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請吧。”那錦衣男子脣含微笑,很有風度的送客。
交了白卷的二十幾人,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剩下的四十幾人,和樓中的無數雙眼睛,齊齊看向那錦衣男子。
“在下很遺憾的告訴諸位——”告訴什麼,他沒說,卻是揮了一揮手。
隨着這輕飄飄的一揮,那五十幾匹五彩的錦緞,齊齊被甩上了頂層。一時之間,偌大的閣樓之中,僅剩五匹彩鍛。
從六十幾,直降到五,舉衆譁然,而後,慶幸聲與悲慼聲交織。
“好在我壓的盧小姐。”
“徐算師的女兒怎麼會算錯?這不可能,不可能,我可是壓了她兩百金吶!”
“謝天謝地,楊夫子中了。”
“三當家,怎麼沒有三當家的?天吶,我的一千金!”
便是在這樣的悲喜交織中,忽而,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葛少爺,不巧,你要先行一步了。”
衆人尋聲望去,便見那一片空蕩的案几中,俏立着位少女。
少女一身布裙,雙眸大而明亮,脣邊隱隱含笑,明明矮小如糰子,筆直站立時,卻讓人不能輕視分毫。
這少女,是四十四號案几的比試者。
衆人擡頭望去,在僅剩的五匹綢緞中,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四十四號。
四十四號綢緞,上面只掛着孤零零的兩個金圈,在旁邊幾層樓高的金圈映襯下,着實可憐地緊。
“這小姑娘是誰?”
“德莊何時出過這一號人物?”
“這也太誇張了。如此稚齡。竟能與幾位成名已久的算中高手同臺。至今不倒。”
整個金銘都震駭了,此類話語,近乎以風速傳遍每一個角落。
“這,這怎麼可能……”葛駿染緩緩站起身來,一句話,道盡了衆人的心聲。這怎麼可能?一個看起來才十來歲的小姑娘,竟能在金銘之中,走到這一步來。
“青雲三當家與徐算師的女兒。怎麼可能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都不如?”
唏噓一片。
“可不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就是事實。”田蜜仍舊微笑着看着他,眨巴着眼睛,伸出雙手,兩隻肉乎的手掌比了個彈跳的姿勢,天真無害地道:“蛤蟆少爺,願賭服輸,請吧。”
“蛤蟆少爺,噗哧——”頃刻。低低的嗤笑聲便在四周響起。
年少人均愛顏面,那受得了這等奚落?葛駿染臉色一紅。硬着脖子吼道:“我不信,憑什麼你答對了,我們大家都答錯了?”
“憑什麼?”田蜜低低一笑,而後收起嬉笑之色,團團向四周行了一禮,正色道:“小女冒昧一問,將才諸位,都是如何作答的?”
她有禮,其他人自不會無禮,能來這金銘閣的,都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沒必要同個小姑娘過不去,因此很快,便有人回她。
第一個開口的,是青雲三當家,他大聲道:“照我看,族長就該把那十七匹馬全部收回族裡,如此,別說是除三九,便是除任何一數,都能除盡,全都是零嘛!這樣,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多好啊!”
此言一落,衆人均思索着點頭,“是啊是啊,是個好辦法啊。”
“鬧到最後三兄弟誰也討不着好,權當是個教訓。”
“此等妙計,爲何錯了呢?”
“雖說是個解決事情的辦法,但未免激進了些,弄不好,三兄弟還會和族裡起衝突。”那徐嬰語沉呤片刻,輕聲道:“以我之見,可以先將整馬分給三兄弟,那剩下的兩匹馬也不用分屍,就按照三兄弟各自所佔的成分,制定一定時間內,馬兒在各家呆的天數。”
“這個也好,不失爲一良策。”
“是個辦法,但這樣牽來牽去也麻煩不是。”
“此法,有用倒是有用,就是太尋常了。”
見衆人都沉浸其中,田蜜微微一笑,問葛駿染道:“敢問這位少爺有何高見?”
聽此一問,衆人其其看向葛駿染。
哪想,一直很硬氣的葛駿染,此刻卻像小媳婦般垂着頭,細弱蚊吟地道:“我寫的是,我……”
田蜜湊近一步,表示完全聽不清楚,“是什麼?”
“我、我怎麼……”
田蜜努力側着耳朵,皺眉道:“怎麼什麼?”
葛駿染也被她問煩了,忽地擡起頭來,大聲吼道:“我怎麼知道!”
全場一震,鴉雀無聲。
田蜜眨了眨眼,結舌道:“你在答案上寫,你怎麼知道……”
葛駿染點點頭,又找到了理由,理直氣壯地道:“是啊,誰讓他出這麼變態的題來着,我又不是那族長,我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啊?”
