不問;不過就是父親爲了藉助盛雪城的勢力報仇,不得不娶母親;不過就是父親見母親再無利用價值,就暗中害死了母親而已。這些尚只是一部分。可回答小姐的問題,該足夠了吧?”

三人怔住。最後還是衛晞道:“可這些,你都是如何知道的?”

憐兒起身走到窗邊,纖細手指指向遠方一處樓閣:“小姐你看,那裡就是雲暉堂,是母親傾盡心力甚至付出生命的地方。那裡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噩夢。在你身邊的這些年,我本以爲我已經逃離了噩夢,可如今我才知道,我逃不掉。”她轉身看着衛晞,秀麗眼眸清亮,“是繼母,是她告訴了我一切,只因父親不再寵她,她就暗中動用了雲暉堂的勢力將我找回,只盼能威脅父親讓他回心轉意。可她錯了,她不知道我一旦知道了真相,就一定要給母親報仇,不僅是向她,還包括父親。”

謝玄懌上前握住她的手:“憐兒......”

憐兒看着他,清亮眼眸中竟然有一絲慌亂,可她最終嫣然一笑:“你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我對不對?你一定很討厭這樣的我對不對?可你再討厭我,我又能如何呢,我依舊會這樣去做。謝莊主,我終是沒有夫人善良,我最終還是......配不上你。”

謝玄懌一愣,微微遲疑之後終於放開心中顧忌將她抱住,聲音輕柔得像是在哄孩子:“無妨。憐兒,你要替你母親報仇,我支持你,整個翊宸山莊都在你身後。我與子康,都在你身後。”

憐兒反手握住他的手,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得到釋放,回身靠在他肩頭無聲哭泣。衛晞拉了淨遠離開。

洛河河面寬廣,巨大的畫舫行在水中毫無阻礙。衛晞聽着船身經過帶起的水聲,沉默許久,纔開口道:“唐二小姐失蹤你一定着急,讓你陪我來到洛陽已經耽誤了一段時間,如今已經找到憐兒,你快動身去找她吧。”

凌淨遠同樣沉默,半晌終於道:“不必。唐漓那裡自然有舅舅,我不去也罷。”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