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嘴巴怎麼就這麼欠呢?把一個小姑娘說成癩蛤蟆,若真是心智不穩的,就這一句話,說不得就哭得無顏見人了。
“噗哧——”二樓窗前,那緋衣女子笑道:“這學子,見解可真是犀利。”
是毒舌吧?王鳳仙臉色不太好,淡淡一笑,道:“誰是癩蛤蟆,誰是白天鵝,還說不一定呢!”
此刻,場中,田蜜微眯着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森森瞅着他。
田川最開始也不太討喜,但他是她弟弟,所以她能給出超尋常的耐心,可這不代表,她對所有犯病的少年都有同等的包容與忍耐。
可還不等她開口,便聽後面一學子噗哧一聲笑了,指着那少年背後,忍俊不禁道:“蛤蟆,駿染,你背上怎麼跳了只老大的癩蛤蟆?”
這一聲,立馬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頃刻間,高高低低的笑聲便傳了來。
那叫駿染的少年一聽,立馬扭身去看,田蜜順勢看到,少年的背後雪白的院服上,果然有一隻墨染的蛤蟆,那蛤蟆還做着彈跳前的準備工作,瞪着眼,鼓着腮幫子,活靈活現的。
那墨跡,尚未乾完。
田蜜向場中看去,幾乎只一眼,就定在那六十六號案几後的年輕男子身上。
那年輕男子,正好坐在少年的背後。見田蜜望過來,對她微微頷首。
奇怪,他是誰?爲什麼要幫她?
田蜜對他點頭致謝,帶着疑惑。轉過身來。
駿染已惱怒地當衆脫了外袍。他站起身來。四下看了四周,最後將目光鎖定在身後的六十六號桌上。卻見那男子端坐在案几後,一臉自然地回視着他。他想想對方身份,再想想自己手頭並沒有證據,一咬牙,只得憤憤坐下。
田蜜方轉身坐正,便見那盧小姐看了眼那年輕男子,又看了眼她。脣邊噙着縷笑容,轉過身去。
而此時,那五彩錦緞上,又添了新的砝碼,青雲街的三當家越過徐嬰語,位列第三,田蜜嘛,仍舊在倒數第一呆着。
錦緞之下,幕布正中,新的一炷香已經插好。閣樓二樓,又有侍者鋪下新的幕布。
幕布之上。一輪火紅的夕陽斜掛天際,漫天霞光裡墜入水中,連天新荷浮光而起,數點殷紅綴碧葉,風吹花蕩,萬里霞光在水中翻滾,此情此景,美得驚心動魄。
而其一角,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暢行其間:
湖靜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面。
忽來一陣狂風急,吹倒花兒水中偃。
荷花距根兩尺遙,水面之上不復見。
若問水深尺若干,諸君可從池中見?
字的末尾,是一方紅印,隱約可見容真二字。
有眼尖之人,即刻便認了出來,“是程二小姐的佳作。”
“奇怪,程二小姐的墨寶我都拜讀過,卻從不見這副《紅蓮圖》。”
“聽說程二小姐前些天出了趟城,想必是又有所得了。”
“金銘閣果真了得,程二小姐的畫作,千金難求,卻是方一出現,便成了金銘的囊中之物。”
周圍的唏噓之聲,案後之人並未聞得,他們均眼觀幕布與香柱,一手飛快撥弄算盤,一手奮筆疾書。
老實說,面對這樣的古文,田蜜很吃虧,別人習以爲常的東西,她確有很大的閱讀障礙,因此更加爭分奪秒,高速轉動腦子。
荷花半尺出水面。
荷花距根兩尺遙。
雙眼飛速略過幕布,憑藉着超強的信息提取能力,田蜜迅速抓住重點,手下算盤一正,便飛快撥動了起來。
五個彈指的時間,筆落,侍者收走答案,她長出一口氣,這纔有空看向場地。
她緊趕慢趕的算完,那錦緞前幾位,卻是早兩秒就收筆安坐了,那份沉穩莊重,才具大將之風,讓人可信可靠。
田蜜終於感覺到壓力了。
不妙,大大的不妙,古文上,她太吃虧了。可顯然,這場論述不可能爲她一人改變,所以註定,她只能花比別人更少的時間去得出答案。
“喂,這一次可沒法投機取巧了,自覺的話,現在就出去吧。”駿染揉了個紙團丟過去,吸引了田蜜的注意後,向場外努努嘴。
“你這麼努力地證明自己的存在,我要是一直不搭理你,好像有點過分了。”田蜜微微一笑,頰邊兩個梨渦淺露出來,她一臉無害地道:“看你還穿着學子服,想必還未出師,如此,我都不好太欺負你了。那這樣好了,從現在開始,我們看誰先離開,先離開的那人——”
她微微笑了笑,頓了頓,腦袋一歪,清脆地道:“就站到幕布之前,當着所有人的面,大聲說‘我是癩蛤蟆,這輩子只娶母癩蛤蟆’,然後學蛤蟆叫三下。這樣可好?”