……
騷年,你贏了,人類的智慧完全無法與你比肩,你將註定只存在於你的世界裡。
田蜜暗嚥了口唾液,摸摸鼻子,離他遠一點。
而此時,一直端莊坐在自己案几後的盧小姐,緩緩起身。她先微行了一禮,方含笑道:“諸位的答案,都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實碧茜最好奇的,是這位姑娘的答案。”
她半掩在繁蕪廣袖中的手,微微向田蜜一伸,含笑道:“姑娘可否爲碧茜解惑?”
田蜜微笑着對她點點頭,方面向衆人,清聲道:“其實我的答案很簡單,那便是——贈馬一匹。”
“贈馬一匹?這是什麼意思?”
“是要族長送匹馬給這掙家產的三兄弟嗎?”
“爲何啊?這三兄弟爲幾匹馬掙成這樣,可見不是什麼好鳥,這不罰便罷了,怎麼還能讓族長破費呢?”
“是啊,這怎麼都有些不對味啊?怎麼這樣的答案反而對了?”
下方議論紛紛,田蜜卻始終安然站在那裡,直到他們無論怎樣都討論不出結果,漸漸地,所有的目光都向她望來時,她方微笑着道:“其實再多猜測,都不如帶進去一算。族長贈馬一匹,便是十八匹,如此,按遺書上的囑咐,長子可得九匹,次子可得六匹,庶子可得兩匹,諸位,我算的可對?“
衆人均點頭,“這個沒錯。”
田蜜眉眼微彎,脣邊笑意不改,慢聲道:“那麼,諸位,何不將三子最終所得的馬匹加一起看看呢?”
“加一起,還加什麼加啊,肯定是十八啊!”衆人均是一臉理所當然,但見她堅持的模樣,又想既然這答案得到了金銘的認同,說不定還真有什麼玄機,便將信將疑地算了一算。
“九加六加二——”
方算到這裡,所有人都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不可置信的忘望了那姑娘一眼,而後又飛快回頭,將這串數字算上一遍一遍又一遍。
“沒錯……是十七。”衆人驚駭的對望一眼,大有白日見鬼的感覺。
明明是用十八去算,爲何結果加起來,卻是十七?難道是他們所有人都算錯了?或者,這流傳了千百年的算法其實是錯的?
一道題,竟輕而易舉地讓他們懷疑起自己長久以來的認知,差點推翻了古往今來的算術根基。
“諸位現在明白了吧?”田蜜笑眯眯地道:“族長贈他們一匹馬,便是十八匹,如此,他們便能按其父的遺願,將遺產分下。而分完後,加起來卻是十七匹,還剩下一匹。這一匹,於情於理,都該還給族長。如此,事情解決了,族長也沒吃虧,皆大歡喜。”
“姑娘此法,太玄妙了啊……”
“這,正常人,誰能想到?”
“完美,太完美了!”
無數的讚歎聲從四面八方撲來,田蜜心性本就穩固,自不會得意忘形,她緩走幾步,輕拍了拍葛駿染失魂的身體,越過他,借他的話,面向衆人,清道:“所以,這道題告訴我們,解決問題的方法有很多種,加減法不止適用於算術,也適用於生活。”
“只不過,在生活中,我們習慣用減法,總想成爲獲利最大的人,不肯付出,不肯吃虧,結果就像這三兄弟一樣,弄得幾敗俱傷。但其實,有時候用加法,反而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因爲,我們並非只有輸贏兩種選擇,最好的結果,其實是雙贏。”
最好的結果並非是輸贏,而是雙贏。
此一翻理論,幾乎顛覆了他們的傳統價值觀。人人都目露思索,驚訝地望向場中的小姑娘。
能算出一道題不算什麼本事,但能從冰冷的數字中窺得人生的玄機,不得不說,這是種大能耐,值得人敬重。
可是姑娘,你能不穿身布衣、不這麼年幼嗎?你這樣,讓滿場權貴情何以堪?
好在,這本是論算,目的便是各抒己見、交流心得,因此,衆人心中,只是讚歎,並不覺她張狂。這便是金銘的特殊之處,即便它門檻再高,進了這裡,最看重的,還是過硬的技能與學識。
“姑娘高見,嬰語輸得心服口服。”徐嬰語手持算盤,對田蜜福身一禮。
“我也服。”那青雲街的三當家中氣十足的道。
“不得不服。”衆人皆拱手。
田蜜微笑着福身還禮。
此時,不用她開口,那青雲三當家便衝那葛駿染喊:“葛少爺,願賭服輸,請吧。”
“是啊,便是葛爺的公子,也不能壞了金銘的規矩。”
“快叫,休得浪費大家時間。”
衆人的語氣,可真是很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