田蜜那聲學得惟妙惟肖,即刻便有忍俊不禁的笑聲傳來,駿染脖子一硬,當即點頭道:“叫就叫,怕你不成?反正又不可能是我叫!”
“葛少爺好氣魄,不會是葛爺葛鴻雁的兒子!”
“葛少爺必勝。”
駿染話一落,那跟他穿同樣學院服的學子,很快便附和了起來,只是其中玩鬧成分居多。
田蜜但笑不語,悠然轉過身去。
不一會兒,此題的答案,便在葛駿染穩操勝券的表情中公佈了。
沒錯,是十一尺二十五分。
可是,那貧民怎麼還不走?
田蜜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點頭,道:“不好意思,我剛好猜到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葛駿染瞪眼,其他人也詫異的看過來。
難道說,這個稚齡少女,當真是來論算的?這、這也太扯了吧?這姑娘纔多大啊?
然而,容不得他們否決,接下來幾題,這姑娘用越來越的速度,一遍遍刷新了他們的認知。
第三題,一主家承諾給每年一長工十二兩銀與一件短褐,長工七月離去,只得五兩銀子與一件短褐。試問,該短褐價值幾何?
此題,不過一個彈指的功夫,姑娘連算盤都未撥,揮筆便落定。
答案,四兩八錢,分毫不差。
第四題,有一婦人於河上蕩杯,官吏問:杯何以多?婦答曰:家中有客。吏復問:客幾多?婦又答:二人共飯,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杯六十五。且替吏解,客究竟幾多?
此題,照舊是彈指之間,姑娘輕吹筆尖,刷刷就來。
答案,六十,一人不多,一人不少。
正在衆人目瞪口呆時,接連第五題,出現在了巨大的幕布上。
一位老員外郎,一生共育三子,其逝去之時,留下十七匹馬與一封遺書。遺書上言:嫡長子,可得全部馬匹的一半,嫡次子,可得全部馬匹的三分之一,而庶子,則得其九分之一。
若按其分法,勢必要將其中兩馬分屍方能顯公平,然,死馬分來又毫無用處。本是兄謙弟恭的三兄弟,爲此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刀劍相向。族長聞得此事,出一妙計,既不用將馬分屍,亦能按遺囑行事。試問,此計何計?
“這十七,根本不可能被三九整除,怎麼可能不分屍就解決問題?”
“是啊,若按遺書上所言,嫡長子可得八匹整馬加半匹馬,嫡次子,可得五匹馬加一匹馬的六成,而庶子,則能得一匹馬加一匹馬的八成多,這怎麼可能不分?”
“可是分了,這馬也無用了啊,掙來何用?”
“可不掙,白送於人,於心不甘吶。”
此題一出,場內場外,便是一片議論聲,其爭議性,遠超過前題許多。
而此時,案後尚有六十幾人,這六十幾人不再向原先那般各做各的,而是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湊堆去,各自交換着意見。
當然,那錦緞靠前的幾人無需如此,他們依舊很有氣度的堅守自己的崗位,任人窺視。
“看到了嗎?那幾位都沒動呢,估計也是想不出來。”
“咦……那小姑娘動了。”
“她動了,你信得過啊?”
田蜜聞言,搖頭一笑。她執筆,在雪白的宣紙上,簡單寫下四字,不遮不掩,淌開放着。
六十六號案几後的年輕男子見此,微微挑眉,眼露思索。
此一炷香,與前頭幾柱截然不同,不再是彈指間定勝負,而是給出了整整一刻鐘的時間。
田蜜便老神在在的坐着,等着這一刻鐘過完。
而此刻,北方一廂房中,窗前坐了兩人,左邊紫色官服的問:“那小姑娘何許人也?我見她連過四場,所算結果快而準,想來有幾分本事。”
“德莊之中,從不曾耳聞過。”另一人道:“前四題,除了第一題較有玄機外,其他三題,難度不算大,並不能體現出水準來。這女娃能過那四場,也不過是個中等而已,尚不值得另眼相待。除非,這場,她亦能過。”
“我倒覺得她挺有意思,小小年紀……”
低低的趣味聲被場上激烈的爭論聲壓下,可惜直到香柱到底,都沒得出個較有說服力的結論來。
無數雙眼睛巴巴望向那標誌性的幾人,卻見幾人如老僧入定般穩坐不動,衆人急得心肝都在疼,卻沒有半分用。
直到香燃盡的前幾個剎那,方見那幾人紙筆,筆走龍蛇,轉瞬間便草寫出了答案,轉瞬間侍者便收了答案。
扼腕啊扼腕,集體扼腕。